《夜行神都》洛初一

20、番外2

　　黄昏时刻，夕阳余晖灼灼跳跃，却没能穿透浓厚的林荫。
　　阿织坐在院里，星象盘摆在面前。
　　她不再带着慵懒的神色，唇角紧抿，凝视着那些疯狂旋转的金字和图案。
　　胸口有幽暗的火焰沸腾起来，灼烧着看过万千命运都岿然不动的心脏。
　　“已经九百九十九次望月占星了，这最后一次，为你罢。”
　　风过处，有幽微的一声叹息。
　　那些光芒大盛的残影终于停歇下来，最终只剩一个字和一小块模糊的图案悬浮到她面前。
　　阿织看了许久，全部记在心中，才抬手抚过。那片金色的光泽就渐渐消失无影。
　　她起身，走出那片浓郁的树荫，直勾勾对着半轮残月发愣，半晌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角有幽微的笑意。
　　柔和月光像是洗去了她散漫的神情，长久隐藏起来的那个有些天真的、调皮的小蜘蛛又悄悄露出了马脚。
　　片刻后，她又回到树下，开始编织今天的吊床。
　　这次，她的动作快了许多，也不计较那粗糙的模样。一跃而上，枕在自己散乱的紫色长发上，慢慢地入眠。

　　辰时，降妖司地牢外。
　　从屋檐下轻飘飘落地的阿织，看见一群穿着官服的人围住了大门，均是神情焦急，高声议论着什么。
　　她凑过去，拍了拍某位阴阳家的肩，“发生什么事了？”
　　那位刚一回头，看见面前的竟然是某位大妖怪，当即就想飞掷一张符咒出去，被身后的人及时拉住。
　　“她是在妖市登记过的妖怪，不要惊慌。”
　　说话的男人看上去官职要高一些，头发被规整地束进帽中，手握一柄长剑。
　　阿织想着，那海马提交文书的速度倒是挺快。她又问了句，“地牢出什么意外了？”
　　办正事时候的她，丝毫不见平日倦怠的样子。
　　这就给眼前的降妖司官员一种错觉，这美艳的大妖怪看上去倒是靠谱，又是河伯大人盖了戳的妖市居民。于是就原原本本地说了，里头发生的诡异之事。
　　“你是说，关在里头的千年老蛇不知吞了什么东西下肚，整个身体都膨胀成球，痛苦挣扎，只有眼睛还渗着诡异的金光是吗？”
　　阿织一字一句地重复，得到几个小官员肯定的点头。
　　她拂袖，哗地一声托起了星象盘，并没多言。脚尖一点，就越过大门，朝地牢深处冲去。

　　“哎哎哎？”
　　说好的美貌靠谱呢？
　　吐露真言的小官.员们刹那顿足捶胸，适逢青鸾刚在皇城大闹一通没几年，降妖司正处于重整待命的阶段。
　　要是被掌司大人知道这里的意外，不知道头顶的帽子腰间的令牌还能不能保住。
　　几人对视一眼，拔腿跟着冲了过去。临到门口，却被狄博通和秦来拦住。
　　这两人刚才目睹了阿织迅疾如风地飘过，此刻只能拦住这几位不知内情的小官员，“没关系，里面的东西，或多或少都和她有关，说不定能解决那只蛇精的情况。”
　　众人的讨伐之言又众志成城地返回了没事就要吞个东西的老蛇精身上，就像当年没事就要给周围妖怪做个演讲的中二少年涂山夜一样烦。

　　通道漫长，只有墙壁两侧的壁灯里燃着幽微的光。
　　阿织径直下到二层，看见李淳风和永宁等人，正围着一只不停翻滚的蛇精，低头查看着什么。
　　她径直过去，没有一点作为妖挤入一堆人之间的自觉，“他吞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下去？”
　　李淳风早听到她的动静，此刻才静静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踌躇。
　　这一眼足够让阿织缓缓收起平和的表情，星象盘上，已隐约有金光渗出。
　　永宁随即按住了她的右手，低声解释道，“这蛇精并不是主动要吃那枚……玉胚的，它在地牢放了多久，你应该知道。算算时日，也该到……”
　　“所以是真的在它肚子里？”
　　阿织扫了永宁一眼，李淳风和其他人看见她有些冷的表情，已自动让开。
　　用左手摁住那颗不停摇晃的脑袋，阿织掰开了蛇精的眼。那双竖瞳已失去原本的诡异感，只剩充斥着整双眼的黯淡金光。
　　基本上可以确定了。

　　她极快地将星象盘翻转过来，重击在蛇精的腹部。它瞬间剧烈扭动起来，被眼尖的降妖司众人摁住，只发出嘶嘶的沉重喘息。
　　伸出两指，在腹部寻找了片刻，阿织终于摸到一处乱撞的凸起。她舒出一口气，用指尖安抚住那团东西，一点点往上逼去。
　　最终蛇精翻了个不怎么美观的白眼，生生呕出一个东西来。
　　阿织丝毫不嫌弃那上头还沾着黏糊的液体，极快地接过，攥在掌心，低头细细打量着。
　　那是一块类似于玉石的东西，通体金黄，表层似乎流动着幽微的光泽，就像有生气一般。
　　李淳风低声问她，“你已经察觉到了吗？”
　　“不是我，是命运，它已经牵动了那根线，所以我今天才会在这里。”她起身，朝众人点了点头，将那个玉胚塞进了肩侧的蜘蛛卵中。
　　“……”
　　李淳风觉得，刚出蛇精的腹中，又到了黑乎乎的蜘蛛卵中，似乎也不怎么好。
　　永宁抱着手臂，吩咐其余的人处理好已经奄奄一息的蛇精———它被人软趴趴地提回了地牢中，想必这辈子再也不敢随便乱吃东西了。
　　“掌司大人，那枚玉胚到底是什么？”永宁走到李淳风身边，好奇地发问。她知道的真相只有部分，完全不能掀开那巨大的帷幕，一探身后的究竟。
　　“是周辰星君，不过现在也不算是他。在无极天陨落之后，他就失了神魄，现在顶多算一抹脆弱的游魂。”

　　回到院落，阿织从自己的屋中拿出了一个小东西，珍而重之地把玉胚塞了进去，旋即搁在桌上，欣赏了起来。
　　那个小东西是个小儿形状的娃娃，裹着一件白布衣裳。手和脚，还有露出的脑袋都是由漆黑的线缠绕而成。就连长发都是根根细密柔顺，足以可见制作之人的精巧谨慎。
　　阿织用一根指头轻点了下娃娃的脑袋，“我也不知道你当小神君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应该也差不多是这样吧。”
　　娃娃一动不动，用玛瑙做成的眼盯着她。
　　“别看我了，早点醒来才是正事。”
　　“周辰……”
　　她叫出那个阔别已久的名字，将娃娃揣起，朝吊床走去，“既然你还没醒来，今晚我就再睡一次吊床。嗯，很舒服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翻身上去，阿织沾到吊床似乎就开始困倦，她将娃娃放在臂弯间，有些笨拙地将他护好，这才放心地闭上眼。

　　因为替世人织算命运的缘故，阿织常常穿梭于类似梦境的假设中，她自己也就极少做梦。
　　虽然热衷于睡眠，却常常脑中空空什么都没有，醒来也是一副懵懂慵懒的模样。
　　在接回玉胚之后，她破天荒地，又陷入了梦境中。
　　这次周围不再是淅沥的雨声，她坐在一辆华贵的飞车里，由八匹颛顼拉拽着向前，帷幕之外白纱飘飞。
　　对面是那位素衣清贵的神君，手握琉璃如意，正盯着她，“你醒了，小蜘蛛？”
　　她低头，看见自己被裹上了一身红衣，紫色长发被束成两个讨喜的发团。
　　“自己吵闹着让我带你去望月宫，怎么一上来就睡着了呢？”
　　阿织别过头，小巧稚嫩的脸上有点窘迫，“我们望月蜘蛛就是喜欢睡觉，你不懂的。”
　　神君了然一笑，用琉璃如意挑开了面前的白纱，指给她看，“望月宫就在那里，看见了吗？”
　　“不过这个时辰，望舒神女应该驾车出去了罢。所以你不用担心，跟着我即可。”
　　驾车的侍女扬声道，“周辰星君，需要我们陪同您到殿内吗？”
　　“不需要，在外面等着就是了。”

　　神君收回视线，看到小蜘蛛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盯着自己，恍然大悟说，“原来你叫周辰星？”
　　“……我叫周辰，星君只是个不重要的后缀。”尽管许多神君削尖了脑袋也没能得到。
　　“哦，周辰……”
　　小蜘蛛叫出他的名字，很是轻快自然。这是旁人从没给过他的感觉，就像丝毫不顾忌什么。
　　周辰温柔笑了笑，还是抬手，揉上了小蜘蛛的脑袋。想着反正侍女给她梳的发团都这么傻气了，摸一摸也无妨。
　　小蜘蛛却没被这样对待过，张口就露出两颗獠牙，毒液在刹那喷射出去。
　　“……”
　　周辰擦去溅了满脸的液体，轻咳了声。吓得本就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的小蜘蛛扑到他面前，软软的小手摸上他的脸，“对不起，我只是习惯了……”
　　“没事，你还小……”
　　他勉强接受了小蜘蛛的道歉，见飞车停下，伸手把将将及自己大腿那么高的小蜘蛛抱了起来。
　　见神君竟然把这个不请自来打扰多日的小蜘蛛抱在怀中，侍女都睁大了眼，却见周辰清淡一眼扫过来，便低着头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