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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快回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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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支祁点了点头,仍然盘腿,在应龙的背上携着时翎稳稳当当地坐着。
他鼻尖微动,直到嗅到熟悉的水泽气息。这才起了身,顺手将时翎拉到自己背上,腾出两个爪索将她紧紧同自己捆在一起。
“……”时翎想知道自己是闯了什么邪,今天遇到的人都爱把她绑起来。
“等会它落了难,你也免不了会跟着掉落下去,还是绑着比较安全。”
先前龙背的鳞片硌得时翎始终不舒服,此刻骤然贴上一具躯体,她就失去说话的力气,闷闷点了下头。
无支祁伸出手,船锚赫然攥在掌心。他翻下龙背,悬浮在空中,正和应龙硕大的脑袋正对面。
从鼻腔里哼出一口热气,应龙张口吐出十几道水柱,刹那间围住了二人,冰寒之意逐渐靠近。
时翎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却又忍不住睁眼看无支祁。她只能瞥到他的发尾,干脆低头抠弄自己的手指。
反正她相信他。
剩下的两条爪索飞速旋转起来,带着风,形成巨大的锋刃,齐齐切断了那些水柱。
一招失败,应龙的尾巴转瞬拍到面前,无支祁拿船锚挡住,一声巨响。他挑眉,就势往前推了半寸,直接将应龙的尾巴割裂出一道不小的伤口。
应龙痛苦地翻滚了下,口中吸气的声响如闷雷。怨恨地看着无支祁,全身的鳞片竟然脱体而出,薄如蝉翼,又利如兵刃,铺天盖地朝对面袭去。
与此同时,它再度张口,喷出可遮盖天地的水雾,又在瞬间凝结成墙,挡在巨大的身躯前。
无支祁提起船锚,幽蓝光影闪过,天地间顿时出现大了许多圈的虚影,却偏偏流动着鲜活的水意。如湍急的河流,吞吐出巨大的漩涡,将所有的鳞片吸纳进去。
应龙摆尾就要跑,时翎忍不住开口,“他要溜了。”
“跑不掉的。”
爪索骤然扬起,延伸到极其远的地方,利落穿透冰墙,再在里头胡乱搅了一通,剔透巨大的冰墙便崩裂开来,化为细小的冰块,往下坠去。
面前再无遮挡,应龙的身影已在远处的云层里。
无支祁扬手用尽全力,将船锚投掷了出去,敛为一道金线,凌空而去。化为巨大箭矢,冲撞上应龙的尾巴,并重重横上它的背脊。
仿佛承载了什么不堪负荷的重物,应龙挣扎了片刻,被船锚压得直接往下坠落,躯体死死蜷缩成一团。
“他怎么……”
“我的船锚有四十万斤重,应龙只是兴云布雨的龙族,不善作战,自然也承担不起。”
无支祁翻了个身,任时翎趴在他胸口,面对着圆月和星辰,快意一笑,“我们也该下去了。”
“你……”
时翎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两人就从万丈高空急速下坠,她的长发被吹起,清冷苍白的脸一寸寸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无支祁的眼瞳中。
他解开了爪索,吓得时翎伸出双手将他抱得又紧了些。
最终,无支祁伸出右手,从时翎的黑发里探进去,抚上了后脑,将她向自己胸口轻柔摁去。
她眼前又漆黑一片,鼻端却是火热的。
“砰——”
冰冷的水流裹住了二人。
时翎被钳住腰,费力睁开眼,发现自己已到了水下。她扭头看无支祁,“应龙呢?”
“他掉到这淮水中了,还带着我的船锚。”
他说的一派轻松,且振振有词。
“……”
“不过,既然回到了淮水,我岂有理由让它活着出去。”他看着时翎,笑出两颗獠牙,眼里似撒了一把太阳神辉。
时翎心脏一跳,缓缓点了下头。
在水底走了片刻,无支祁侧头感受了下水流变化,“我大概知道他在哪了。”
左右看了下,找到一块尚算平整的巨石,将时翎放置在上面。他起身,“等我回来。”
时翎目送无支祁就此走远,拿手不住抠着巨石上被冲刷出的纹路,安静且焦灼地等着他。
等着他,像说的那样回到自己身边。
许久之后,久到时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远处的水流骤然被搅乱,她顺着刺目的光线看过去。
竟然是无支祁的船锚在朝她飘来,这重达四十万斤的东西,此刻轻如羽毛,很快到了她面前。
时翎忍不住一笑,咬了咬唇,翻身坐上去,乘小舟一般穿行在水底。
很快在一处开阔的地方看见了无支祁,他正仰躺在一片水草里,惬意闭着眼。
船锚停下,时翎落地,踩着柔软的泥沙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无支祁。
他似乎无知无觉,银白头发柔顺飘摇。
伸出一根手指,时翎点在高挺的鼻尖上,随后收回,怕无支祁突然坐起钳住她的手腕。
可他仍然毫无反应,眉毛一寸寸舒展开,像沉浸于什么美梦中。平时桀骜难驯的影子此刻丝毫看不见。
这是他的故土,是见证他成长为现在模样的一方水泽。无支祁没有想到,在解决了应龙后,自己居然真的入睡了,在这熟悉到骨血的地方。
他恍然听到淮水湍急的水声,就清晰地响在耳侧,丝毫不像是在做梦。
可睁不开眼,脖颈处缠着什么极重的重物,几乎快掐住幽微的呼吸,从脖子而下的每一寸身体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还因为着一份痛苦———鼻尖穿过的铜铃,随着奋力起伏的呼吸而发出细碎的声响,同时从鼻腔带出丝缕赤红的血液,卷入水流中,被送往更远的地方。
龟山脚下,淮水之沿。
离共工撞倒不周山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天倾倒,日月移,妖物和神氏仍然在各处纠缠不休。
无人去管已经倾倒的天上地下,到底有什么事在发生。
淮水周围自然也聚集许多妖物,看到无支祁这位大妖被狼狈镇压在此,都蠢蠢欲动起来,妄图撕裂他的血肉,得到妖魄。
第一个动的是盘旋已久的巴蛇,嘶嘶朝无支祁游动而去。从脚掌一点点缠绕到腰部,确认他丝毫没动,被血腥气包裹得完全。这才缓慢竖起身体,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口,欲朝胸口处咬去。
嗡——
一道火光从远处疾驰而来,耀眼而热烈,径直没入巴蛇长满坚硬鳞片的体内。方触及到血肉,就由赤红转为幽蓝,幽幽燃烧,带来最难以忍受的痛楚。
巴蛇尾巴骤然蜷缩起来,发出喑哑而急促的声音,无力脱落坠入水中。
蛇瞳里逐渐出现一道艳红的身影,裙摆似云,和那乌黑长发一齐,缠绵如风自动。
身影渐近,苍白月色照亮那张如瓷的脸,唇很红,眼中是同样鲜艳欲滴的颜色,两侧眼角下是欲飞的羽翎。
原来是……她……
巴蛇呕出一团漆黑的血,不甘地闭上了眼。最后看到的,是来人手持的翎羽扇,亮如晨星,却红得像天际最后的一缕晚霞。
蠢蠢欲动的妖物和神氏都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即使心有不忿,也不得不走远,生怕自己变成第二个巴蛇。
应龙在云层中摆了个尾,缓慢而不甘地离开。
俯下身,那人轻松解开了缠着无支祁脖子的铁索,看到脖颈上的斑斑痕迹,忍不住拿指尖一点点抚过去。
沿着下颔弧度往上,到鼻尖,铜铃已经被血染成了彻底的红。无支祁粗重的喘息有增无减,眉头也高高蹙起。
那人翻过翎羽扇,垂眼看着正中那根羽毛,不同于其它的红,却是通体幽蓝,像最浓重的夜色。
似乎叹了一口气,那人俯下身,用手擦去无支祁鼻尖的血污。随着动作,大半裙摆被水濡湿,贴着冰冷皮肤。
愣愣看了无支祁不太好受的脸色半晌,用唇在饱受磨难的鼻尖轻吻了下。
随后往下,轻点在同样冰冷的唇上。
她没有抬起头,右手拔下了那支幽蓝之羽,从无支祁的心口缓缓推了进去。
幽蓝光芒一闪,立刻湮灭无迹。
无支祁却急促地颤抖起来,鼻尖的铜铃转瞬碎为齑粉,被浑浊的风吹走。
执意吞下了他所有痛苦的喘息。那人才直起身,鼻尖渗出一点冷汗,不由自主捂住自己胸口同样的位置,似乎在遭受和无支祁同样的痛。
半晌,无支祁终于睁开了眼,隔着一层薄薄的水,和艳红身影的那人对视。
一个瞳孔赤金,如揉碎了洒在水中的太阳之辉。
一个眼中赤红,神色温柔又决绝,唇角带着些许的笑。
“睡吧。”
他看见她启唇,说了两个字。无支祁下意识摇头,被翎羽扇一卷,往下沉入更深的水中。
艳红的身影渐渐远去,被水搅成了一团凝着血般的浓雾,蒙住了所有视线。
“……凤……”
无支祁从齿间吐出模糊不清的一个字,缓慢睁开眼。
梦境中那道艳红身影早已不见,面前的时翎半蹲在地,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瞳孔和乌发一样漆黑,唇色和月色一般苍白。
“你刚才说什么了,风?”
她将左耳往下凑了些,想听无支祁说点什么。余光里见他骤然摇摇头,右指摁着眉心似月似金钩的印记,含糊道,“没什么。”
“……”
时翎正想直起身,猝不及防,耳垂被无支祁捏了道。
他力气不小,那一团软肉在刹那就泛起热度,在瓷白的皮肤上,清晰地红了一片。
这样也好。
就算她不像是梦中的那人,也算携了一抹相同的颜色。
啪的一声,时翎打开了他的爪子,顺便在脚掌上踩了一记,利落地翻身坐起,裙摆带起的水溅了无支祁满脸。
他哈哈笑,想着小鹌鹑变成了降妖司的人,是要威风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