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神都》洛初一

13、混合双打

　　得了皇帝必须拿下作乱妖物的指示，李淳风退出宫殿，走到殿门处，见时翎脊背挺直，一瞬不瞬盯着云层中模糊的龙影。
　　他低声道，“我从外侧调了二十人围着宫殿，你也无需守在这里，看着里头的情况最为紧要。”
　　李淳风的一双眼清亮，侧头示意她进去。
　　“那这里……？”时翎仍然忍不住多问一句。
　　“秦来和狄博通会守着殿门，你的任务是护好里头的人。”嘱咐完毕，李淳风头也不回冲了下去，如直破云霄的第一支箭矢。
　　时翎吸了口气，转身回到殿里，带着满心不知从而来的不安。眼前晃过一道人影，永宁已经取下束发的华贵发簪，拧着眉问，“外面什么情况？”
　　“应龙。”时翎只说了两个字，永宁就知晓。遍寻了许久不见的妖物，偏偏在这个日子现身。
　　是何居心暂且不知，总归是让人悬着细细的神经，不得不小心谨慎的。
　　众人无疑被困在殿内。就连翩翩纤细的舞女，也都惊慌瘫坐在金边的锦绣红毯上，垂着头不知所措。
　　贵妃早已回了高台，抱着皇帝一口一个害怕，口吻娇滴滴的，浑然没多少恐惧的模样。
　　幽微宫灯下，永宁嫌恶地看了贵妃一眼，压下声和时翎说道，“以掌司和其他师兄师姐的身手，束住应龙不是问题。但我总觉得这殿内反而容易生出意外……”
　　哐当——
　　永宁话音还没落，长桌尽头两侧的雁足灯被打翻在地，烛油漏出，蔓延在地。零星火星落下，立刻腾起小儿般高的红焰。
　　留守殿内的降妖司众人立刻道了句不妙，阿渺和羸鱼立刻飘了过去，灭掉这一小簇火后，审视着表情不一的众人。

　　达官贵族大概从降妖司众人的脸色中，得知这殿内混入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都惶恐到极点，缩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和贵妃倒神色悠闲，毕竟一前一后被八个降妖司的人围住。
　　唯一的异类，大概就是那位国相大人，竟然还能自斟自饮，长睫覆住眼眸，看不清表情。
　　时翎摁紧了剑，一步步朝他走去。
　　万籁俱寂，她的脚步声虽然轻微，却也明显。永宁去拽人，没拉住，只能看着她渐渐靠近那人。
　　余光里瞥见一截剑刃，国相抬起头，对上时翎苍白的脸色和唇色，口吻算得上柔和，“怎么？”
　　下一瞬，那柄剑就携着冷硬的气，贴近他脖子一侧的皮肤，寒意入骨。
　　时翎的眼神是居高临下的睥睨，此刻丝毫不像个凡人，比剑气还森冷。她微动了下手腕，一丝血迹就从破开的小口中溢出。
　　国相一动不动，平静地看着时翎。
　　“你是谁？”她问。
　　“我是苏青。”
　　“放肆，你在对国相做什么？”身后传来皇帝的一声怒喝，中气十足，想必酒也醒了。
　　时翎拿剑的手动也未动，只是侧身对皇帝行了一礼，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臣只是想揪出藏于殿中的贼人，护陛下和诸位娘娘、大臣们的安全。”
　　“……国相怎么会是贼人，休得妄言，给朕把剑放下，否则明日朕就将你打入宫中天牢。”
　　“那我就和她一起下去。”永宁不知何时站到时翎身边，昂着头，分毫不退让地看着御座上的皇帝。

　　“十七，你跟着掺和什么，让你进降妖司已是对你格外容忍了，若不是你的母妃……”
　　皇帝声音低下去，看永宁的眼神有些复杂，攥着贵妃的手，慢吞吞抚摸着。
　　永宁挺直背脊，嘴唇微动，“鹌鹑师姐，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父皇动你……”
　　“……你也别太任性了，你父皇一看就是能手刃女儿的人。”
　　苏青听见两人的窃窃私语，也不顾还有一柄剑横在自己脖子侧，轻轻一笑，拉回了时翎的视线。
　　她突然被笑得有点恼怒，剑刃又朝内逼近了点，那点血渗得更欢，已经蔓到剑刃上。
　　可苏青仍然没动，甚至善解人意地侧了点身，不让皇帝看见这边的胶着。这举动却让他极其主动地撞上了本就极近的剑刃，伤口被生生拉长了一些。
　　撑着长桌，时翎俯下身，意外地嗅到了血的味道。一点也不粘稠泛腥，反而带着一股子冷香。
　　那是从他伤口处幽幽传来的。
　　她的瞳孔瞬间睁大。

　　“噗——”
　　身后传来数声闷响，是兵刃插入血肉的惊心。甚至还有鲜血从躯体喷射的声音。
　　时翎颤抖着回过头，那群舞女却不知从何时爬起。柔弱纤细的身子挺直，眼神冰冷而夹杂着杀意，双手攥着弯刀，起落之下，就是一条人命。
　　妃子们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狼狈地失去了平时骄矜的身影，不断往后缩去，蜷缩成一团。
　　殿内顿时乱了起来，众人四处奔逃。永宁骂了一声，踏过面前的尸首，挥剑朝舞女斩去。
　　变故来的太突然，时翎忘记了安静的苏青。不过片刻，身后的人似乎动了。时翎心尖一悬，立刻想回头，长剑在瞬间毫不犹豫朝下一劈。
　　扑了个空。
　　她咬着唇，眼前骤然全黑，覆上一双手，耳边有低沉的声音响起，“那边很乱，不要过去。”
　　时翎挣扎，手脚并用，执剑的手腕被捏了下。力度大到她误以为骨头都碎掉，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你做什么？”
　　颤抖地吸了一口气，时翎双手都被钳住。不由想，自己的修为也不算低，在这位国相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苏青似乎解下了什么东西，将时翎捆得严严实实，挣扎不得，只能徒劳地像尾鱼般摆动。而后单手将她拎了起来，悄无声息退离了充斥着血腥气的殿中。
　　时翎眼前仍然是黑的，不知道降妖司的其他人是否注意到她已被掳走。
　　或许是有的，她不时能听到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还有沉闷的喘息，或者是急促的叫喊，如此刺耳，又转瞬不见。
　　挡在前面的人都消失了。

　　昏沉颠簸中，她不知道自己被提到了何处，隐约觉得有风轻吹过。于是她又开始挣扎起来。
　　“乖点，别动……”
　　苏青在时翎背上轻抚了下，口吻温柔，顺手揭开了蒙在她眼前的东西。
　　时翎终于能看清眼前的景象，她被带到皇宫里最高的塔上，此刻反束着手，贴着冰冷的白玉围栏，将所有的喧闹和屠杀收之眼底。
　　远处的云层，闪着异样的光，有恍惚的身影快速穿行其中————鏖战还没结束。
　　她突然平静下来，又问了一次，“你是谁？”
　　努力地侧过头，打量着身边这位风中秀竹般的男人。时翎突然想起了被应龙放入的梦境中，那抹模糊的声音。
　　他拂开被风吹得遮住时翎双眼的头发，漆黑的眼径直看着她，摇了摇头。
　　“我会叫一个东西带你走，至于你想问的问题，等我们……回家了再问不迟……”
　　时翎眼神冰冷，盯着此刻柔和万分的苏青，张口朝他近在咫尺的手腕咬去，尝到满口冷香的血。
　　“啧——”
　　苏青推开了她的脸，唇角的弧度沉下去，朝云层吹了记口哨。
　　巨大的身影径直朝塔尖飞驰而来，转瞬就到了面前，遮住了月色和星辉。
　　没想到应龙竟然能如此轻松逃出降妖司众人的包围，时翎试图朝远处望去。
　　却惊觉不知何时，不在宫殿中的降妖司众人已被凭空出来的妖物缠住，有的甚至陷入和两三个对手的苦战中。
　　应龙凑近了点，双眼闪着异常的光亮，却丝毫没有神采。
　　苏青伸出手，在他脑袋上拍了拍，触手是鳞片冷硬的感觉。他恍若未觉，从应龙的眉心生生抽出一块青色灵石，捏在掌心，“做得好，接下来只需把她送回去即可。”
　　心中顿觉不妙，时翎的话还没出口，就被苏青丢到了应龙的背后，捆绑着她的腰带在刹那间自动延伸变长，绕了巨大的龙身三圈。
　　仍旧把她死死困在坚硬的鳞片上，时翎被硌得不由挺直了身。她半张着嘴，耳边略过呼呼的风。苏青复杂的眼神再也看不见，只剩头顶的圆月。
　　清辉冷冷。

　　应龙的速度极快，时翎觉得只不过一个恍神，周围的景色她便全然不认识了。
　　她嘶嘶吸着气，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满眶眼泪。
　　闭上眼冷静许久，才开始思考解决的办法。
　　她不同于阴阳家和巫祝，从进了降妖司起，就拿到属于自己的长剑，没有片刻脱手的时候。
　　自然没研究过符咒术法，造成此刻平白受困。
　　在连绵的风中，时翎似乎听到了不同的声音，十分细碎。她正想回过头，应龙突然一个急甩尾，让时翎差点被龙的鳞片擦破脸颊。
　　狼狈抬起头，面前却蹲了一人。
　　一寸寸拿目光扫上去，尖尖的双耳，垂着的爪索，赤金的瞳孔，额间弯月状的记号一如既往，还有那银白的发，被风吹得零乱。
　　无支祁低头笑了下，獠牙露了出来，“你可真没用。”
　　“……”
　　若不是此刻在万丈高空，时翎真觉得自己做了个美梦，梦中是许久没出现在她面前，却总忍不住想见的人。
　　“嗷——”
　　她舔了下唇角，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应龙的一声长啸，想必是发现了背后的入侵者。
　　无支祁凑近了她，低下头，用尖锐的指划破了腰带的束缚。时翎刚得自由，就在应龙的翻滚作恶中，直勾勾地往下掉，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无支祁单手拉了起来。
　　也懒得说久别重逢后的废话，她紧紧抓住无支祁的一边胳膊，“你怎么……”
　　“我藏了一路，觉得这里景致不错，就翻上龙背了。”
　　“……”她伸手在他胳膊肘处扭了一记，瞬间又变了脸色，“应龙眉心的东西已被取出来，我估计他此刻战力不像刚才那样凶猛，我们必须解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