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神都》洛初一

12、突发恶战

　　一坛杏花古酒被喝得干干净净，被咕噜扔到草丛中，避免破碎之难。
　　时翎半醉，趴在桌上。
　　“乌灵以前老是说你没什么情绪波动，现在看不假……”
　　勉强抬起头，用手撑着，几缕发从耳旁滑落。时翎敲了敲眼前的空碗，“她是很可爱，我很喜欢她。可是她最终也会有自己的归宿，我这份喜欢又算什么。”
　　“而且这种感觉，也不算陌生。回到降妖司，我也这么觉得。我明明记得在那里发生的所有事，也记得我身边的所有人。却没有一丝丝归属感。”
　　“……”
　　大约酒醉能催出多话的属性，无支祁光听着时翎在说话。他倒是很清醒，船锚抛在一边，闲适躺在地上。
　　片刻后，时翎抹了把脸，“我回去了，从后天开始，全城禁严。”
　　她起身，将人参和灵芝搁在桌上，“这些东西还是放你这，如果小东西回来了，记得给她。”
　　口吻仍然是平静如常，黑如深渊的眼没什么波动。
　　“好。”
　　无支祁应了，没有起身要送的意思，看着时翎有些单薄的背影。
　　拉开门，时翎脚步顿住，酒意也消退了大半，“……你怎么在门外？要进去？”
　　白潇潇摸着骨鞭，眼珠子乱转着，“我嗅到酒香了，你们在里面喝酒？”
　　“已经喝光了，下次请早。”
　　让出可以通行的道路，时翎和白潇潇错身而过，握着佩剑的手紧了几分。

　　应龙和背后作乱的人毫无消息，可当今圣上的大寿却无法推延。
　　永宁自然是不在降妖司的，她早换上了华贵服饰，回宫见自己的父皇。降妖司的精英几乎人人出动，地牢的出入口也被炎九渊又封印了三层。
　　时翎跟在裴旻身后，来往巡查，这件事实在枯燥。可裴旻一丝不苟，认真上心，她也只能端正跟着。
　　皇宫内的路被封了大半，只剩主道两侧并列站满卫兵。心知肚明这些肉体凡胎抵不了什么事，佩着降妖司出入牌的才是真正的盾牌。
　　“裴将军，今早见着阿蛮姑娘了吗？”她开始没话找话。
　　“见了，不过匆匆一面。”提到阿蛮，裴旻终于有了点反应，慢了半步和时翎并排同行，略黑的皮肤上有一丝诡异的晕红。
　　时翎清晨莫名醒了，想再入睡，却发现实在是难题。她穿好衣裳，迈出小院，就见裴旻顶着熹微的晨光朝皇宫大道匆匆而去。
　　发现时翎后，他有些诧异，很快反应过来。因为时翎住在妖市也算有段时日，不算陌生。便告诉了时翎他要去见阿蛮一面————为了让贵妃能跳好凌波舞，阿蛮已快在宫里住了半余月。
　　打了个呵欠，时翎靠着石狮，表示裴旻早起勇气可嘉为爱奔走令人感动。
　　……
　　“今晚有阿蛮姑娘在御前献舞，要不要我跟你换一下，让你到殿里当值啊。”时翎逗趣说道，眯眼想象了下入夜后宫中的盛宴。
　　“……不需要。”裴旻硬邦邦挤出三个字，随后低声补充，“反正……明日我们就能又再见着了，不差这几个时辰。”
　　时翎表示很感动，又打了个呵欠。恰好被对面人群里的李淳风看见，一记眼风扫来，她立刻低下头，绕到裴旻的左侧去，慢吞吞往前走。

　　巡查了整日，没见任何异常。
　　时翎脚跟都在发痛，只歇息了一小会，就被叫了回去。正值日落之际，盛典即将开始，黯淡霞光为之拉开帷幕。
　　她看着远处的光亮，耷拉着眼，听李淳风讲着叮嘱过千万次的话。
　　第一颗星子爬上夜幕，宫灯依次亮起，朦胧的光重重叠叠，连成明亮的线。
　　站在宫殿的一角，时翎盯着赴宴的贵族。
　　从坐下起，永宁就在朝她使眼色做鬼脸，仗着皇帝和贵妃还没前来，一刻都不安息。
　　时翎嘴唇微弯，移开了视线。
　　恰好左列长席为首那人正朝她看去，瞬间四目相对，不近的距离也不影响时翎看清对方的容貌。
　　清贵雅致，长发如墨，束以白玉冠。一身墨绿衣裳，衬得身量挺拔，鹤立鸡群————并不是说其他官员是某种下蛋生物的意思。
　　人却看着很亲和，片刻后对她微微一笑。
　　能坐在左列之首，在洛阳也算是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时翎垂下头还了一礼，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也就没看到，那人的视线始终逡巡在她身侧方圆一寸之内。看上去糅杂着浅淡的伤感，细细挖掘，贪婪和不甘又裸露出来，像是锋利刀刃上最幽暗的光。

　　戌时，盛宴开始。丝竹绵绵奏响，御膳房的小宫女鱼贯而入，捧着精致鲜香的菜肴，在各个桌子上辗转片刻又退下。
　　动了动鼻子，时翎觉得很羡慕此刻面前美食堆积成山的永宁。不知道皇帝还缺不缺非亲生的女儿，武力值很高的那种。
　　她不禁看向御座上的男人，模样普通，唯有一双眼蕴藏着丝毫不浑浊的光。黄袍下的身材略肥硕，搂着贵妃作乐，脸上笑呵呵，眯弯了眼，十足风流倜傥。
　　两侧的妃子也有序坐下，大概有几十位的样子————怪不得永宁能在公主里排十七，前后都有姐妹。
　　可显然，皇帝怀中那位才是最受宠的。时翎看着丰腴美艳的贵妃，想起自己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抬手搓了搓。
　　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是暗红长发的时候。
　　沉思间，丝竹渐散。高台上，贵妃喂了皇帝一杯酒后，款款从他怀中走到台阶下，婉转声音道，“适逢皇上大寿，臣妾在此献舞一曲，还望皇上能体会到臣妾的一番心意。”
　　送了一枚妩媚的眼波，贵妃侧头看向乐官。与此同时，一群身着丹红纱裙的舞女依次入殿，将贵妃围绕起来，皆是含笑带情。
　　最左侧的，正是阿蛮。

　　原来这就是阿蛮编排了一月的凌波舞，时翎不由津津有味欣赏起来，左手仍紧握剑柄。
　　贵妃身材丰腴，身着纱裙，不掩其神韵，又因在宫中娇养多年，一时间，夺去了不少目光。
　　御座上的皇帝眉目中满是欣赏，自斟自饮，像是用这醉人歌舞下酒，入肚都多了几分滋味。
　　不管年龄老少官职高低，男性官员的眼珠子都齐刷刷落到中间去。
　　看了会，时翎移开了视线，却见左列为首那人丝毫未看中间妖娆众人一眼，捧了白瓷杯，在慢慢喝着酒。
　　似是察觉到异样的视线，他缓缓抬头，漆黑的眼锁住时翎。
　　她瞬间有些不自在，心脏骤然被扎了一针般，爬升起细密的麻痹感。正想故技重施低下头去，那人却老神在在对她又笑了笑。
　　如此好的皮囊，时翎却不想多看一眼，总觉得怪异，继续低下头当一只安静的鹌鹑。

　　舞至一半，丝竹之乐越发萎靡起来，磋磨着人的双耳，时翎低头悄然打了个呵欠。
　　“国相可是不喜这歌舞，朕看你一直没注意面前，是觉得入不了眼吗？”
　　皇帝突然发话，声音不高，却在瞬间让绵绵乐章和喧哗人声都静了片刻，众人灼热视线随之钉住了那人。
　　时翎也跟着看过去，咋舌，原来这位竟然是一国丞相。
　　被突兀点到，国相也不惊慌。搁下酒杯，起身行了一礼。墨绿长袍裹住的身躯清瘦高挑，宫灯垂下的光亮，让脸的颜色看上去快和那酒杯没什么区别。
　　苍白孱弱。
　　“今日是皇上大寿，自然皇上尽兴最为重要。娘娘一片真心，为皇上寿宴准备歌舞，不惜将舞乐坊的舞娘安置入宫，日日教习，不顾自己身份尊贵，一同练习。这份情谊，臣感叹甚深。如此拳拳心意，还希望皇上不要浪费，应当专注于娘娘舞姿。臣惶恐，而不敢直视娘娘之颜。”
　　每个字从口中说出也是极好听的，清越动人，活生生的舌灿莲花。时翎算是长了见识，垂眼想，这位国相不肯直视贵妃娘娘，倒是冲自己笑了两回，这算什么事。
　　高台上，皇帝放声大笑，直赞国相说的是，抬掌示意舞乐继续。一时间，那股绵绵萎靡的氛围复又回来。
　　这位皇帝不仅肚子大，脑袋也简单，如此好哄。
　　时翎摇了摇头，侧目朝宫殿外看去，降妖司的同僚仍在一丝不苟地巡查，丝毫不受这殿内景致所吸引。
　　不愧是李淳风带出的下属，板正的模样，几乎和他一模一样。
　　时翎又摇了摇头。
　　侧头看见永宁明显对贵妃娘娘的拳拳心意毫无兴趣，低头抠着流苏把玩。

　　夜色渐深，酒过三巡。时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眼里盈满泪水。
　　远处的云层突然传来轰隆的雷声，比寻常下雨的日子响亮许多，直撞人的耳膜，带着尖锐的冲击。
　　有些不对劲……
　　摁住了剑柄，时翎抬头，在乌云重重里，借着月亮的清辉，看见一只巨大的龙尾，若隐若现盘旋着。
　　应龙？！
　　和对面站着的降妖司同僚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默不作声合上了正殿的大门，走到门外，拔剑朝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一声轻啸，阴阳家的天雷咒率先启动，扶摇而上，带着紫光凝聚成线，朝龙尾击去。
　　砰————
　　巨响轰然炸开，惊得殿内歌舞停了片刻，随后门被拉开，皇帝惊慌震怒的话远远传来，“怎么回事？”
　　李淳风使用术法刹那间入了宫殿，叩首道，“外有异象发生，降妖司等人正在尽力解决，请陛下莫要惊慌，我等必将誓死护卫洛阳平安。”
　　隔了一扇门，时翎听得很清楚，想着这铮铮承诺下必定是场恶战了。
　　不要说此刻身处宫殿里的人个个金贵，就是城中数以万计的百姓性命，也都维系在降妖司一百多人手中。
　　她觉得掌心的剑都沉重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