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82拉菲

11、11

　　季遥趴在座位上做着刚发下来的英语习题，觉得有些闷热，披散的长发搭在脖子上捂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放下手中的笔，随意地将头发拢起来，熟练地扎在一起。
　　许子阳的座位看不到办公室，但一扭头就能看到窗外的篮球场，被葱茏的绿树簇拥着，有一群悄悄逃出教室的男生在昏暗的灯光下享受着忙里偷闲的快乐，他们时不时吹一两声口哨，清澈而明亮。
　　季遥想拿着习题去问陆城一两个问题，但她又不想显得自己太笨，有些烦躁的踢了踢课桌，不料从抽屉里掉出来了一大沓书，有的落在她腿上，有的落在地上。
　　同桌的女生帮忙把地上的捡了起来，季遥道了声谢赶紧全给塞回去，但莫约是因为没放稳，一个本子再次掉了出来。
　　纯黑的厚厚的笔记本，季遥认得，是许子阳的数学错题集，她怀着瞻仰一下学霸风采的崇敬感翻开了那个本子。
　　其实不止错题，还有很多他觉得巧妙的题目，要么抄了上去，要么直接从试卷上剪下来再贴上去，旁边批注着一些字迹缭乱鬼画桃胡的笔记。
　　季遥认真看了看，的确都是些好题，心里打着算盘，这么多题，哪天找他借来好好拜读一下。
　　她又随意地用量子阅读法翻了翻，正准备关上的时候，翻到了一张夹在本子里的纸，本来都已经划过去了，但季遥觉得那张纸上的题肯定不一般，不然为什么夹在里面却不抄上去。
　　于是她翻回了那一页。
　　季遥呼吸一窒。
　　夏日的夜晚总是热浪中带着静谧，偶有蝉鸣伴着窗外若有若无的喧闹，似乎诉说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在温柔的夜里唤起怦然心动的故事里那些扣人心弦的情节，轻而易举的勾起某些少年心事。
　　她很久很久之后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那张夹在许子阳数学错题本里的一页纸上，字迹工整，落笔极重，写满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她忽然感觉自己身处夏夜里一笔一画轻舞飞扬勾勒出的空蒙山色中，氤氲着模糊不清的暧昧气息。

　　后来，她把本子规规矩矩地塞回去以后，忽然回过神来——不是所有人都有跟她一样的心思，她也曾将一个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名字写满了一整页稿纸。
　　这不足为奇。
　　她坐直身体，环视了教室一圈，没有一个人在玩闹，所有人都在安安静静地学习。

　　课间的时候，同桌的女生凑过来问她：“遥遥，你觉得陆老师帅吗？”
　　季遥一怔，也仅仅是短短的一瞬间，随后眼里是如何也藏不住的爱慕的光芒，大张旗鼓地将不算秘密的秘密写在了脸上，她眉飞色舞，满心欢喜。
　　她说：“当然啊！我喜欢死他了！”
　　季遥总是这样，她从不隐藏什么，比起为了息事宁人而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掩埋自己的心事，她更愿意在丹青不渝的大道上逆风而行。因为她本身就太过耀眼，也太过张扬，她并不畏惧流言蜚语。
　　季遥这人，一向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只争朝夕。
　　“哈哈，我也超喜欢他！”
　　季遥竖起食指摇了摇，转头看着那女生，眼神格外的坚定：“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她顿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眸子，声音柔情而缱绻，她说：“想跟他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女生显然被季遥的直白给怔住了：“你...你你...你没开玩笑？”
　　季遥点头，废话，老娘志在必得。
　　女生表面上由衷地感到敬佩：“我靠，不愧是遥姐！”
　　但其实，她心里在想：谁他妈不想跟他谈恋爱啊？老子也想！可那是老师！老师！想归想，谁敢啊。

　　江逸做完了一套数学卷子，伸了个懒腰，正准备转过去接点水喝，突然听见窗户被轻轻敲了一两下，江逸扭头。
　　窗外陆城正在打电话，见江逸看过来，扬了扬手里的一页纸，是刚发的英语习题的答案，再指了指后黑板，江逸立刻会意，动作迅速地出教室将答案领回来然后贴在了后黑板上。
　　陆城站在教室外等江逸，炎热的夏天他却穿着长袖衬衣，衣袖随意地挽起来，黑色长裤和锃亮的皮鞋显得双腿格外修长，他站在无人的走廊里，萧疏轩举，湛然若神，高挑的身形映出一丝月射寒江的孤寂。
　　江逸忽然想到一句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直到江逸进了教室他都一直在打电话，周围很安静，所以他压低了声音，但依然掩盖不了轻快的笑意。
　　他将答案递给江逸后快步离开，甚至没有正眼看江逸一眼。江逸顿时觉得那句诗是在放屁。
　　江逸想：应该是在给女朋友打电话，人模狗样的，怕是要去约会。
　　但江逸实在是误会了陆城，他无论是不是约会，都非常人模狗样。
　　江逸把这个消息“准确无误”地转达给了季遥，然而季遥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一定要亲眼见到才肯相信，而且她很会安慰自己，也很会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她说：“没准儿人家是在跟他妈打电话呢，没毛病。”
　　江逸翻个白眼敷衍道：“嗯嗯，我觉得你说得对。”
　　季遥：“跟长辈说话温声细语一点没毛病。”
　　江逸：“嗯嗯，跟丈母娘应该的。”
　　季遥：“滚犊子！”

　　江逸觉得是跟女朋友去约会是有依据的，因为他听见陆城说“我还在学校，等会儿过去接你”和“别担心了，都准备好了”以及一句引人遐想的“嗯，等我”。但他懒得跟季遥讲了，反正季遥也会说什么“对啊他带他妈出去玩儿，没毛病”。
　　问题是大晚上的，带他妈出去玩什么？打麻将？
　　江逸无视了季遥的碎碎念，拿出一本“作文素材”开始看。
　　季遥：“哟！江哥！开始学写作文儿了啊！准备搜罗点好词好句给哪个妹妹写情书啊？”
　　江逸：“闭嘴。”
　　季遥：“哎哟！别害羞嘛，来跟姐说说。”
　　江逸：“闭嘴。”
　　季遥：“不好意思说哦？不会是姐姐我吧，哎呀小江啊，你知道我这个人...”
　　江逸转头盯着她眯眼笑道：“写给我的祖国母亲歌颂她的中国梦。”
　　季遥：“......哇...哇哦，好崇高哦少年。”
　　江逸：“你要闲的无聊可以去楼下买点草莓数数上面有多少颗籽儿，别跟他妈个二百五似的瞎叫唤，免得人精神病院嫌你影响市容市貌不肯收。”
　　季遥：“滚犊子！”

　　陆城有女朋友。
　　江逸想，是谁呢？应该是他的同学之类的吧，大学同学？高中同学？或者是什么青梅竹马？
　　江逸忽然想起来，一开始他因为季遥而对陆城是有些敌意的，但是那芝麻大小一样的敌意因为“颜值即正义”很快就消失了。江逸觉得自己一向对长得好看的人很有好感，他自诩肤浅程度排名全球第一。但其实他误会他自己了，准确的说，他是对好看这个词有很深的误解——江逸一直觉得他自己长得很一般，至于其他人，就更一般了，一般到他压根记不住脸。但他此刻毫不吝啬自己对陆城那张脸的赞叹。

　　第二天早读和第一节课就是英语，但江逸一直没看到陆城，直到早读结束的铃声响了才见他顶着黑眼圈揉着眼睛进了办公室。
　　江逸赶紧过去抱电脑。
　　江逸见陆城揉了揉眉心，明知故问到：“老师您昨晚没休息好吗？”
　　陆城抬眸看了他一眼，把电脑递给他，笑着轻轻嗯了一声。
　　江逸接过电脑，突然觉得应付不来，以前他这么问老唐，老唐要么疲惫地摇摇头否认，要么敲一下他的头，然后唾沫横飞：“我看你才是半夜不睡觉装国宝去了！”
　　陆城这种承认得那么愉快的......他只好尴尬的笑笑：“...啊...哦...那您现在睡会儿？”
　　陆城点了点头。
　　江逸：？？
　　然后陆城就直接在办公桌上趴下了。
　　江逸：！！？？
　　江逸心里道：他还能睡十分钟......他昨晚跟女朋友干了什么困成这样！他深吸一口气想再说点什么。
　　陆城突然抬起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见江逸还没走才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一颗柠檬味的软糖递给江逸：“吃吗。”
　　江逸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又给他糖？
　　陆城反应过来江逸抱着电脑没有手接，也懒得管他到底想不想吃，直接撕开包装递到他嘴边，解释道：“课代表福利。”
　　江逸眼眸一闪，说了声谢谢老师，然后就着陆城的手指含住了那颗糖。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从陆城的指腹轻轻擦过，骤然心跳加快。
　　陆城见江逸没有拒绝，心里道，小朋友果然喜欢吃糖，朝江逸点了下头算是说了句不客气，又立马趴下了。
　　江逸：......这是又睡了？
　　江逸抱着电脑轻手轻脚出了办公室，他感觉自己脖子和脸都有些烫，心跳还没恢复过来，他回头看了陆城一眼，那人趴在桌子上，一手枕在额头底下，一手绕到脖子后面搭着。江逸回想着自己睡觉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他轻轻抿了抿嘴，快步走进教室连好投影仪回到座位。
　　季遥也正趴在桌子上睡着，应该没有看到刚刚办公室里的事情，其他同学更没可能看到。他们教室很小，没有后门，靠走廊这一列课桌旁边是书柜，只有原本该装后门的地方安了一块小窗户，也就是江逸这个位置旁边，其实说是窗户还不如说是一块透明的玻璃，因为它打不开，只是为了方便老师从后门观察学生，本来江逸的座位应该往前挪一排的，但他们班比别的班多了两个人，江逸和季遥就挤着坐在那窗户边上了。
　　好巧不巧，那窗户的最下缘正好跟江逸趴在课桌上时的视线齐平。
　　江逸手撑着下巴，用食指的关节有意无意地触碰着陆城的手指擦过的地方，眼睛盯着课本，但总是不自觉地往办公室的方向瞟，只觉得心猿意马。
　　他感觉陆城这人，虽然经常对他笑，也很温柔，但其实在骨子里是很冷漠的，就像一个刀枪不入的钢球外面裹了一层软软的绒毛，莫名地很戳他心，还专挑最柔软的地方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