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情绪稳定[重生]》戏亭

2、第2章

　　手上感受到的温度似乎正常，赵惟徵疑心自己手太热，正欲再靠近一点。
　　姜亭好见她靠过来，总算回过神来，忙用手抵着她肩，挤出一丝笑：“我没事，只是渴醒了，有些懵。”

　　赵惟徵听了，便收回手，又起身下床，就穿了件中衣，也不怕冷，倒了杯水，走回床边，示意她喝。

　　姜亭好愣愣的看她动作，十分不适应。接过水，低头喝。

　　赵惟徵拿了件外袍披着，等她喝完，接过杯子放回原处，转头看见姜亭好仍是坐在床上，上半身都露在被子外面。

　　又走回床边，姜亭好正疑惑她要做什么，就被按着躺下，赵惟徵替她掖好被子，看她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就一双眼睛在外面，很满意的样子，笑着说：“这样才好。说好了明天一起到宫外走走，你可别在这当口病了，”又吩咐：“回头起来让人叫太医来看看，今儿有朝会，朕先走了，你再多睡会儿。”说完便推门出去。

　　姜亭好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褥子里，听外面隐隐的、急而不乱的脚步声，知道是底下人在伺候赵惟徵洗漱穿戴。又听廊下传来整齐的磕头声，是太监们在“磕头彩”，这是赵惟徵已经走出寝殿了。不由暗暗出了口气，即使知道这不过又是一场梦，可这梦也太过逼真了，她不知多久没与赵惟徵这么亲近的相处，即使这是梦，也让她不自在。

　　室内温暖静谧，没一会儿，她又陷入了酣沉的梦乡。

　　一觉醒来，姜亭好对着身上厚厚的几层被子发呆，呆了片刻，她忙叫人来，声音一出口，先把自己吓得个够呛——不说声震林木，也称得上中气十足……接着又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她抬头看，进来的女孩儿她很熟悉，因为熟悉，更是吃惊。进来的是时乐，说是她的侍女，却实打实的陪她长大，倒向是她的姐姐一样，后来她陷进这深宫之中，眼见是要孤独终老了，不忍这么宽厚真心的人陪她一起苦熬，便让她出宫去了。可现在，她又作宫人打扮出现在自己面前，十七八岁的样貌。

　　时乐进来，见她只一件素纱中衣垮垮的穿在身上，坐在锦被堆中，如雪似玉，抱着膝盖小大人似的在想事情，不由笑道：“姑娘醒了，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虽则进了宫，但时日不久，时乐仍习惯在家时的称呼。

　　姜亭好内心惶惶，身边人忽然都年轻了十多岁，自己明明清楚记得他们二十多岁的样貌，难道是一场梦？可是哪有将梦记得一清二楚，反而对当下前后的事情一片模糊的。

　　曾经看过笔记小说里的一则，说冀州有个农妇，平日里大字不识一个，忽而受凉，高烧三日，醒来后家人亲朋俱都忘了，惊问此处是何地，又过几日，竟能出口成章。可全家人都目为妖异，竟活活烧死了。又有盗墓贼掘开一墓，谁知墓主竟未死，传为奇谭，连朝廷都知道了，于是为其寻访父母兄弟并送其归家，谁知他父母却在家门外燃一火盆，直言死生异路，不必回来了。想到此处，姜亭好不禁打了个冷颤，生死两路，不能混为一谈，即使自己确实一直是姜亭好，从将来来这件事，却一定不可对人言的。

　　打定了主意，抬起头来勉力对时乐一笑：“无事。现在什么时辰了？我这一觉可睡长了。”
　　时乐看她神色如常，不疑有他，上前来给她穿衣，一面说：“已到巳牌时分了，姑娘昨夜与陛下商议明日出宫的事，直说到半夜，睡到现在才是应该的。只是用了午膳后，就不歇午了，不然晚上睡不着，又误了明日行程。”

　　姜亭好应了，立在地上，更分明的觉出不同来：之前她身体坏了，连站着也吃力，终日萎靡昏沉，现下却腿脚有力，换了个人一样。

　　用完了午膳，去院子里走了一圈，院里积雪已被宫人扫到一边，不影响行走，可屋顶上积着厚厚一层雪，殿檐滴水处，也都结着冰柱。这是已到深冬了，而自己最近的记忆却是春天，清明刚过的一天，她不可能记错。

　　她怕被瞧出不对，即使时乐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也不敢直接问她今夕何夕是何年月，正好瞧见院子里栽的几株梅，于是问时乐：“咱们进宫多久了，也不知爷爷那两只鹤可好。”

　　祖父喜洁喜鹤喜梅，一心效仿前朝两位名士，衣着简朴雅洁不说，屋舍不让等闲人进，即使这样每日还让仆人提着水去一寸寸的洗地。平日住的院子极大，屋子却只堪堪称得上轩敞而已，余下空地都种着梅花，在其间养了两只鹤，看他养的几只鹤倒比几个孙子更亲些。幸而那两只鹤确实清俊有灵性异常，家人们也都喜欢的不行，哥哥们也不觉得比不上它们有什么丢脸。她自己更是自小就常常找那两只鹤玩，看到梅花想到它们，必不会惹人怀疑的。

　　时乐果然只当她家姑娘是想家了，答道：“姑娘是九月朔大婚的，今日是冬月廿一，已八十天了。”又了然的笑：“姑娘是想太爷了吧。”

　　才入宫两个多月，那现在就是景和二年，一觉醒来回到了十三岁的时候，赵惟徵今年也才十四，尚未亲政，想到这里，姜亭好不由心中一动，景和二年，祖父身体仍然康健，一大家子全都好好的在一起，她激动地几乎站不稳，忙问：“阿娘上次入宫是什么时候？”迫不及待的想见娘亲。

　　时乐听了，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劝：“姑娘，虽则陛下说了，夫人思念姑娘，不拘什么时候都能进宫，可太过频繁毕竟不好，惹人说嘴，这也是夫人上次吩咐我劝姑娘的。”

　　这话倒提醒了姜亭好，上一世这时候的自己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家里又煊赫，简直觉得世上没有什么可烦心的，便是有，也有人替自己料理干净，再好的东西，在她家也算是平常。当局者迷，现在回顾，勉强算半个旁观者，却看出了自家不知无意中犯了多少忌讳。单说阿娘常来宫里看望她这一件，那时她还小，宫中又冷清，阿娘不放心，加上赵惟徵又撂下话来，一个月中，阿娘总要来看七八次，自己也常常回姜家，现在无事，可到了赵惟徵看姜家不顺眼时，这些就都成了话柄，且言官们无事也要找出事来，更何况是这样现成的破绽。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既然回到了过去，没道理还继续闷头在死路上走。打定主意，回到殿内，安坐在小书案前，姜亭好打算将未来要发生的大事好好理一理。

　　可十多年的事，千头万绪，如乱麻一般，再加上她幼时长于闺阁之内，及长，又囿于深宫，所见所闻，都是冰山露于海面上的一角，仓促之间，如何能想得出一个切实有效的方略。半个时辰过去，看着面前依旧空白的纸张，不由气闷，越发没个头绪。思来想去，索性把纸笔搁在一旁，不再勉强将思绪化为文字，反而想得清楚。姜家问题，无非就是两条，一曰功高震主，一曰尾大不掉。

　　说起来简单，似乎只要早早放权，退位让贤即可，可哪有这么容易，翻遍史书，能激流勇退的权臣也屈指可数，况且如何说动祖父也是个问题，底下那些人也不是木偶，瞒上欺下，也是麻烦。饭得一口口吃，过几天想法子提醒一下祖父，别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想了半天，思虑过重，面上不由显出些疲累来。时乐恰来送茶，见了，劝说休息一下，不要伤了神，又拿来了些针线织物来，随便绣绣，解解困意的意思。

　　姜亭好接过一看，不由笑了起来，上面针脚散乱，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十三岁的自己之手，看大致轮廓，本意应是绣鸾凤之类的图样，可自己那时惫懒，又逞强不肯让时乐帮忙，把鸾凤倒绣的像是呆头鹅。后来遭逢大变，倒能沉下心来刺绣消遣，针工和针线局的那些人比也不差，可那时家人四散，也没有人可以馈赠了。想到前世遭际，又敛起笑意。

　　又想到自己这时平白无故怎么会想起绣东西，必是要做了送人的，于是和时乐道：“绣成这样……可怎么好送人呢。”

　　时乐笑道：“这虽与平常图案不同，但朴拙可爱，况且是姑娘辛苦绣成的，陛下什么好东西没有？和姑娘要香囊，本不是在意花样。”

　　原来是要给赵惟徵的。姜亭好低头看手上这呆头鹅，不禁默，不像是朴拙，倒像是随意糊弄的，突然想起前世赵惟徵好像确实和她要过香囊，自己绣了好几个都不行，又别扭，不愿向她承认自己连绣个香囊都绣不好，于是便推托说自己没有闲工夫，又说针线局那么多绣娘，要多少香囊没有啊，其实那时自己有的是时间，后来偷偷练好了，可赵惟徵从那以后再没有开口和她要过东西，她也犟着不肯主动给。

　　现在知道了，以赵惟徵那一点小事记一辈子的小心眼，可不能再这么办了。看看外面天光，离傍晚还早，当下重新拿了块缎子，沉下心思绣了起来。

　　“前几日……”

　　耳边忽然响起人声，姜亭好全副心神都放在绣针上，吓了一跳，手一抖，就被针扎了。下意识地就要掉眼泪。

　　赵惟徵一下懵了，本意是想夸夸她的，没想到到把人吓着了。看到她如削葱根般的手上凝了个血珠，对比强烈，虽不严重，但看着实在惊心，忙坐到她旁边，抽出随身带的帕子替她捂着。抬头看见姜亭好清澈如湖水的眼睛里笼了一层薄雾，更是急的不知怎么好，只带了一个帕子，连使唤人也忘了，没办法，只好用袖子细细的替她抹眼泪。

　　姜亭好看着她懊悔的神色，心中好不习惯。她虽有个大致印象，在初入宫时，她们关系是很好的，可十多年过去，到底怎么个好法，已全忘了，一想起赵惟徵，除了恨，便是怕。现在一觉醒来，赵惟徵竟又变成了那个笑起来清风朗月的小少年，姜亭好不禁疑惑，多年以后的那个瘦削阴郁乾纲独断的君主，和眼前这个不小心吓到她就急的手忙脚乱的少年，真的是一个人吗？而她也清楚的知道，如果一切无法改变，两年之后，她们就再也无法如现在这般相处，可是，她对如何脱离既定的轨道，毫无头绪，十有八九，现在的温馨氛围很快就将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