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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哪天把这些柳树都砍了才好呢!”说话的人气愤愤地将手上苕帚往地上一掼。这是一个穿着青色盘领衣、束着乌角带的小内使,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一派稚气。
      清明刚过,杨花又一团团的落下,随风乱舞,下雪也似。这一刻刚扫净,下一刻地上就又铺满了。卯时不到就起来,扫了小半个时辰,怎么都扫不干净,也难怪他生气。
      “噤声!”年长些的同伴连忙低声呵止,“也不怕被人听见!”

      “怕什么,”青盘领不以为然,“天还没亮呢。”嘴里这么说着,到底还是把苕帚拾起来,闷头扫了一阵,又咕哝,“再说,从年前到现在,宫里就禁了宴饮玩乐,连万岁爷都不大往这儿来了,除了我们有差事的,谁会来这儿。”
      虽说打心里认为这个点这个地儿,除了自己两个不会有旁人,还是朝四周看了一圈,压低了嗓子,“哎,我昨个儿,听两个小宫女嚼舌,说皇后娘娘身子越发不好了?”

      “让你别说话,你还起劲了!”年长些的瞪他:“没看今年连中宫正旦贺仪都省了!”

      “娘娘也真是没福气。宫里就她一个,怎么这么多年竟还没个子嗣,现下身子还不好了。真是好人没好报,我听人说,这位娘娘待人可和气了。”

      去年年中安南大捷,按惯例,挑了一批当地的孩子送进宫里,这小内使就是当中的一个。因不伶俐出挑,被分到了直殿监,接了打扫西苑太液池的差事。也因此,还没学会谨小慎微的宫人习气,对京中典故也一概不知。

      那年长些的进宫时间长点,有心显摆,又想着四处无人,笑了一声,煞有介事地回:“猫儿,你入宫时间短不知道,有人传,万岁爷他……”说到紧要处却停下了,像所说之事太过阴私不好宣之于口,其实是故意吊着人胃口。

      “怎么了?”那安南小子果然急了,“怎么了?哎呀你别卖关子呀。”

      “人都说万岁爷他,不喜亲近女人!一个月里都不定去那中宫一两回。”

      “啊?”猫儿懵了,他还年幼,不知人事,但也知道人有父母,一个男一个女,万岁爷显而易见,应该是个男的,于是懵懵懂懂地问:“不亲近女人,那亲近什么?”
      那人白了他一眼,似是嫌弃他呆,露出懒得理他的神气,踱到远一些的地方,继续扫那好像永远扫不完的柳絮——昨夜才下了场雨,粘在地上,更是难上加难。
      两人各自扫了一阵,那安南小孩不曾见过皇上长什么样,但也曾听过,忽然想起那些宫人钦慕艳羡的语气,与刚才听见的所谓秘辛一结合,虽不十分明白,也猜到了几分,不觉红了脸。

      又呆呆地想了一阵,想问同伴,一抬头,发现人不在眼前。想是扫到远些的地方了,但也不会是太远,于是大着嗓子喊:“人都说万岁爷长得好,把世上人都比下去,连女人也赶不上他,你入宫比我早,可是真的这么好看?”

      不见人回他,猫儿以为是又在钓他胃口,一边转身一边说:“你又戏耍我!不答我话!”

      一回头,却见一个着宝蓝色织金缎直身的人,身后乌泱泱的跟着一群穿大红曳撒的内侍,一起打扫的同伴跪趴在地上,似乎还发着抖。

      被人听见妄自议论圣上!
      他想跪下,但双腿不争气,被吓得不听使唤,只是发着抖,僵在那里。那贵人察觉到他的动静,微侧过身,朝这边看。

      旁边灯光映照着那人,柳叶眉桃花面,在宝蓝色衣裳和灯光的映衬下,整个人仿佛玉做的一般,却并没有什么脂粉气,猫儿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但他已顾不上这些了——他看清了那人衣服上的纹样,坐的行的升的,绣了不知多少条龙。

      一股寒气从后背生起,他扑通一声软下来伏在地上,才下了场雨,又是凌晨,天气还有些凉,他却汗如浆出:议论皇上,已是死罪,竟还被皇上亲自撞见,不知他听到了多少,要是先前什么女人男人的话被听到了,别说他只是被唤做猫儿,就算他真是猫,有九条命怕也不够死的!

      他就这么昏头昏脑的跪在地上,等候发落,直到同伴来搀他。浑身发软的立起来,才发现万岁爷连着那些侍从,已走远了,只看见一抹蓝色迤逦转过那片林去。

      同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告诫着下次可不敢再胡乱说话了,他唯唯应着,却想着传闻中这位万岁爷铁石心肠,临泗侯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时人重姻亲,他说杀也就杀了,没想到竟没治自己的罪,可见传闻有时也不准的。

      姜亭好模模糊糊的歪在床上,一年多来缠绵病榻,不光身体,精神也早已不济。病绪厌厌,加上昨夜窗外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住,不时还有惊雷,她一晚上都没得好睡。因之,今日比平常更为倦怠,勉强用了点午膳,便挟了本书靠在床上看,阖宫都知道她不喜吵闹,因此上下略无人声,不一会儿,书便滑到一边去了。

      她仿佛又经历了一遍她的人生,从她幼时过节,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放爆竹猜谜语,到祖父为首辅,伯父哥哥们俱得封侯不久后自己又成了皇后,姜家炙手可热,再到目下祖父父亲大哥俱已谢世,三哥被赐自尽,二哥远谪岭南,十年间骨肉离散,诸多辛酸荣辱,一一在眼前浮现。不过,她清楚的知道这只是梦,因为她就像一个旁观者,想要阻止家族一步步滑入深渊,却无人能看见她听到她,只让她白白的又伤心了一回。

      她又隐约觉得自己忽略错过了什么,拼命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一个人,大概是很熟悉的,但思索时又觉得生疏。

      拂拂风前度暗香,因夜雨而更显清新的花草香气透过微掩的窗进入屋内。

      这香气提醒了她,她记起有一个人以前总爱熏返魂梅香,香味如嫩寒清晓,孤身行于篱落间,顺着这香,她几乎就要想起来那面目不清的人到底是谁。可就在这当儿,一股温暖馥郁的木香停在她身边,将那缕花香完全盖住了。

      榻边一处似往下陷了一块,是那熏木香的人坐了下来,她意识模糊,可也下意识的认出这是自己有名无实的丈夫,只是不解他来这里做什么。他们早已是相看两相厌,起先不过是他渐渐无事不来见她,后来更是有事也不见了。

      她一直不懂,为何赵惟徵能如此反复无常,当初大婚,确是祖父与太后促成,赵惟徵并无选择的权力,算是被迫,可婚后他们相处并无龃龉,甚至可以说颇为亲睦,可谁知,他亲政之后,便日益疏远自己,虽他仍是以各种理由拒绝选秀,可这不过只是将一个天大的帽子扣在她头上,满朝的言官都在说自己善妒,因之又攻击姜家把持朝政,有不臣之心。祖父心灰惶惧,便乞骸骨闭门谢客,不久郁郁而终。先帝遗诏写明祖父去世后可配飨太庙,他竟也不顾。几年后更是凭着三哥一个门客的几首怨诗,便说三哥有反意,赐了自尽,又把二哥贬谪岭南,孤身去了那化外之地。

      她起初不解、怨愤,想要见他问个明白,俱被拒之门外,后来自己也想明白了,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棋子与牺牲品罢了。可怜她还曾经情真意切的怜他幼年时怙,冲龄践祚,孤身一人置身于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

      她想睁开眼,可怎么也睁不开,耳边隐约有纷沓的脚步声,又有嘈杂的人声,渐渐的,周围都归于寂静,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中。

      姜亭好觉得很渴,从心口到后背,到处是缺水到极致的、难以言喻的焦灼感,朦朦胧胧的,她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睡梦中,只要睁开眼就可以喝到水,从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中解脱出来。

      远方传来一阵钟鼓乐声,她猛的清醒,坐起身来,四下寂静,帐子没放,可以看见外面天仍是黑的,但月光竟亮的晃眼,倒像是下雪天时的月色,可现在是春天,哪来的什么雪。

      想到雪,她突然觉出上半身有些冷,不解的低头,这才察觉到异样,身上厚厚的盖了几层,她正诧异,身侧一人缓缓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问她:“怎么醒了?天色还早呢。”

      她早已习惯独眠,没想过身旁还有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床里挪,这才看到与她说话的这人,头发散着,因睡眠而显得有些蓬乱,眼神却清澈,正疑惑地盯着她瞧,孩子气的巴掌脸如绢豆腐,在月色的照耀下,发着点盈盈的光。

      这好像是……

      那人见她只是呆呆的不说话,很担心地,一边问:“身体不舒服?”一边倾过身来,伸手摸她额头。

      他抬起手,又靠过来,将身上的熏香也一并带来。

      香味如嫩寒清晓,行孤山篱落间。

      姜亭好总算缓过神来,眼前这是,十六岁之前的赵惟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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