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大白白鲨

2、木戚

　　天道微，百洲隐。

　　——《阖物志》

　　大燕乃寰宇之下的第一大国，如今凋零之世，虽无战争，天灾人祸横出，各国都民不聊生。普天之下，也只有享立于仙遗山脉内的大燕国内气运未衰弱太多，虽有一二灾祸，却未曾动摇根本。

　　大燕尚武，国境内，武林门派林立，而若有外地之人问及江湖上的门派，答疑之人必不会落下血文寺。

　　说是寺庙, 却不供佛也不供菩萨，血文寺，供的乃是一部残经。其实说起血文寺的发家史，没什么跟脚所在，数十年前，前朝仍在时，一群武功高强的江湖散人占了这地段颇好的破庙，开了帮派。后来前朝覆灭的一役，无数武林人士前往相助，血文寺立了大功，今朝被封国寺，地位大不同了。

　　不过那残经却是大有来头，江湖传言，那是一部神奇武功，无上绝学。

　　传说血文寺的三尊法王里，最年轻的那一尊十一劫法明王，就是因为练了此功，才位列三尊。

　　寺内。

　　宝华塔上。

　　黑发玄袍的男子端坐在冰玉雕琢的莲台上，他阖着眼，纤长的眼睫呈金色，异常玄妙。

　　寂静。

　　一抱剑女子盘坐在他对面，道：“明王大人，时辰到了。”

　　木戚未睁眼，指尖稍动，女子手中的剑便浮空而起。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颇神异，然而对于内力深厚的木戚来说并不算什么。

　　见状，白衣女子也打出一道内力，将将触到那剑，就听到

　　“啪——”的一声。

　　剑掉在了地上。

　　这时塔外传来一声鸟鸣，那是为她办事的人传来的讯息。她本该欣喜，却纤眉一皱，茫然的看着那落在地上的是妄剑。

　　“掌剑，你心不静。”

　　白衣的掌剑使按捺下心中起伏，道：“明王大人，不若重来一次，这一次掌剑定不会出差错。”

　　木戚没有说话。

　　掌剑急道：“明王大人，今日若不…..下一个因果衰竭之日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而且….俞福那小人在今时今日坠崖而死，再没有这般因果清净的时候了。

　　她殷切的向木戚望去，却发现莲台上的人睁开了眼，那是难以形容的绝丽，仿佛世间所有的颜色都在那张脸上，万分姝艳；金色睫毛下的眸子却似冻川一般，澄澈冰凉。

　　他走下莲台，拖曳着层层叠叠的玄袍，随意的推开一扇窗，湿冷的潮气扑面而来。

　　下雨了。

　　“大人…”大好的机会，她仍不甘心。

　　“掌剑，你有心事，今日先退下吧。”

　　掌剑使咬牙道：“…是。”

　　木戚生来腰背上就刻印着一篇佛法，名为不见自在。这法门与世间大多内门功法不同，不考校内力，而是印证心性。不见自在共分十三重，一重一劫，如今他已练到十一重，故血文寺内人尊称为十一劫法明王。

　　这第十二重，因他习剑，便渡的是剑心劫。

　　他久不理寺里事务，今日也是掌剑使为他择的日子，但总感觉差了些什么。

　　人心净尽，道心自现

　　哪里是那么容易的，那不似凡间颜色的澄金睫毛垂下，木戚望着窗外细雨。

　　忽见一微小的绵白之物被濛濛的雨水拍打着，歪歪扭扭，却不偏不倚的飘到他身前。

　　柳絮？七月哪里来的柳絮。

　　他伸手接住了，并指一捻，原是纸絮。

　　观风向，这纸絮却是自昆龙崖而来。

　　昆，龙，崖

　　他仔仔细细的品味这三个字，古井般无波的心底泛起了一丝苦涩。

　　….
　　血文寺的明王渡剑心劫失败，这一则消息不知是谁传出的，流言几日之内传遍了整个江湖，一时间谣言纷纷。

　　实际上木戚根本没有渡劫，但他也不屑于去解释就是了，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这事。

　　自那一日已经过了一旬，小水双手托着下巴坐在执事堂高高的门槛上，路过的人跟她打招呼她要好久才能反应过来，恍惚的答应一声。

　　“小水？怎不去干活？”

　　王管事看着神思不属的她，语气有些不耐。执事堂的下人门皆知王管事的严厉，但他对着小女孩，还是软和了不少。

　　“艾？”小水茫然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迟钝的打了个机灵。

　　“我..我这就去。”

　　“这几日见你在多在执事堂这边，可是你院子里那位有为难你？”

　　“没..没有。”小水腾的一下站起来，揪着裙子，嗫喏道：“管事大人，我现在就去院子里干活。”

　　看着小丫鬟跑远，王管事皱了皱眉。

　　一路跑到熟悉的院子里，累极了的小水靠着墙慢慢滑下。

　　那一日她被绑，蒙着眼塞在柴草车里拉出了禹州城，半天时间就到了百里外的一处山村。绑她的人给了小水一些盘缠，他们拿着鞭子恐吓她，让她拿着钱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她在外面举目无亲，唯一一个熟识的人却是相伴数年的俞福，茫然四顾间，只想回来看他最后一眼，谁料刚进禹州城，就被一队官兵抓住了。

　　血文寺的势力何其大，官府里也有他们的人。

　　于是那些人改变计划，喂她吃了真言蛊，让她装作俞福还在的样子，以免上面生疑。

　　那蛊，每次发作都让她痛不欲生。

　　俞福死了，她每天独自在院子里，装作院子主人还在，强忍着悲伤不敢落泪，因为院子内外，全是监视的眼睛。

　　其实被抓时她早有预感，自己只不过是个小丫头，别人图她什么呢？有限的生命里，她活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只有俞福，曾与那些寺里只手遮天的人有过瓜葛。

　　而最让小水觉得悲伤的是，俞福死了，十天来，寺里却无人知晓。

　　甚至没有人过问哪怕一句，虽然数年来时时都是这样，但是，但是….

　　小水喉头哽咽了一下。

　　在这偌大的一个寺里，人命能有多轻呢？一个活人就这样消失的无声无息。

　　她很害怕。

　　七八月的天，一旬里有五六天都在下雨。

　　快下雨了，她该去收衣服了。小水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低着头整理裙子。

　　余光忽地瞄见院子里那颗榕树下，半明半暗之处，一个熟悉的影子，她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定定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反复确定了那是个真实的人，才喃喃道：“俞哥哥。”

　　俞福端正的坐在木轮椅上，偏过头看她。

　　几日来积累的委屈终于爆发，小水哭着扑到他身上。

　　“俞..哥哥…我.呜…我那天…”

　　她竭力想要解释，却因为哭的太猛，喉头颤抖着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俞福摸着她的头，看到院子里晾的那些衣服，就知道不在的这几日，这丫头还傻傻的为他洗衣服。

　　他心里一暖，道：“小水，快下雨了，推我回屋吧。”

　　一如十日之前。

　　只是，正如冻川化水，溪河入海，再找不到原来的那一片冰雪。有些事发生了，就再没有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