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4、第 64 章 ...

  •   这是慕夕瑶第一次来上海,这个一直让他魂牵梦绕的城市。
      他喜欢这个城市不是因为它的光鲜亮丽,亦不是跟风,他是喜欢它的味道、它的品格、它的十里洋场里每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
      尽管它现在不同于以往了。
      周璇的歌声是令人怀念的。
      柔软的,纯粹的,为繁华而生,以落寞结局。一曲花开花落,已是一个人的一生了。

      去到每一个城市,先去那最好的大学,是慕夕瑶一直都有的习惯。只是身无长物的他到上海的时候是第一次真正地履行,履行这个想象当中重复了很多次的习惯。
      从杭州到上海坐汽车一个多小时,票价45.
      下车的时候他告诉自己不要东张西望像一个头回进城的乡下人,然后直接坐上一辆出租车朝复旦大学开去了。
      司机师傅挺健谈,操着南方男人特有的柔软甜糯的语调问他是不是在那里上学,学什么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是的,学平面设计。”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慕夕瑶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陌生景物想。
      人到中年因为职业习惯肚子开始胖乎乎的司机师傅听完之后就开始非常隐蔽地从后视镜里上下打量这个穿白衬衣牛仔裤看起来就十分沉静的男孩子,在心里不断地感叹为什么好孩子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是去东门吗?”
      司机师傅终于正大光明地从后视镜里看了慕夕瑶一眼,问。
      “嗯。”
      慕夕瑶并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复旦大学到底有几个门,含含糊糊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司机师傅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这孩子不仅学习好,人还这么乖。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大海不可斗量。

      不是说慕夕瑶去的是杭州吗?现在怎么又变成了上海?
      是的。
      他开始去的确实是杭州。
      中国美院的一个学生暑期兼职带了他们一批十几个人,都是二中的学生。因为暑假的时候跟着学了一段觉得挺好,开学的时候他们就都跟着过来了。
      杭州真正是名不虚传的。
      整洁干净的街道,美丽齐整的村庄,家家户户一两栋二三层的小别墅,围墙边的下水道里都能看见色彩艳丽的小鱼。
      更不要说闻名天下的西湖了。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老师是在他们到达那里一个月以后才带他们到的西湖。
      刚到的时候他们男男女女十几个人被安排在一户人家的一栋三层小别墅里,靠近中国美院,方便他自己上下学。又请了一个同学在他上课的时候帮忙看着。
      画室是在房东家另一栋别墅二层的大厅里,简单的欧式装修,窗子很大,采光很好。他们有时候画石膏像,有时候画很常见的东西,例如锅盖。
      慕夕瑶就是在画那个不锈钢平底锅的玻璃锅盖的时候终于承认跟专业的美术生相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到底是差了不是一点半点的。
      没学过画的人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就这样一个用来做饭的锅盖放在一块随意扯下来的窗帘上,就可以让他们这一些人画上三天三夜吧。
      第一天的时候每个人都差不多。打草稿,量比例,构图,填充,阴影,明暗对比......
      第二天的时候就看出区别来了。慕夕瑶盯着自己的画作感觉还算满意,十分写实,形状,厚薄,色彩,质地,无一不跟原物完美重合,好似已经十分完整了。
      而那些美术生们却好像盖一座房子才刚刚奠了基,仍然十分忙碌地一笔笔画着。褶皱,凹陷,高光,直到慕夕瑶根本看不出他们在干什么了。
      就跟高手过招一样。实力相当的可以见招拆招,次一点的拆不了但至少能看出别人出了什么招,再次的就只能看见一片白光看不到到底是怎样出招的了。
      看都看不到,还怎么比呢?
      彼时,已经是九月了,离来年的艺考,还有不到四个月。从慕夕瑶开始学画画,已经过去了接近两个月。
      这个世界上,果然是没有什么一蹴而就的事的。
      就算有,也不会落到我的头上的。

      西湖的美是安静而和谐的。
      那时还没有如现在这样泛滥的几乎一年365天每一天都呆在不同景点的旅游的人。他们去的时候是画了三天那个锅盖以后的周末。人群熙熙攘攘的,有走路的,有骑车的,还有坐了观光车沿着湖边慢慢行驶的。
      颓败了的荷花只剩干枯的枝干直直地矗立在碧色的水中,壮硕的锦鲤穿行其间,高傲的白孔雀休闲地散着步,不知名的艳丽花朵静静地开在潮湿的高大树木的根部,充满神话色彩的断桥,不知是否压着白娘子的雷锋塔......
      有句话说,你不走出去,家就是你的世界;你走出去,世界都是你的。
      虽不尽如此,但你走出去,看见别人都是在以何种方式生活,或许就会解了你很多本以为无解的疑惑。
      这个世界,还是如此美丽的。
      我学习不好怎么?我画画不好怎么?我想走就走又怎么?
      后来的很多年,慕夕瑶都十分羡慕和怀念当初那样亦无反顾、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的自己。
      也许你会问,为什么无论什么他都不肯坚持到最后一步呢?也许会有转机呢?
      是,你这样想也并不是不正确。但当初,他就是选择了一走了之了。
      而且,这也并不是他一时头脑发热。
      事实就摆在那里,长眼睛的都看得见,何况是身临其境的慕夕瑶呢!
      奇迹并不是天天发生的。
      而且,他是早就想走了。
      即使没有打击挫折。
      有人的梦想是考上大学,一级一级一直考上去,硕士、博士、博士后,一直上到上无可上。有人的梦想是赚很多很多的钱,坐着钱山,躺着钱海。有人想当泥瓦匠,一砖一瓦都自己动手,盖自己心目当中风雨俱不能动摇的家。
      慕夕瑶的梦想是踏遍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看看别人都是如何过活的,所有他没见过、没听过的日子他都想试一试,每一个美丽的、新奇的未知世界都是他的向往。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繁衍后代?慕夕瑶不知道。
      他只想走出去,走到千里万里外,走到天涯海角去,走到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
      唯一的问题是,怎么走呢?

      老师开学,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契机。
      说他老谋深算也好,说他铁石心肠也好,如果一个人连生命都觉得可有可无了,别的一切,他还会在乎么。
      先去杭州,从杭州再去上海,是小小的慕夕瑶为自己准备的出逃线路。
      他走的那一天,是一个十分晴朗的天。
      早上起来他同学们一起去村里小店吃了雪菜的包子,还喝了一碗清粥,就像过去的一个月的每一天一样。然后他跟同学说要回趟宿舍拿点东西,让他们先去画室了。
      宿舍里是跟学校宿舍一样的铁架上下床,只是在自己的床边,没有的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慕夕瑶从枕头下摸出一只帆船形状的表,郑重地挂在脖子里,又拉了拉确定它不会掉了,才拿起几件换洗衣服装进一个大塑料袋里离开了。
      屋后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幽深得很。慕夕瑶之前曾尝试进去过,只是从外面看上去很小的竹林他走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边界,忽然有点毛骨悚然,就出来了。穿着踩过那片土地的鞋子去洗澡的时候,脚下突然流出红色的血一样颜色的液体,原来是红色泥土沾水之后的颜色,却着实把慕夕瑶吓了一跳。
      离开之前,他拎着那个因为不起眼才拿的袋子,站在路边又往林子里看了一眼,别了!
      虽然在杭州呆了一个月,可慕夕瑶完全不认识出去的路,所以在去西湖的那一天,他就记住了能出去的那趟公交车。
      中途倒了一趟车,就直接到长途汽车站了。
      如果世界上的人分为适合在路上的和不适合在路上的这两种,慕夕瑶肯定是那种适合在路上的。
      无论他去哪,无论那个地方他有没有去过,他总是能从车站里的边边角角、获得他所需要的信息。售票口,检票口,候车室,厕所,事无巨细。
      问人是靠不住的。
      大张旗鼓地问人只会把很多居心叵测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来,仿佛你从头到脚都写着:我是外地人!

      复旦大学的东门没有想象中的门庭若市。
      在出租车上坐着的时候,慕夕瑶一直在想,能考上这所大学的那些男男女女们,跟随便哪个走在路上的人,看起来会有什么不一样呢?特别聪明的面孔?格外漂亮的脸蛋?还是平时走路都会高高挺起的胸膛?
      不,都不是的。
      就像每一所学校一样,在这里来来往往的人高矮胖瘦啥样都有,且看起来跟自己所在的高中没什么明显不一样,除了年龄看起来大一点。
      看来是自己的想法有失偏颇了。无聊而狭隘。
      并没有人脸上有特别明显的高不可攀,平常人一样。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抱着一个跟他个头相当的玩具熊,不由分说塞进了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怀里,女孩愣了一下,接着喜笑颜开。
      没什么不一样。
      是自己把正常人正常的世界妖魔化了。
      自己做不到的事,对很多很多别的人来说,也许只是平常。
      人,生而不同。

      慕夕瑶并没有贸然走进这所从外面看起来就十分广阔的校园,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住的地方。
      因为走得急,暑假里办的身份证还没有拿到手,他就离开了。
      尽管他为此次出走想了很多,但到底是个彻头彻尾从没离开过家最远只到过县城的乡下孩子,没有证件的不便,很快就显现出来了。
      大点的地方不能住。不过就算能住,他也没有几个钱。
      年少的人的勇敢就是这样的,无知而无畏。
      说走就走了。不会想没地方住怎么办,吃不上饭怎么办,维持不了生活怎么办。只知道一件事,我要走。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又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慕夕瑶拎着几个在街边小店买的苹果、香蕉,走着走着就找到了住处。
      很多事都是这样的,仿佛冥冥之中自由安排。
      不需要证件的小店,质量也就不必有什么期待了。慕夕瑶也不曾期待过。他并不是出来游玩,他是在逃命。命运的命。
      好像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有铁架子床的身影。前台说是四人间,一个床位20,慕夕瑶十分不想与不相干的人同处一室,但奈何囊中羞涩。好在这四人间里最终也只住了他一人。
      一个破旧的盛着热水的暖壶,油漆都剥落了的学生桌,窄小的窗户,看不出什么颜色的窗帘垂了一半下来,外面的夜色若隐若现,总感觉有什么藏在窗帘后面。
      慕夕瑶并不觉得害怕。好像自从他决定离开家的时候就没有什么是他会怕的了。
      晚饭是一个苹果,一个香蕉,又用热水烫过不知多少人用过的杯子,忐忑且毅然决然喝进了一杯水。
      生活就是这样的。有选择的时候自然个性多多,什么都没得选也不见得就会死。
      慕夕瑶拉出脖子上累赘的帆船看了一眼,刚刚七点半,时间还很早。
      手边只有一本《茶花女》,是刚才路过二手书店花五块钱买的。这样的名著,慕夕瑶是从没有看过的。只是在这风雨飘摇不知归处的时刻,他忽然就想看一看。
      扉页上龙飞凤舞签了一个名字,看不出写的是什么。大概是它前一位拥有者。但慕夕瑶觉得,这样郑重其事标记过的东西都要放弃,实在是不耻且可怜。
      你既不想生生世世带着,那这个签名跟景点上常常被谁手欠写上的‘xxx到此一游’又有什么区别?
      东西是不能决定自己的去处的,能决定自己何去何从的只有人。那些整天挂在嘴上说我想去什么什么地方但我没有钱没有时间的人其实只是并没有那么想去而已。

      慕夕瑶本以为自己会彻夜无眠。千里之外,孤家寡人。
      直到早上睁开眼的瞬间身体里从头到脚的酸痛劈头盖脸地袭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一夜好眠,连梦也不曾做一个。
      身下是硬且薄的床板,身上不知何时盖了潮乎乎毛毯的一角,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纸页泛黄的二手书落在枕边。
      新的一天了啊!
      慕夕瑶眨了几下眼,小心地挪动自己僵且疼的脖颈,现在已经又穷又贱,总不能再添伤病了。
      到大白天依然黑乎乎的卫生间潦草地漱口洗脸之后,慕夕瑶拎着自己的私有财产离开了这个白天看起来更是破败的小店。
      无论多么光鲜亮丽的城市,都有与之相对截然相反的另一面。

      还是要赶紧找房子。
      慕夕瑶并不精通此道,只知道学校旁边大约总有这种去处。这也是他下了车直奔这儿来的另一个理由。
      虽然他不是大学生,但看起来却没什么区别,社会上的人,在对待大多数学生的时候常常还是会善良一点。
      上海毕竟是国际化大都市,慕夕瑶转来转去看了好几圈,才在一个角落里的围栏上看到了一张笔迹拙朴的房屋出租广告:大学旁,高层公寓廉价出租!电话:xxxxxxxxxxx。
      纸质粗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贴的,风吹雨打的,上面的字迹也不复齐整果断,一笔结束的时候好像总有那么点说断不断,欲语还休。
      后来慕夕瑶才知道,这个“旁”,一直旁出去了有十来里路,且价格并不便宜。当然,就上海这么大个城市而言,十多二十来里路,也算不得什么的。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拨通了这个不知通向何方的神秘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听起来还挺年轻的女士,说话又快又急,每一个一句话结束之后的叹息里似乎都夹杂着‘时间就是金钱’的控诉。
      慕夕瑶支着耳朵仔细听了良久,多且繁复的地名快进一般从左耳进来接着从右耳溜走了,最后他就记住一个“五角场”。大概那位女士真的有点不耐烦,跟他约好时间之后直接撂了一句“先这样吧!到时候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再给我打电话!”
      慕夕瑶把手机拿开了一点,盯着不断传来的机械的“嘟--嘟--”声有点愣神。
      不是说,南方的女孩子都是水做的么,温柔缱绻,糯语甜甜,这个说话恨不得气都不喘的女汉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时间约的是下午五点,现在中午还不到,慕夕瑶决定到昨天转过的小街上再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个什么可以做的工作。他手里本就不多的钱在杭州交过学费住宿费之后所剩无多。
      这个靠近大学的小街跟每一所学校旁边的街大同小异,开得最多的店是各种小吃店,然后是精品店,理发店,服装店,还有书店。
      虽然都是书店,规模却不可同日而语。大概高中生和大学生的生活真的是很不同。
      二中旁边的书店既小且杂乱,大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盗版小说,成堆地堆在破旧的货架上,跟人民常说的“精神食粮”根本不沾边。
      这个昨天慕夕瑶就已经来过一次的二手书店规模却相当大,简直像一座小型图书馆。大概二三百平的地方,整整齐齐摆着虽不是很新但十分干净的比人高一些的书架,书架上分门别类放着各种图书,挤挤挨挨的,可能想再往里加插一本都十分困难。
      顺着弧形的木梯上去,整个二楼直接绕着四壁是一个圆形高及屋顶的木头书架,中间镂空,站在一楼的地上,抬头可见站在梯子上在书架上找书的人。
      大概五六个店员都戴着统一的黑色挂脖围裙,有男有女,有的在打理被客人翻乱的图书,把它们放回它们本来该呆的地方,有的在修补撕裂的书页,有的在收钱。有条不紊。
      一座巨大且华丽的水晶灯从二楼的天花板上垂下来,繁复的璎珞一直垂到一楼中间那个放着展销书的琉璃台面上,与整个书店既陈且旧的氛围截然相反。奇怪的是,星星点点的水晶灯里透出的暖黄色的光,不仅不刺眼,映着同样泛黄的书页,竟有点似梦似幻。
      无论是客人还是店员,无论是看书的还是在找书的,都十分安静。即使有人需要说话,那说话的人也不由得降低了自己的声音,仿佛这里的一切,都让人不想打破。
      这就是慕夕瑶的梦想了。
      安静地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