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楼》锦婵

52、第 52 章

　　慕夕瑶跟着笑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对潘奕说：“也许如果你并不能够保证以后每一餐都喂它的话，一次也别喂比较好。”
　　“为什么？”潘奕有点错愕。
　　“你喂了它一次，它就会对你心怀期望，可你又不能继续喂下去，那不是让它先有了希望接着就是失望，岂不是还不如根本就不让它看见希望得好？”
　　好像是很有道理。
　　潘奕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不对啊！我喂了这一次，说不定会有人喂下一次呢？如果这次我不喂，也许它等不到下一个喂它的人就饿死了。可能你觉得这样有些残忍，但对于它来说，至少这一顿有得吃，总比没得吃要好吧。”
　　“......是吗？”慕夕瑶低下了头，好像在思考这个问题。
　　“行了行了！”潘奕把胳膊往慕夕瑶肩上一搭，哥俩好地说道：“我是来给你送生日礼物的，怎么跟你讨论起它来了？都是让你给带偏了！”
　　生日礼物？
　　果然！
　　慕夕瑶有点穷于应付。他从来没收到过生日礼物，从小到大都没有，虽然潘奕还没拿出来。他不知道待会儿自己该作何反应，是遵照中国人的传统等回家再看，还是像外国人一样当着送礼物的人的面就打开，然后说‘我很喜欢？’
　　“怎么，我是不是应该直接把礼物给你，然后咱们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潘奕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进入了自我世界的慕夕瑶揶揄道。
　　“啊！”慕夕瑶顿时脸就红了，着急得脑袋不停左右乱转，就想寻摸个地方俩人坐坐。

　　此时俩人身处村头镇尾，还真没什么地方能呆的，慕夕瑶看到不远处一家网吧，要不，再上网吧呆会儿？
　　还是不要了！
　　这人一来就把人往网吧里领好像也不太好。有了！网吧不就在自己初中学校的附近吗？想当初他每次上下学的时候都会匆匆一瞥，还真没进去过。
　　“要不，咱上我们学校看看？”慕夕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行啊！”潘奕有点兴奋地搓了搓手，“正好看看你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呆了三年。”
　　慕夕瑶一看潘奕这架势心里忽然有了压力，“咱......就是随便看看，你不用这么当真的。估计没有你们学校好。”
　　“学校哪分什么好坏！”潘奕瞪了慕夕瑶一眼，“重要的是有个好老师就行了。学校无非是校园大一点，教学楼新一点，花草树木种类繁多一点，有什么重要的？”潘奕转过头看着慕夕瑶眼里的疑惑真诚的不似伪装。
　　“......那就好。”慕夕瑶摸了摸鼻子。没想到潘奕还不是个以外表取地方的人。

　　初中也已经放假了。学校的大门只闪了一条缝。慕夕瑶看到门口传达室里露出来的那张苍老的脸心里就有底了，还行，没换人。
　　“大爷，我们能进去看看吗？”慕夕瑶脸上挂满了笑容，笑得有点夸张，但并不是完全的虚情假意。大部分，都是心之所向，发自肺腑。
　　这就是他曾经度过了整整三年的地方。与高中不同，当初他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老师时时赞不绝口的表扬，同学们艳羡而无奈的目光，每次考试以后对成绩的盼望。哪怕是早上五点就要起床，心里也有几分荡漾。在这里，我，是很好的。脑子里充满对未来的想象，觉得无论是什么都可以凭自己的努力获得，希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从窗户里看出去，世界都是七彩的......
　　那个像太阳一样耀眼的笑容，笑到一半，慢慢就有了点苦涩的模样。
　　“哦。”传达室大爷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把老花镜往下挪了点，总算是把眼前的两个人看清了。“小伙子，你们要进去干什么啊？”
　　“大爷，我是从这毕业的，这不放假了吗，我就想回来看看，顺便看看我的老师。”慕夕瑶说。
　　大爷一听咧开嘴笑了。“行行行小伙子！不错啊，去了外面还能想起自己的母校来，这就是‘不忘本’！去吧去吧，不过很多老师都放假回家了，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碰得上。”大爷还挺替慕夕瑶担心。
　　“碰得上就是缘分，碰不上就是缘分还没到。大爷你说是吧？”慕夕瑶笑得十分坦然。但他的心里却有一丝惭愧，要不是潘奕，他还真不会过来。不是不想，而是怕睹物思曾经的自己，进而伤怀。
　　“对！你说得对！小伙子还挺会说话！”大爷呵呵笑着，摆手示意他们进去。

　　就像慕夕瑶提醒过的那样，这座校园明显有些颓败了。大门口的路都有些坑坑洼洼的，教学楼的墙面也有剥落的地方。道路两旁的垂柳疏于打理长得像发疯了一样，柔软的枝条乱七八糟地铺在地上。花坛里零落的几枝花还没有野草高，操场上的器材也有点七零八落的，靠南墙的两栋不高的宿舍楼显得潮湿而逼仄，没看到什么人，却看到远处不知道是不是流浪的狗叼着什么警惕地扭头瞅着这边跑不见了......
　　潘奕决定收回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学校，还是分得出来好与坏的。
　　慕夕瑶觉察到身边人的沉默，知道现在看到的这一切大概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你看，事情就是这样，你以为自己可以接受，直到看到它原原本本的模样。
　　“怎么，吓到了？”慕夕瑶看了潘奕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在开玩笑。
　　“......也不是，是跟我想的差距有点远，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消化不良了。”潘奕说完呵呵笑了两声，慕夕瑶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惶恐和不安。
　　“其实，我在这上学的时候也不是这样，至少......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没有力量！”慕夕瑶歪了歪头，思考着准确的表达方式。
　　“可能是这两年大家越来越重视教学质量，很多家长都想方设法把自己家的孩子送到城里去上学了，这样像这种乡镇中学的生源肯定是急遽减少的，大概老师们多多少少会受到些影响吧。”慕夕瑶分析道。
　　潘奕看了看慕夕瑶，心里感觉很不一样。就像是之前从没认识过，俩人才第一次见面一样。
　　在学校里的慕夕瑶不是这样的。敏感，晦涩，少言寡语，喜怒无常，你不知道说了哪个字或者做了什么动作就把他惹毛了，或者不理你了。而现在的这个，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眼里甚至能看到很多大人都看不到的现象，理智而客观，侃侃而谈，不卑不亢。是不是，这个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慕夕瑶没有得到回答，转过头看了潘奕一眼，这位不知道是受了刺激还是怎么样，看起来正魂游太虚呢，慕夕瑶便笑笑不再说话了。

　　两个人也没地方去，教学楼都锁着，慕夕瑶想看看以前的教室的愿望落空了，俩人就一个人坐在秋千上，一个人翻上了双杠。
　　慕夕瑶坐在秋千上。两根铁索，一块木板，这个秋千制作得既简陋又简单。幸好木板还算结实，没有在风吹雨打里腐蚀掉。不过也许是换了新的也说不定。他记得当初这个秋千刚刚落成的时候他还挺想上去试试的，只是一到上体育课的时候就被班里的女生牢牢霸占了，别的时候他一个大小伙子去玩又拉不下脸，竟是整整三年都没得着这个机会。今天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慕夕瑶坐在木板上屁股往下使了使劲，确定它不会半路肢解，便招呼潘奕过来推他。
　　“你还爱玩这东西呢？！”潘奕从双杠上跳下来，围着秋千架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
　　“要推就推，不推拉倒！”慕夕瑶有点恼羞成怒，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屁股在秋千上靠紧了，两条腿往后蹬着走了几步，脚尖着地，就要自己荡。
　　“推！推！谁说不推了！”潘奕觉得自己一遇上这位理智啊原则啊什么什么啊就全面失守，简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只得乖乖闭嘴，站在慕夕瑶身后两只手拽着两根大铁链子尽力往后撤，到退无可退的地方猝然放了手。
　　秋千携着呼呼的风声瞬间荡出去很远，掠过最低点之后又高高地扬了出去，有一瞬间潘奕觉得慕夕瑶会就那样被甩出去。他当然没有被甩出去，不仅没有被甩出去，潘奕还在风里面听到了慕夕瑶的笑声，他从没听到过的，“哈哈哈”的笑声。
　　秋千眨眼又荡了回来，潘奕听着笑声越来越近才想起自己要躲开，他的脚刚拿出去紧接着侧了下身，慕夕瑶就荡到了他的面前。
　　“不够！还不够高！潘奕，你再推推我！”秋千已经往前去了，慕夕瑶艰难地转过脸看潘奕，脸上的笑容又干净又灿烂，一句话说完，又荡了回来。
　　潘奕有点无语，觉得自己对他越来越没辙了，只好估摸着慕夕瑶的路线，在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使劲推了他的背一把，然后站在柱子旁边喊：“慕夕瑶！你小心点别掉下来！”
　　“你还知道我会掉下来啊！”慕夕瑶身子随着秋千快速地来来回回，慕夕瑶一边跟着喊：“你刚那一下再往下点我就直接被你推下去啦！”慕夕瑶虽然这样喊着，却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感觉，语气里一丝不稳都听不见。
　　潘奕看见慕夕瑶边喊着边在秋千荡到对面最高点的时候借着重力的作用屁股往后移了很多，木板直接到了他的大腿跟那。耳边的话一会儿近一会儿远，跟回声似的，潘奕有点犯晕。
　　“好了！我挪好了！快点！再使劲推我两下！”慕夕瑶回过头来看着潘奕，眼睛里亮晶晶一片。
　　潘奕愣了一下，然后紧走两步推在了慕夕瑶的肩上。一下！两下！三下！
　　三下过后，当秋千到达最高点的时候，慕夕瑶整个人几乎都变成了一条直线，手和脚都高高举着，只有落了重心的屁股矮了一点，危险，但也安全。
　　“啊！----”慕夕瑶忽然喊了一声，声音有点低沉，但听得出用上了全身的力量，嗓子都有点哑了。
　　慕夕瑶没让潘奕再推他。也没法推了，再高人非得露下来不可。
　　潘奕靠着柱子坐下了，点了一根烟，看着慕夕瑶在他眼前上上下下来来回回荡着。期间那声“啊----”一直没断，声音从雄壮到轻微，从声嘶力竭到低不可闻，直到潘奕快抽完了半根烟，那声音才彻底消失了。但潘奕耳边的嗡嗡声，却经久不停。
　　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求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