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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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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夕瑶知道自己这次也不会有什么转机,虽然成绩还没发下来。能好的了么,数学试卷上的大题他一道也没答。不会就是不会,连蒙都无从下手。也有可能是因为之前都用不着蒙吧,还没来得及把这项本领练出来。
地里的农活是很多的,打棉花杈,玉米地里除草,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等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天热得厉害,坐着不动汗水就会顺着脊背往下淌,知了一声一声声嘶力竭地呼喊,大概是知道自己只能过完这个夏天。
也还是有区别的。去年这个时候他心里还是很有底的,怕的是那一点万一。今年也挺有底,除非出现了奇迹,他的成绩不可能比期中考试的好,只会更差。该怎么说呢,越是拼尽全力,越是望尘莫及。似乎冥冥之中在告诉他,慕夕瑶,任命吧,你不是这块料!
午后的阳光又毒又辣,额头上的汗水一直流到眼睛里,咸的,杀人的眼。
慕夕瑶艰难地直起腰,直了一半便直不起来了,大概是弓着腰拔草时间太长了,只得像个老奶奶一样一手撑着膝盖一手在自己的后腰上慢慢捶着。
玉米已经长到半人高了,露在外面的胳膊、脖颈被遍布细小芒刺的玉米叶拉得一道红痕盖着一道红痕,汗水一浸,又疼又痒,还有些刺挠。不过这在慕夕瑶看来并不算什么,他从小就在地里干活,人还没有蒜薹高的时候就站在田埂上翘着脚尖拔蒜薹了,庄稼地里的活,再苦再累,他都是经受过了的。
妈妈本不让他来干活,只让他在家里看书、学习。是他自己非要来。他想让妈妈知道他大概圆不了她的大学梦了,叫她不用再小心翼翼把他捧在手心上,只给好的,有营养的,他该做的事、从小就做惯了的事,还是让他继续做吧,她想让他走的那条路,他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
从慕夕瑶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喜欢给他讲她小时候的事,特别是她因为要挣工分没能上学这件事。本来是偶尔提提,自从他忽然跟撞了大运似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地考了个全校十几名的成绩,妈妈的那根弦忽然就拉紧了,可能是看到了母愿子偿的希望。之后有事没事逮着机会就明里暗里告诉他,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不要跟爸爸妈妈一样一辈子在土坷垃里刨食,最好挣个铁饭碗,一辈子不愁吃穿。大致是这么个意思。
开始的时候他是积极配合的。妈妈说的并没有什么错。虽然他自己并不觉得面朝黄土背朝天有什么不好,但也许是自己太小了,什么也不懂,妈妈说那样不好,肯定就是不好的。那时候他学习并不需要下多少工夫,晚自习回到家先帮着干一会儿活、然后看着电视吃完饭、才动手写作业。最深刻的记忆是冷。本来是拿写字的作业回家,在学校里的时候把需要背诵的都背完了,但在家里通常也就写到一半手就冻得疼了,后来便翻了个,在家背书至少可以坐在被窝里。
第一次真正的打击是中考没考上重点高中。是农村的教学质量太差了,一千多人一个年级,考上重点高中的只有二三十个人,其余的不是复读就是辍学出去打工了,早早成为了家里的劳力。慕夕瑶是幸运的,妈妈没让他出去打工。但后来很多时候他又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复读,没有发生后面发生的这一切,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但他去复读了,去了城里的学校借读,那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渺小不值一提。那个学校光是像他这样复读的都有好几百,中考成绩比他好的多得是,更别提那一两千潜力巨大的应届生了。他没了自以为聪明的依傍,只得一头扎进书山题海里锥刺股头悬梁。好在结果没有太辜负他。
但现在,他再做什么样的努力好像都不管用了,就像是灰姑娘的南瓜车,十二点一到,通通现了原形。
他有无数次想跟妈妈说,妈妈,我不行了,我赶不上别人,或许我可以干点别的。可一抬头对上妈妈那双满含期待的眼,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所以,他只好身体力行,想让妈妈不再对他抱有那么大的期望。
慕夕瑶想到潘奕放假时跟他说过的话,如果有不会的题就打电话问他,他笑了笑,如果他真那么做,恐怕这个月的电话费会让妈妈大吃一惊,然后接着肉疼。再说,他根本不知道他家的电话,当然,他可以翻翻电话记录,不过他并不想那么做。
夏天里的风都是热的,吹在身上就像是夹在了蒸笼里,不光热,还烤得慌。
慕夕瑶终于直起了腰,他觉得自己的腰好像就快要断了,难怪妈妈无所不用其极地让两兄弟上学,然后走出去。他忽然羡慕起哥哥来。哥哥学习一直不怎么样,初中读了五年也没考上高中,最后妈妈走访完村里最负盛名的几位有学问的人,把哥哥送去了一个五年一贯制的学校学电工去了,听说学得还挺好,就快要分配工作了,也算是求仁得仁。他不是不替他高兴的。
像自己这样最不好了。先给了人希望,又不能达到期望,失望的不只是对他有所期待的人,同时失去的,还有他的自信和骄傲。
爸爸妈妈又去赶集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刮风下雨、爸爸去进货的日子,再就是过年那几天,其余的时候他们总是去赶集。慕夕瑶不止一次听妈妈说过,冬天北风呼啸的街上,冻得人止不住得想哭。慕夕瑶听完之后心里又憋又闷。他知道妈妈想说什么,你看,如果你不好好学习,这就是你将来要过的日子。
可是,并不是只要好好学习,就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的。否则怎么解释这世上的千百种职业呢。
慕夕瑶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往西斜了不少,爸爸妈妈也该回来了。通常他们回来吃完饭,接着就会到地里来干活。一会儿妈妈来了,肯定又会嫌他下地干活了,问他为什么不在家里看书学习。
慕夕瑶轻轻啧了一声。妈妈,就算我再怎么学,不过也是浪费时间罢了,还不如干点实在的。
哥哥明年就要实习了。这次暑假没回来,估计是先找地方观摩观摩去了吧。他已经很久没听到哥哥的声音了,有时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不在家,他在家的时候只要哥哥不特意叫他去听,他一般就是眼观鼻鼻观心该吃饭吃饭,该看电视看电视。曾经那么亲密的过往,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都消逝在了时光漫漫的长河中。
庄稼人都是讲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所以慕夕瑶并没带他两块钱的电子手表。还不够碍事的。
他不光不喜欢手表,他不喜欢任何必需品之外的配饰。小时候因为爸爸妈妈不在家,他拿钥匙都能三天五丢一回,更不用说别的了。当然,他除了这个考试看时间的两块钱的表,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妈妈一贯的思想是小孩子吃饱穿暖就行了,别的没什么重要。像是生日这种,全家人没一个人过的,更别说生日礼物了。
另慕夕瑶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今年的生日,他真的收到了传说中的生日礼物。
他一直没给潘奕打过电话。说什么呢?问题?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暑假里家家都那么忙,打过去人在家不在家的,而且他总觉得,打电话问题这种的,怎么听怎么像是没话找话的借口。
他没打,潘奕打了。
在他生日的前一天。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生日是十八。妈妈老说生在这天的男孩子命独、富贵,并且执着地想让他也相信。他倒是挺想相信的,只是目前看来没有这个趋势。照妈妈的话说,学习不好,你这一辈子基本就废了。所以慕夕瑶现在一直不知道该相信“废了”还是“富贵”。好在他现在并不纠结这个。
他现在纠结的是潘奕叫他出去,他到底去还是不去。
潘奕的电话言简意赅,‘明天我去你们村头等你,你来!’大有不见不散的气势。
他并没说是要给他过生日,但慕夕瑶觉得自己就是知道了。无缘无故的,又正好是在生日的前一天。
慕夕瑶理智上觉得不该去,似乎两个人一旦独处就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看在情感上,不去就意味着他得给潘奕回个电话,这对他来说跟见面的难度不相上下。要不......见就见吧,谁又不能吃了谁!
第二天慕夕瑶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九点了。前一天潘奕虽然没说几点,但总不会是下午,照他对自己的了解,时间上应该差不多。
慕夕瑶在被子里艰难地移动了半天,终于成功挣脱出来,额头上都有点出汗了。真不想起啊!慕夕瑶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越发觉得头皮好像都有点发痒了,明明昨天晚上刚洗的。算了!再洗一遍就是!
假日里慕夕瑶也是不吃早饭的。通常会睡到十一、二点当然也用不着吃早饭。据说爱睡觉的人大都是潜意识里想逃避现实,这么说起来自己从一出生就知道了生活艰难了。
洗脸、刷牙、顺带又洗了头,总共没用十分钟。随便找了件衣服穿上,慕夕瑶骑上陪伴自己度过了小学和初中的白色自行车出发了。
不知道是因为时间还早太阳还没发挥它全部的威力、还是因为刚刚洗了头发,风吹在脑门上的时候慕夕瑶难得地觉得自己心里有点舒爽。
操!
潘奕是骑摩托车来的。慕夕瑶骑着自行车一步三晃地跟他会和的时候他正侧坐在摩托车上抽烟呢。旁边蹲着一只狗,看起来挺脏的,应该是流浪狗。不过眼睛却很有神,看着潘奕的时候很是专注。
“你这是跟这条狗看对眼了?”
慕夕瑶刚看到狗的时候还是从心理上有点惊动了。他以为是自己曾经丢了的那只。长得乍一看有点像。自从它丢了以后,很长时间慕夕瑶只要一看见在外面乱跑的狗就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它,然后就把自行车骑得飞快赶上去确认,没有一次是的。
“切!”潘奕看着那只狗笑了一下,“我只不过是把没吃完的早餐给了他,他就一路跟在我车屁股后面跑了三个庄,幸好已经到了,否则我都不知道再跑下去它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