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楼》锦婵

4、第 4 章

　　日子在上课、踢足球、翻墙上网之间一天天过去。自从上次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之后，潘奕每次出去上网都会在宿舍查完房之后再出去了。偶尔因为抢机子也会跟人发生不愉快，不过动手的倒是一次也没有，毕竟大家都是出来玩的，谁也不想找不痛快不是。

　　慕夕瑶远远看着足球场上奔跑着的一群人，看不出谁是谁。高一二班在五楼，课间休息十分钟，如果不抓紧时间上厕所都不够。
　　不过慕夕瑶倒不是那么反感这一点。因为这个高度可以直接看到整个操场。
　　操场后面是一片庄稼地，这让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慕夕瑶总是感到有些亲切。他甚至专门去那片庄稼地看过，细细的田间小道，有一个苹果园，伸出篱笆的枝头上挂着累累果实，红艳艳的发出沁人心脾的果香。地头上还有一条小河，水不是很多，不过很清。河边几株不太粗大的树木，在炎炎烈日下撑起一片绿荫，周末时他甚至可以去河边坐上一下午，脱了鞋把脚放进凉丝丝的河水里，看看书，听听音乐，很是惬意。
　　这里，是他的一个秘密基地。

　　又一次下了课去小河边的时候慕夕瑶看到了潘奕，看来这个秘密基地并不是他自己的。
　　潘奕正骑在一个人的身上，挥拳往那人脸上招呼着。那人用两只胳膊挡住脸，左躲右闪。旁边还有一个人抬腿就向潘奕胸口踢去，想把潘奕踹到一边，潘奕骑在地上那人身上没动，稍稍往后仰了仰身，一抬手抓住了伸到他面前的脚踝，回手使劲往前一推，那人被推得后退了几步踉跄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慕夕瑶并不打算多管闲事。不过在他回头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
　　潘奕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个人，似乎哪里受伤了，正慢慢坐起身来。他一手撑着地，一手从兜里往外拿着什么。下午不甚耀眼的阳光往那只手上一照，一道刺眼的光芒一闪而过。
　　他手上有东西。
　　潘奕还在那人身上，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
　　那几个人打扮的流里流气，正往外拿东西的那个人脖子后面好像还有一撮黄头发，看起来不是学生。
　　如果那是刀，这一下不堪设想。
　　慕夕瑶没有再多想，转身往那边跑过去。
　　拿东西那人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明晃晃的，眼看就要走到潘奕身后。
　　慕夕瑶紧跑几步到了那人眼前，想也没想一把抓过去。
　　真他妈是刀。
　　血沿着指缝一滴一滴往下淌，慕夕瑶盯着眼前的人一动不动。
　　那人看到血一下子愣住了，然后猛地撒开手，往后退了几步。

　　潘奕听到动静一回头，看到慕夕瑶满手是血，差点直接晕了过去！
　　他又往地上的人身上狠狠踢了一脚，起身就往站着的那人扑了过去。
　　那人一个激灵转身就跑，潘奕追了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追了。地上的俩人也趁机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远了。
　　“你是傻逼吗，刀也敢上手抓！”潘奕有些气急败坏。
　　慕夕瑶看着自己的手没有说话。
　　潘奕过来抓住刀柄，“撒手！”
　　因为怕抓不住再给拉两下，慕夕瑶这一下抓得很紧。伤口只有一个，但是很深，血不断地从伤口里涌出来。
　　潘奕拿着沾满血的刀，手有些发抖。
　　慕夕瑶看着入定了似的潘奕，低低叹了口气，一手抓住衣角，用牙使劲一咬，“呲......”T恤被他撕下来一大块，腰都露了出来。
　　潘奕如梦初醒一般把刀往地上一扔，拿过慕夕瑶撕下的布把他的手裹紧了。

　　从医院出来已经到了傍晚。慕夕瑶的手缠得像个粽子一样，缝了好几针，医生看到伤口盘问原因，慕夕瑶说不小心摔倒手按到了铁片上给敷衍了过去。
　　潘奕看着在前面沉默地走着的人，白色T恤上沾染的血迹变成了几个深褐色的不规则圆点，衣服下摆参差不齐，随着动作微微摇曳，一截雪白但并不柔弱的腰肢若隐若现。
　　这也太不符合慕夕瑶的形象了。
　　在潘奕的印象中，慕夕瑶大多数时候看起来都是那么苍白，甚至有些虚弱，对什么都不争不抢的。他曾经有一次在打饭大军中看到了慕夕瑶，可直到他都快吃完饭了慕夕瑶才端着饭盒拿着两个看起来就没有丝毫热气的馒头坐到餐桌旁开始吃饭。那个连饭都抢不到的慕夕瑶跟刚才那个果断地一把抓住刀刃的慕夕瑶在他脑袋里绕来绕去，争当慕夕瑶的代言人。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呢？潘奕一边盯着那截雪白的腰肢一边想。
　　“看够了么？”前面走着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潘奕抬起头，迎上一双冷冷的眼睛。里面没有怒气，也没有因为疼痛而显出的不耐，只有一汪像大海一样的深沉。
　　“把衣服脱了。”
　　潘奕觉得可能自己受惊过度幻听了。
　　“你说什么？”
　　“把衣服脱了！”语气开始有些急躁。
　　潘奕看看学校门口因为到了饭点不很多但也不少的人，犹豫再三把手放到了腰带上。
　　“......上衣。”
　　潘奕放在裤腰上的手像被开水烫了一样“嗖”就收了回去。
　　慕夕瑶带着“你他妈就是个傻逼”的表情看着他。

　　潘奕往左右两边看了看，找了棵比较大的树，躲在树后把上衣脱了下来。慕夕瑶过来背对着潘奕一抬手也把T恤脱了，随手卷了卷塞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拿过潘奕的衣服就往头上套。
　　由于只有一只手，折腾了半晌衣服还在半边肩膀上挂着。潘奕想起这都是拜自己所赐，过去帮着慕夕瑶把衣服给穿好了。
　　除了在球场上，潘奕还从来没在学校里光过膀子。当然宿舍里除外。
　　看了看抢了衣服就走的慕夕瑶，自己光膀子这回头率跟他缠成粽子一样的手比起来简直了。
　　潘奕若无其事地往宿舍走，从来没觉得从大门口到宿舍的路有这么长。
　　这都快赶上两万五千里长征了。

　　刚走到宿舍门口就碰到了要去打饭的马航。
　　“哟，潘帅，裸奔去了这是？”马航嘴里含着饭勺，瞪大眼睛看着他。
　　潘奕正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踹在了马航的屁股上。
　　“饶命饶命......你这是干嘛去了？”马航一边扭着身体往后躲一边问。
　　“打球忘把衣服拿回来了。”
　　潘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随口就撒了句谎。
　　其实告诉马航也没什么，不过就是网吧里遇见过的黄毛小青年尾随他去了小河边，趁他不备发动袭击，好在他身经百战反应灵敏，也没吃什么亏。过了这么长时间他早都把那件事忘了，没想到小青年还耿耿于怀。如果不是后来慕夕瑶掺和进来，他可能也就直接告诉马航了。
　　但是如今有了这样的变故，潘奕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仿佛不知道怎么向马航解释慕夕瑶的参与，又仿佛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

　　慕夕瑶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还穿着从潘奕那巧取豪夺来的衣服。潘奕觉得这小子不上课的时候除了听音乐就是睡觉。
　　又不是睡美人。
　　看了看那张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好像比平时又苍白了几分。潘奕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他吃红烧肉的样子：眉眼微微翘着，嘴巴上都是亮晶晶的油，像一只餍足的小猫。
　　算了，就给打份红烧肉吧。估计这小子自己从来没打到过，天天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不过他也就在打饭大军中见过慕夕瑶那么一回，不知道这小子是干脆晚点去还是干脆不去了。
　　潘奕轻手轻脚地爬下床，从床下慕夕瑶的脸盆里找到了他的饭盒。嘿，浅蓝色的。

　　学校餐厅打饭绝对不亚于一场真正的战斗，不过目标换成了各种主食和菜，特别是少数硬菜的窗口，挤得大概跟以前能把罐头挤碎的绿皮火车难分伯仲。
　　潘奕把饭盒放到餐桌上，把被挤得领口都跑到了肩膀上的衣服给正了正。又打开装着红烧肉的饭盒，油一滴都没有淌出来，心里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还得看小爷的。
　　直到这份红烧肉被送到慕夕瑶手里的时候还是滚烫的。慕夕瑶被叫醒之后始终有些迷茫的眼神在看到红烧肉之后一下子亮了起来。
　　嗯，有酒肉有朋友。
　　要管住男人的心就要先管住男人的胃。
　　......不对！什么乱七八糟的！
　　潘奕赶紧晃晃头。

　　慕夕瑶伤的是右手，整个手掌都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吃饭连筷子也不能拿了。潘奕把饭勺递给他，在心里低低叹了口气。
　　慕夕瑶的手伤得很重，医生说幸好没伤到神经，否则就麻烦了。想到缝针的时候慕夕瑶微微皱起的眉头，潘奕有点百感交集。
　　从来没有人帮他挡过刀，当然，这种事也不是随便走在路上就能碰见的。潘奕想起黄毛小青年被小姑娘拉走时的那个眼神，也怪自己太不注意了。不过在网吧里这种事根本就不能叫做事，当面呛几句，转脸就都忘了。没想到黄毛小青年他妈的那么斤斤计较！
　　其实如果慕夕瑶不去挡那一刀他也不见得真就会受伤。当然，他绝不是怪慕夕瑶多管闲事。如果换成了任何一个人，潘奕可能一下子就跟人打成一片了，可这个人是慕夕瑶。俩人除了一开始的时候有过些摩擦，后来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而且慕夕瑶看似冷淡实则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潘奕对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怎么与他相处有些犯难。
　　不过那样清冷的一个人，怎么就会替自己挡了刀呢？脑袋被门挤了？
　　慕夕瑶这边一放下饭盒，潘奕那边立刻就拿去刷了。
　　医生嘱咐过伤口不能沾水。

　　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来巡班看到了慕夕瑶的手。那样白白胖胖的一大坨看不见也不太现实。
　　慕夕瑶复述了敷衍医生的话，班主任深信不疑，叮嘱慕夕瑶注意伤口之后特赦他没拆纱布之前可以先不用写作业了。
　　班里其他人纷纷表示自己各有隐疾，班主任微微一笑不置一词，飘然走了。
　　慕夕瑶忽然觉得这个长得像倭瓜的班主任心思也许要玲珑剔透得多，而且可能对自己的话并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深信不疑。他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怎么就去挡了这一刀了呢。
　　只有薛珍珠自己一个人对慕夕瑶的遭遇深表同情，甚至在听到伤口还缝了针的时候眼圈还红了，泫然欲泣地看着慕夕瑶。慕夕瑶又狠狠感动了一把，并且开始怀疑伤了手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