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楼》锦婵

24、第 24 章

　　刚放假的时候还觉得时间挺经得住过的，几天下来习惯了之后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到了开学的时候了。
　　也是，上学的时候一大早就起、晚上九点多才放学，假期里一觉睡到中午，清醒的时间两天加起来也就赶上学时候一天的，当然也就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了。
　　慕夕瑶有点忧愁，又有点快乐。忧愁的是一上学就不能睡懒觉了，快乐的是在家睡的时间长了整天感觉昏昏沉沉的，开学了就能看见活力满满的同学们，也挺好的。
　　不过又忍不住感叹人长大了乐趣真是越来越少。小的时候跟着到处去串门走亲戚，现在大了就没了这种心思。
　　走到哪都问你学习怎么样啊，在学校里能排多少名啊这样的问题，是谁也得被问烦了吧。
　　况且他也隐隐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与以往是大不相同了，更加不想谈论这个问题。

　　说起来慕夕瑶并不是什么天才型的儿童，小学成绩也就一般。可是在刚升上初中的那一年，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一次期中考试的时候就考了个全校十几名的名次。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一下他算是扬名整个村庄了，走到哪都被投以包含着赞叹、艳羡可能还有嫉妒的目光，邻居家的大人要教育小孩子也会把他拿来当榜样，他一跃成为众小孩心里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当然如果能一直保持这个成绩或者还能稳步提升也还好。可又有俗话说了，‘创业容易守业难’，一下扬名容易，谁又能保证自己长盛不衰呢，无论是学业亦或是事业都是如此。
　　而在出现了这种情况的时候，再被人拿这种问题反复问来问去，可就不是那么愉快了。而恰恰村里人不但对他对此不愿多谈的态度视而不见，反而觉得自己对这个问题有着天经地义的知情权似的，每次考试之后连成绩还没下来就问个不停，也不知道他们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的，实在是不由得人不怀疑问话人的动机。
　　村里人如此，亲戚亦是如此。
　　其实有好多次，被人围着问来问去的时候，慕夕瑶都想反问‘你门们到底是希望我考得好呢，还是希望我考得不好呢？’碍于这句话问出来之后产生的后果可能有点严重，他就一直忍着没问。

　　慕夕瑶解决这一切的方法就是对这些人敬而远之，最好不见面。
　　现在又出现的文理分科的问题，也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或是正好相反。
　　慕夕瑶忽然想到了潘奕，像他这种真正的天之骄子肯定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吧。
　　再想想自己第一次没考上重点高中时村里人的那种复杂的、说不出有什么含义的目光，以及妈妈脸上那一刹那褪尽的血色，他那时都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天怒人怨的事了。
　　但却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挣扎。
　　怀疑自己的价值是不是只是成绩好，怀疑自己受到的宠爱是不是只是因为成绩好，怀疑如果自己真的成绩不好了还会有什么留给自己。
　　所以接下来一年的复读几乎去了他半条命。每天不到凌晨三点不睡觉，即使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也要继续学到三点。五点一到就起床，站在天台上背书，以至于晨读的时候一坐下来就会睡着。
　　整整一年，每一个上学的日子都是如此。
　　近视，脚气，这些以后跟随了他很长时间、甚至是一辈子的病痛都是这个时候来的。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杀人不见血的刀。
　　而后来的很长时间他都不想再勉强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总觉得自己一生的毅力和坚持，也许在那一年里都消耗殆尽了。
　　直到皇天不负有心人、他顺利地考上了重点中学，那种深深压在他身上的无形压力，才似乎消弭了那么一点。
　　但他心里的冷意却越来越浓......

　　“瑶瑶，给你拿些什么吃的？学校里的伙食肯定不怎么好吧。”慕妈妈问道。
　　心说这老话说‘儿大不由娘’一点也不错，你看这小子大了，不光话变少了、发呆的时间还变多了，是谁说养小子比养姑娘省心的。
　　慕夕瑶回过神来，“什么也不用拿，哦，要不拿几个豆馍馍吧。”
　　薛珍珠老早就吵着要吃，大过年的还专门打电话来提醒他，他可不能忘了。
　　“那有什么好吃的，要不装点肉你带着吃吧。”慕妈妈想不通儿子放着肉不拿拿什么大馒头。
　　“不用了，也没地方热。”慕夕瑶不想解释那么多。
　　“哦。”慕妈妈答应了一声，往袋子里使劲多塞了几个豆馍馍。既然儿子愿意吃就多给他带几个，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小康，”慕妈妈勉强系上装馍馍的袋子口，对大儿子说道：“你去送送瑶瑶。”
　　“好。”
　　因为他上的是大学，开学比高中要晚几天。
　　慕夕瑶背上书包，拎起袋子一看有点无语，这带的也太多了吧。
　　“那，爸、妈，我走了。”懒得再说什么，慕夕瑶跟爸爸妈妈告了别。
　　爸爸打开大门，哥哥把摩托车推了出去，慕夕瑶跟在后面。
　　“啊，瑶瑶，你那个学文还是学理的事？”慕妈妈又撵出来问道。
　　“学理。”慕夕瑶回过头笑了一下，“我走了。”

　　只要是哥哥在家的时候，接送慕夕瑶的活都是他的。除非他不在家，才轮得上爸爸。
　　这辆车子也买了好几年了，不过慕妈妈勤于照料、车子还很新，乍一看跟新买的差不多。慕夕瑶摸了摸后座。
　　上次哥哥接自己还是去年暑假的时候。当时自己参加完中考回来、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能做的都已经尽了全力，无论是什么结果自己都会问心无愧地接受。当时的自己是这样想的。如果这次还考不上，那他也不会再复读了，也许自己真的不是这块材料。有点苍凉也有点放松，静静等待命运的审判。
　　一天，一家人正在玉米地里除草，忽而大雨，往家跑的时候瞬间就被浇了个透，索性不跑了。慕夕瑶有点自暴自弃。
　　回家以后冲了个澡，正在擦头发的时候来了个电话，是在县城教书的同村人打来的，说他考上了重点高中，而且还进了实验班。
　　你看，有时候喜悦就是来得这么突然。
　　直到这一刻，慕夕瑶才觉得自己仿佛又重拾了尊严。
　　只是突如其来的欢喜过后，他陷入了一种无力的悲哀，这就是我想要的吗？难道我的一生都要为了别人的评价而活？
　　这个问题他一直没有想明白。

　　“瑶瑶，车来了！”穆瑞康出声提醒了一下自己的弟弟。
　　虽然他看的是车来的那个方向，可从车子出现之后他毫无反应的反应来看，恐怕他只是在对着那边发呆。
　　“哦。”慕夕瑶应了一声，把袋子从摩托车的车筐里拎出来，“我走了。”
　　伸出一只手冲着车来的方向挥了挥，车子“嘎吱”一声来了个急停，地上擦出一道白色的痕迹，随之带起一溜儿的尘土。
　　慕夕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车子缓缓启动，哥哥还站在摩托车旁边往这边看着。慕夕瑶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挥了挥。然后看见哥哥骑上摩托车，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远了。

　　慕夕瑶坐在车上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是没看见哥哥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说什么呢？又有什么可说的。两个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原先那种亲密的感觉早已荡然无存，可能这就是别人所说的那种“最亲密的陌生人”吧。
　　现在若是勉强把两个人凑在一块，只会觉得尴尬吧。
　　也许当初哥哥推开自己的时候只是单纯地希望自己不要太黏他，希望自己可以独立一点。
　　当然，慕夕瑶也知道下雨的晚上硬拉着带了手电筒的哥哥走那条远一点的路、哥哥没听自己的、跟别的一些人一起用手电筒照着泥泞的道路回去了，自己闹脾气摸黑走令一条路是有点过分，可是，你不是我的哥哥么，你不是应该不管我要做什么都依我、包容我的无理取闹的么。
　　但人的感情有时候并不可控，一旦出现了裂痕，只会越来越大。这个时候你说‘可以了，裂到这么大正好，不用继续下去了’，难道它就会适可而止吗。不，不管它是去向何方，一旦开始，就没有了回头路。曾经的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无论是你喜欢的。还是你厌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