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遇断魂》刘冬至

8、清明

　　事后，若叶便一直称病，没有入朝参政了。
　　他心中想着，是不是他情况越糟，朝廷的那些大臣便不会再来叨扰，不会再将他视做眼中钉，这样一来，说不定还能保得自身平安……

　　这位夫人是何时与若叶相遇？又是何时让若叶倾心于她？愿意与她结为夫妻，厮守终生的？

　　徐韵华一时不知作何猜想了……
　　“昨日王爷一位友人送了几盒静水茶……徐老板先尝尝吧……”将手中一个红木小匣子递与下人，便向内堂走来。

　　这夫人及爱笑，倒不是那种哈哈大声，只是不论与客说话还是对待下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徐韵华常年冷峻的脸上都有些抽动了。
　　徐晓泊别过脸来，似乎是在憋笑着说道“大哥……原来这三王爷喜爱这种的？”
　　徐韵华瞪了他一眼，说了句‘不准胡闹’便起身向那夫人行礼。

　　“徐老板不必客气，请坐……”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一同坐了下来。
　　“先恭喜您了……”徐韵华温声道。
　　“徐老板客气了……唤我信岚就好。”那夫人脸上仍是挂着笑意，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烦恼。

　　徐韵华从没有同女子交谈过，不知该问些什么才好，正巧徐晓泊在一旁闲不住了，见他语穷，连忙放下手中茶盏问道“世子在哪？可否让我瞧瞧？”眸光闪烁，如孩童一般。
　　徐韵华回过脸皱眉厉声道：“不可胡闹！”

　　那夫人见徐晓泊此般举止，非但没有因他失了礼仪而感到不悦，反而掩面笑道：“无妨无妨……令弟性情开朗，应是如此。”说完扭头对身侧的下人耳语了几句，大意是让她们把小世子抱来。

　　徐晓泊憨笑两声，朝着徐韵华做出一副耍无赖的表情来。正巧这一幕被那夫人看到，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令弟着实有趣得紧……不知如何称呼？”那夫人眼看着是对徐晓泊喜爱的紧。一双善目里写满了好奇。
　　徐韵华瞪了徐晓泊一眼，示意他老实点。“夫人唤他晓泊就好……”

　　“可有乳名？”那夫人又问。

　　徐晓泊一下呆滞，慌忙扯了扯徐韵华的袖子，在徐韵华纳闷之际先行回答道：“呵呵，夫人就唤我晓泊吧……我早已成了人，若是还唤乳名，岂不羞耻……”

　　徐韵华暗自发笑，不禁又想起往日他唤徐晓泊‘瑶瑶’的场景来，徐晓泊生的白白净净，就像妍夫人曾说的“像美玉一样的孩子。”徐老爷一时兴起，便给他取了个乳名叫做‘阿瑶’，后来徐韵华说阿瑶不适合，干脆好字成双，就换瑶瑶！

　　那之后，徐晓泊就唤‘瑶瑶’了……
　　小时候唤着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随着徐晓泊一年一年的长大，就觉得这乳名秀气的很，分明就是那女儿家才唤的名字，他便不让别人这么叫他了。

　　现在眼看又要被人唤瑶瑶，徐晓泊就不依了。
　　那夫人低笑两声，说他容易害羞。徐晓泊正臊得慌，碰巧下人将小世子抱了进来，他这才长叹了一口气……

　　小世子似乎是刚睡醒，在那里咿呀做语，圆溜溜的眼睛不安分的四处张望，最后落在徐韵华身上就不动了。
　　徐晓泊一乐，凑上前去看，想确认是不是真的在看徐韵华，这一看还真是，他便又开始拿徐韵华打趣……

　　退到徐韵华旁边笑道：“哎……想不到啊，大哥你不但让那些名门闺秀惦记，如今连这小娃娃都盯着你不放啊！”
　　徐韵华原本柔和的表情一僵，心里暗自盘算着回家定要将这越发放肆的臭小子一顿教训。

　　正想着，突然那下人怀里的小世子就有了动作，挣扎着往他这边扑来，徐韵华一愣，担心他会摔着，反射性的伸出双手想去护住，但突然又想起他身为男子，又未曾有过孩子，应该作何举动才好？双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那下人望向一旁观看的夫人，信岚笑着点了点头道：“看来是念恩与您有缘了……”，此话一出，那下人便没了顾忌，安心的将怀中的世子顺势倒向徐韵华。
　　徐韵华连道不可，双手十分不知所措的伸展着，一旁的徐晓泊见他难得如此窘迫，一时间没忍住笑出了声，一面笑着，一面还向信岚说道：“此番景象当真稀有……兄长在家永远都是说一不二，如今这般模样，着实不易。”

　　徐韵华见他这模样，心里本就不悦，可奈何这小世子一副不扑到他身上就不罢休的样子，他便无暇顾及在一旁看热闹的徐晓泊了。
　　小世子双手拽住了他的袖子，扑腾着就趴在了他身上，小孩子骨头软，扑上来软绵绵的，徐韵华虽然不是常年习武，但到底有些功底，生怕自己会弄伤了他，便只能双手环着，任由他在自己身上闹腾。

　　似乎是很高兴，那世子扑腾了几下，就突然歪着脑袋贴上徐韵华脖颈处，左右来回的蹭，虽感觉脖颈处有些发痒，但徐韵华也没敢伸手去拦着，心里不经感叹，这真是自打他记事以来头一回让他这么束手无策……

　　徐晓泊见他这模样越看越想笑……哎呀，真是人活久了，什么奇景都有可能遇见。

　　“念恩是很怕生的……如今见你，居然主动亲近，可不是有缘？”信岚浅笑。

　　徐晓泊见状，憨笑两声走到徐韵华身侧，歪头去看那把头埋在自家大哥脖颈处的小世子，只见那念恩在徐韵华脖颈处露出的皮肤上来回摩擦，眼看口水都快沾上了，徐晓泊连忙拿出袖中的手帕去擦，不禁叹息道：“大哥……若这世上能找出一件把你难到的事情来，那必定是这照顾孩子了吧？”

　　见徐韵华没回答，他便觉得自己终于把兄长治住了，谁知这时突然传来一阵男声。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大哥照顾孩子，可是有些经验的。”话音刚落便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此人气度不凡，虽穿的一色素色衣裳，却也盖不住那周身的贵气，徐晓泊起初是不确定来者就是那三王爷的，可最后见那信岚夫人曲身叩拜，他便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来者，正是三王爷——若叶。

　　徐晓泊连忙也跟着行礼，只有那怀里还抱着孩子的徐韵华，此时处境十分窘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实在费神……

　　若叶低笑着走到他跟前，伸手将那还在徐韵华脖颈处寻宝的世子慢慢抱起，揽入自己怀中。那世子起初见自己离了徐韵华，正准备嗷嗷大哭，扭头一看是若叶，正在酝酿悲伤的小脸一下又晴朗起来。

　　瘪了瘪嘴巴，伸手抓了一缕若叶的发丝拿到眼前仔细观察，慢慢的……又不哭了。

　　若叶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了句“乖孩子”，便走到信岚夫人左侧坐了下来。徐晓泊也跟着坐下，转头看了一眼徐韵华，那人正在整理衣襟……最后又拿手帕擦了一下脖子，徐晓泊不禁好笑，想必是那世子把口水蹭在徐韵华脖子上了。

　　“你不是醉的不轻吗？”徐韵华问若叶。

　　“好歹我也是尝过不少酒的……怎会那么轻易就不省人事，我只是困了想多休息一会，所以让信岚把下人打发走。”若叶低头对世子做了个鬼脸，逗得世子伸手去抓。

　　徐韵华见他这般模样，不经觉得……原来，再怎么冷淡内敛的人，也是会变的啊？时间，真是一件无形的武器……

　　想当年自己与若叶相识时，他便是那副不愿与任何人交谈的神情，虽然资质卓越，深的老师的垂青，但他待人始终十分冷淡，对他面容和善也好……对他厉声呵斥也罢……若叶仍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那时徐韵华还不知他是安王爷，只想着是一位出身不凡的富家公子，只是性情内敛，不善言辞罢了……

　　后来一次夏游，他与若叶在一处歇息，也就是那次的结识，让他对若叶的看法有了新的认知……
　　起初若叶对他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直到夏院安排各家王孙公子一同围猎，考验他们的骑术箭术。
　　若叶当时中了暑气，一路上头脑昏沉，御马不慎摔进了一个深坑中，徐韵华当时在他后方，慌忙下马去看，见他倒在坑中半天也不动弹，一时间没顾上去唤住前方的学友，拿出马背上的一捆缰绳就顺势滑了下去。

　　下到坑中，徐韵华连忙去探他的鼻息，发现是中了暑气后心中一松。掏出他随身携带的锦囊，取出一粒丸药喂入若叶口中，又将腰带上的水壶解下，喂了几口水……

　　若叶神情恍惚的睁开眼，看着来人是徐韵华，愣了片刻道：“你我并不熟络……为何要救我……”徐韵华起初并未发觉若叶是一心求死，以为是碍着两人的关系。就说：“这等时候，救人难道还看交情不成？”

　　若叶没有理他，挣扎的坐起身靠在一旁的石壁上，沉默良久才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世间……有什么好让人追寻的？不如一刀了之……方得干净……”

　　徐韵华见他面如死灰，眸色暗淡，便觉得他是起了邪念。思索片刻对若叶说：“你这般念想……实在愚蠢至极。”

　　若叶笑了两声，回头看向徐韵华。“呵……那你且说说，有何？”
　　徐韵华也没管他需不需要，将水壶塞到他手中让他多喝些，整理了一下沾了泥土的衣服下摆道：“你我出生不同，面对的人与事也不同，现下若非要我说出个一二来，我也是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既然活着，何必去想那等令你烦心的事呢？”

　　若叶低笑两声，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又知道什么……你又哪里明白我心中所烦恼的？不过是见我这般模样……可怜我罢了……”说完抬头看了看上方，目光呆滞的注视着坑壁上的花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我有时候觉得……即使我身居于富丽堂皇的别院里，也与这坑中没什么两样……井底之蛙般的……让人绝望。”

　　徐韵华见状，一时不知作何回答，见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他便随口说了句“既是如此……你且说出来，何必埋在心里让自己痛苦？”
　　他原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因为他想着依若叶的性子，也不会与他交心想谈……

　　谁知他话音刚落，一旁坐着的若叶突然转过头看向了他，这一看竟唬了徐韵华一个激灵，到底还是因为若叶那时的身体枯瘦如柴，面色青灰，乍一看当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徐韵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告诫自己不能失了仪态。他们那时所待的夏院，是最讲究礼仪姿态的，虽然徐韵华不怎么在乎这些条条框框，但到底是大家公子出身，基本的礼仪还是要讲的。

　　若叶看了他许久，终于把头转了回去。垂下头，看向了自己大拇指上戴的白玉扳指，盯了一会儿后，竟落下两行泪。
　　徐韵华虽然心里想着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时若叶这般，他却没觉得是若叶懦弱了，反而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崩溃了，想发泄情绪罢了……

　　那次，若叶向徐韵华讲述了自己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份，他的处境，以及他一直以来都是那副冷淡神情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