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遇断魂》刘冬至

11、回生

　　他唤来一人替他举着蜡烛，自己攀上那石壁，站到灼华的尸身旁。
　　伸出双臂想将他从岩石上抱起，可看到那贯穿灼华腹部的岩石时，又觉得一阵揪心，无法想象出当年灼华被这东西刺穿腹部后，是经受了多长时间的痛苦与折磨才逐渐死去的？况且那时，他还只有六岁……

　　南客将外衣解下，准备将其腹部上的那个大窟窿遮住，低头却发现灼华腹部的伤口四周竟然有花朵冒出，他连忙俯身去查看，只见那破损的衣衫下，果真有花在生长，他用手捏碎一颗花苞，拿到眼前细看，心中不禁一阵感慨：“尚荷啊……你为他命名灼华，当真是应了你那话了。”南客手上那东西，正是那季节不会有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啊……

　　众人看到南客怀中的尸体时一阵惊呼，传闻中早已不在人世的宁王灼华，此时此刻却是以这种方式让他们找到。每个人心里都是五味杂陈，纷纷询问南客，该作何打算？
　　南客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灼华苍白的脸，缓缓道：“去离歌微凉境……”

　　--离歌微凉境--

　　已是夜间，南客将灼华的尸身放置在境内的冰室之中。又去了宗家，到舍镜那里唤来了那缕魂魄，再次见到时，南客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这般举动……想是寻到我的尸身了？”灼华淡然道。
　　“虽说是找到了……但你的肉身还是六岁孩童的模样……”南客有些发难了，眼前这灼华已经是个青年模样了，若是将他魂归……可这孩童的身躯如何能承受得这将近而立的魂魄？

　　灼华见他这般模样，浅笑两声：“既然找到了……就带我去看看，这些年，我都快忘记我那时的模样了。”

　　南客抬头看向他，满脸写着犹豫不决……脑中一阵思索，最终还是将他带到了冰室。

　　冰室外，一向淡然的灼华突然觉得一阵不适感袭来，虽说他已不是凡物，可那种仿佛被千万根丝线撕扯着的疼痛感让他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不愿再接近半步。
　　南客也是一阵惊愕，连忙想去拉住他，可他又想起灼华是魂魄之躯，自己是抓不到的，又把手缩了回去。
　　“怎么了……”南客问他。
　　灼华倚在一旁的玉壁上不停的喘着粗气，脑中混沌，不知作何回答。

　　这时冰室的门被推开，应该是室内的人听到了外面有动静想出来看看。可门一打开，灼华就感觉自己不受控制的被一股力量拽进室内，南客一阵手忙脚乱，还是没能阻止。

　　只见那魂魄径直飘向了那躺在玉床上的身躯，南客瞬间感觉到了两股冷风在四处乱窜，他让下人快些离开。
　　转身合上玉门，南客一边掩面看向那处，一边盘算着如何是好？可正当他准备曲身接近时，被那处刮来的一阵劲风给掀翻在地，头也不慎磕在了玉台上，脑中一阵轰鸣声响起，慢慢没了知觉。

　　当他醒来时，冰室里一片寂静，早已没了昏迷前的那般狂风大作。南客挣扎着坐起，擦拭着有些迷蒙的双眼。
　　远远看去，那玉台上的身躯并无任何变化，依旧是六岁孩童的模样。可他分明感觉四周已经没有灼华魂魄的气息了。南客有些发慌，他慌忙地站起身，腿脚不稳的走到玉床边，俯身去看灼华的肉身，是孩童的模样不错，但他的眉宇间，不知何时竟生出了半朵桃花的纹路来。

　　像是朱砂绘制，红得十分显眼。他疑惑的伸出手擦拭了一下，却发现那纹路竟与皮肤无异，像是从肉里生出来的一样。

　　南客心里一直猜想着灼华有没有魂归肉身，看现下这模样，应该是差不多了……他便吩咐下去，这冰室除了他与一些亲信能进入，其余一概禁止。

　　他要做的，就是等灼华醒过来……

　　若是问南客灼华何时会醒，他也是无法估计的，毕竟这件事在当时首要顾及的，还是宫里那边。

　　为了确保此事不能走漏风声，南客也是每天子时去一趟，那时他还以为要等上许久，可谁知在一次外出回家经过后山，行至山腰时，他远远看到离歌微凉境的方向，竟是红艳艳的一片。

　　连忙让御马的停下，手脚慌张的下了马车，想凑近些看。只见整座离歌微凉境被包裹在一片桃花盛开的树海当中……
　　“哎呀……可不得了，这可是个稀罕事啊！”那坐在马上的老人一阵唏嘘，显然也是惊讶的不得了。

　　南客心中一阵急切和冲动，连忙要了匹快马，自己独自一人迅速地往回赶。

　　到了山脚下，那花瓣已经落满了他的肩头，微风拂袖，夹杂着一股桃花的香气……南客一时竟有些陶醉其中了。
　　一朵桃花落下，砸中了他的眼，南客这才醒悟过来，翻身下马，脚步快速地走了上去。

　　冰室外亦是桃花飞舞，洒满了青石板的台阶。他甚至觉得自己此刻正身处一片桃源仙境之中，不禁又想起往年尚荷请他喝酒的场景，虽说没这般景色，但那酒也是难得一遇的桃世酿。虽不醉人，喝下却让人觉得昏昏欲睡，大醉一般……

　　南客犹豫不决的进了冰室，脚下沉重，犹豫不决地推开一扇扇门。到了最后一扇时，他声音颤抖的往那里面唤了声：“灼华……你可是醒过来了？”

　　半晌，也没人回应……
　　南客正欲推门的手有些发抖了，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一阵清亮的声音传来。
　　“你不妨先去给我拿些衣裳……我身上这……当真不堪入目了。”那声音虽低，却明亮透彻，当真如流水击石一般……

　　南客一时间没明白灼华的意思，手上一阵哆嗦，慌忙道：“你现下如何了？”

　　里面又说：“这衣服……不合身啊……”南客这才顿悟，不禁有些好笑的推门进去。
　　那玉台上此时坐着的，已经是青年模样的灼华了……与他那次见到的魂魄一般，只不过这次，是以人身的样子了。

　　体态修长，导致那身在他六岁时穿着的衣裳，只能包裹住他的腹部以下和膝盖以上了。
　　这短短数日，竟长得这般迅速，南客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恐怖了，这回魂一说，早在他还是孩童时，看自己的祖父曾做过。
　　那时他长姐告诉他，分家一脉家主的次子不慎溺死，尸体是在几天后才找到，那时南客还觉得这些都是荒谬之谈。

　　直到他亲眼看到那已经肤色清灰的人，慢慢的开始呼吸，皮肤逐渐回暖，最后挣扎着坐起来的时候，他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感觉恐怖异常。
　　之后他甚至同那回魂的人说过话，与他见面时，南客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那人倒先问起他来：“前些日子送去的打糕你可吃过？”
　　同常人无异，甚至比他这个好端端的大活人还要精神几分，南客一时间觉得这事太难以至信了。
　　“啊……吃，吃过了……”嘴上结巴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

　　至于那人后来怎么样了，南客也不清楚，但那回魂一说他可是亲眼见到、亲身经历了……

　　“你且稍等，我这就派人去给你裁制衣服……”南客心里盘算，这寻常的衣物灼华可穿的惯？想着吩咐下人赶紧去做些新的来。
　　前些日子送来的那批蜀锦可合适？

　　灼华撩开两鬓垂着的发丝，轻声道：“罢了罢了……现如今还讲究这些做什么？”一面说着，一面抽出腰间的绸带，伸手将散乱的头发系住。

　　南客一时愣在了那里，是啊……灼华现下，已经不是那位分尊贵的宁王爷了。他……可知道那些事？
　　心中犹豫要不要问他……
　　“嗯……我这就去取。”还是没能说出口，南客在原地僵持了一会就转身离开了。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灼华今后会如何打算？是会向自己询问那些事，还是……南客突然心中一跳，灼华他，他可还记得若叶？可会去找他？

　　不过，若叶怎会接受这些如同神鬼怪谈一般的事情……比起这个，令他更烦心的是，灼华这次的回魂可会同自己当年见到的那般一样吗？他不敢肯定，因为灼华不单是时间上有着巨大的差别，就连这年龄也是相距甚远。
　　回魂后是否能与常人无异，这还是个未知数，南客不禁觉得有些烦躁了……

　　“我有好些事……都记不清了，不过我想问你……现如今是何人在治理这天下？”一次傍晚，南客同他交谈时，灼华问道。
　　经管是早已预料灼华会问他这些，但当他问起的时候，南客还是有那么一刹那的停顿，正欲倒茶的身子猛地一僵。
　　“音昌久的长子……音宏玉……”南客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这样啊……”灼华眯了眯眼，慢悠悠的摇晃着手里的茶碗。“他处心积虑的想要这皇位，怎么得到了反而又拱手让人？”

　　南客没有立刻回答，静坐了一会儿对他说：“你……可想去见见若叶？”
　　灼华一愣，浅笑道：“怎的问起这个来？”

　　他与若叶是尚荷最宠爱的两位皇子，当年他在紧要关头推了若叶一把，自己却掉进了那深不见底的悬崖，这一别，就是阴阳两隔……即使他现在重新回来，算起来，也有十数年了。

　　“若叶他……”南客犹豫了一下，“要是知道你如今回来了，肯定很欢喜！”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激动，他是很希望这两人能够重逢的。

　　灼华没回答，低头把玩着手指上的扳指若有所思。
　　“他可在那处？”突然的发问，南客倒有些没听清楚。
　　“什……什么？”
　　“王……若叶他，现下可在那望月八方台？”

　　南客一听，不禁感到一丝慰藉。“在，在呢……不过听府里的太医说，若叶这几年，身体一直病着……”
　　灼华眉头皱了皱，表情有些严肃。
　　许久，思绪万千般的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问他：“我母妃……葬于何处？”南客一顿，抬头看向他。
　　灼华浅笑了两声：“若叶，还是有些记忆的……母妃，呵呵……我早就不知她是何模样了。”

　　沉寂了一会灼华又说：“我想先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