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遇断魂》刘冬至

10、清明

　　音昌久长子在位第二年，北齐宗室一脉传来一个消息，惊呆了当朝众人。

　　说：“当年被众人传言早已逝去的灼华……竟然有消息了。”要说这传言是真是假，也没人敢肯定。音昌久知道后，连夜传书给当朝圣上，让他赶紧派人去北齐宗室一探究竟，毕竟此事关系重大……

　　可得到的却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过的结果，南客声称灼华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现下他们所看到的，是一位被重新换了魂魄的陌生青年。

　　甚是荒谬，此等言论也能使人相信？音昌久不禁觉得可笑起来。
　　但当今圣上回信中说，他也觉得根本无法令人信服，所以最后亲自去了一趟离歌微凉境，见到了那位再度起死回生的宁王灼华，可看起来却和宫中画像上所描绘的无一丝相似之处，甚至给人一股阴冷的感觉，简直可以说是另一个人的模样，那人根本就不是灼华。

　　音昌久顿时觉得一阵发寒，他可是从未见过灼华模样的，现下这般说辞，他不禁想到当日，派去追杀若叶和灼华的那名死侍，明明武艺精湛，却只带回来若叶一人，而那时的灼华只有六岁，呵……当真可笑，一等死侍竟处理不掉两个小娃娃……

　　但听那南客说，此人肉身与魂魄是同一人。
　　他们宗室一脉有一面舍镜，安置于门外，晚间能在镜面上看到过路的游魂或者山中精怪，如同那辟邪宝镜一般。
　　南客也是在一次晚归时看到了附在镜面之前的一缕游魂，上前一探，令他惊讶不已。那魂魄转过身，行至南客跟前，看了好一阵子，才缓缓道：“我竟浑然不知……这人间已不同往年了……”
　　南客神情恍惚，一时间没认出是谁来，加上当时酒意正浓，脑中一阵眩晕，倒在一旁就不省人事了……
　　后来一天晚上，他闲来无事，进了书房想找些古籍来翻看，刚一坐下就感到周身一阵寒凉，他扭过头四处查看，怪哉，这夏日炎炎，人居然会感到冷，实在新奇。
　　正当他回过头准备翻阅手中书籍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自他背后袭来，他的桌子另一边，赫然出现了一位身量修长的影子，仔细去看，也只能看到那人的侧面轮廓，垂着脑袋，此刻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那周身寒凉的气息与室中放置的冰块一相融，南客冷不丁的打了几个寒战，手也不自觉的攀上双臂。

　　南客一时间思绪万千，想着莫不是家中先者,但瞬间又察觉到并非如此，自家先者之位都安置在离这数百里开外的祖祠内，怎会毫无缘由的找到自己？岂不坏了规矩……

　　正想着，南客不经又打量起这人的装束，一身藕色长衫，袖领口刺着桃花，开的甚是妖艳。他刚想开口询问，没曾想那人先他一步的有了动作，只见他伸手拨弄了几下散乱的发丝，转过身来正视了自己。
　　只一眼，南客心中就是一紧。
　　这人……尚……不，不是尚荷。南客心中有些乱了，正在思索着，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那人袖口处的桃花，太阳穴突然一阵抽痛。
　　他反映了过来，这人……莫不是那位……自己赠送了离歌微凉境的……灼华？尚荷与夏宫娘娘的第二子。

　　当年他出生的时候，宫中桃花一夜之间全部盛开，几乎是一日之内，这一消息便传的人尽皆知……那之后，一提及此花，脑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宁王灼华。

　　南客吞吐了半天也没喊出他的名字来，此时的他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疑惑来的更为贴切……灼华他，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这分明是一缕游魂啊……

　　当年他收到消息迅速赶去时，但还是为时太晚，最后只见到了昏迷不醒的若叶一人，他虽是北齐一脉的当代家主，却因为各种缘由无法直接掺和到这皇室内情之中。

　　于是他去见了登上皇位没几年的音昌久，一番理论之下，他保下了若叶的平安。
　　但至始至终都没有见到灼华的身影，一年一年的过去了，他也只能接受灼华已经离世的传言，心中不禁感到惋惜。

　　灼华，他也是见过的，那时的他只有两岁，被尚荷带来这里，说是去看看为他寻的封地。那时南客见到灼华时，不经感慨道，说不愧是尚荷的孩子，若叶的眉眼虽说像尚荷，却也没有灼华来的实在，不单是模样，就连眉宇间的神态都与尚荷有着十分的相似。

　　虽然只有两岁，却有着不同于一般孩子的那份内敛与忧郁，给人感觉不像是个幼童会有的心思。尚荷也是与夏宫娘娘一样的说词，对他讲道，灼华生来如此，就连生产那日也是极少哭泣，倒吓得接生的女医们个个慌了神，以为灼华身子太虚，没哭的力气……

　　到了离歌微凉境时，灼华才从尚荷怀里抬起头，盯着那地方一动不动，看了好一会儿才扭过头抓抓尚荷的衣服，又看着尚荷的眼睛。

　　尚荷不禁浅笑着对南客说：“到不说你，我有时候也觉得灼华，似乎不是两岁孩子一样……你看，他这是要我带他上去。”拍拍灼华的后脑，尚荷迈步走上前去。

　　尚荷初来离歌微凉境时，被那四周的寒气给冻得有些不适。这次虽说是有备而来，却还是被迎面刮来的冷风吹的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就背过身去，倒不是他怕冷，尚荷是担心灼华会受凉。

　　可灼华不但没有被这刺骨的凉风吹得有不适之感，甚至还把头探出了尚荷的肩膀，睁大了双眼看着那庭院里的景色，眸子里难得出现了孩童对新事物的好奇。

　　尚荷见他这般神情，对南客笑道：“我当初说什么来着？你这块宝地啊……非他莫属了。”

　　临别时，南客送了一块玉给灼华，说是当初为离歌微凉境提名的那位老者赠予他家先祖的。
　　说那玉乃山中精魂所化，聚万千灵气，于此地颇为相称。离歌微凉境虽阴寒，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灵穴。
　　居于此地之主，也是要那八字极为契合之人才可久居，若是常人硬要来此，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再坏些，可能还会危害到下一代。

　　南客骇然，心中一跳。
　　难道是那玉？……灼华的魂魄之所以还在这人间徘徊，是因为自己当初送给他的玉不成？

　　灼华在一旁静静地坐着，良久才道：“我……只不过在那阴世走了一遭，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已是魂魄离体许久了……”
　　拨弄了一下手上的扳指，灼华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又抬头看向南客：“我从那桥上回来……也没人来阻拦我，这玉便一直引着我往这里来。”

　　南客顿悟，那玉可是聚了离歌微凉境的十方灵气的，无论佩戴者身居何处，都能将迷失之人指引回来。而他手上的那枚玳瑁扳指，是极阳之物，百邪不侵。传闻的确说过这物件能渡人回魂，没想到竟是真的……他一时间惊讶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种在神怪绘本里才有的事情出现在现实生活中，而且还是自己身边，南客着实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撞邪了？他有些发怵，扶着额在那里沉思了许久。
　　突然脑中一闪，他随即问向灼华可还记得自己当初逝于何处？

　　灼华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脱口而出：“烟城……”

　　南客之所以问他此事，是因为他曾在自家古籍中翻阅过一篇关于那玉的故事，书中记载着：持玉者，长久饰之，精魂溶于骨血，可保肉身千年不腐……
　　他想着，若是能寻回灼华的尸身，再加上那古籍中的一些说法，说不定……说不定能将他这一缕游荡了多年的魂魄，再次归于肉身。那灼华……岂不就！

　　他的思绪有些杂乱，有点不敢再往下想……但还是连夜动身去了烟城，多亏南客家中饲养着一批良驹，次日傍晚便赶到了烟城。
　　当时天已经开始逐渐变得昏暗，气候阴冷，他们手中的火把时不时地就会被刮来的冷风吹灭，实在有些步履艰难。

　　最后，南客迫不得已点燃了一根长明烛，走到最前方为众人引路。
　　经过一个断崖时，他明显的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倒不是害怕，而是那股自崖下传来的凉风，吹的众人纷纷直呼着自己身处于三九天了……

　　南客将蜡烛往那崖下照去，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正当他准备继续前行时，突然察觉到了一丝诡异之处，那便是刚刚看着还是一条荆棘横生的山间小道，这会儿他转过身时，却发觉前方不知何时竟起了浓雾，众人都有些发慌，纷纷让南客快些退回来。

　　但那雾气来得太快，南客恍惚间感觉一股莫名的力气将自己推了一下，脚也同时失了力气。整个人就往崖下坠去。
　　危难间他的一名随从飞奔过来，一把将他的手腕拉住，才使得他没有掉进那看起来如同万丈深渊的崖底。

　　南客整个人都有些懵了，脑中一阵轰鸣声传来。他使劲拍了几下自己的额头迫使自己清醒点，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身下的悬崖，一种强烈的感觉吸引着他往下看去。
　　突然想到当年若叶同他说过，他与灼华两人都快坠下悬崖时，灼华推了自己一把，自己则同那马车一起掉进了那崖下……虽然当时音昌久派人来寻过，但始终都没有灼华的消息。

　　连他的尸首也没有找到，实在令人费解……

　　南客犹豫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带着众人赶去了那断崖之下。他走在最前面，最后几乎跑了起来，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力量将他带去前方那未知的领域。

　　最终，砍去那些挡路的枝丫藤蔓，为首的他发现了一具身材瘦小的男孩仰面躺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腹部被岩石前段贯穿，已然没有了生还的可能。
　　可那孩子的面容却无腐烂的痕迹，凑近些，南客几乎可以看到那露在袖子外的手指，虽颜色灰白，却没有一点腐烂的模样。
　　才见过灼华魂魄他的全身没来由的开始发起抖来，双腿几乎要跪下去，身后的随从赶忙上前询问他是否身体不适？南客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跟着，自己一人手持着蜡烛向那处靠近。

　　那尸体身上穿的，是只有皇家绣娘才能制出来的缎面，朵朵桃花开的鲜艳无比。南客手脚麻利的爬到那岩石上，举起手中的蜡烛去照那孩子的脸。
　　只一眼他便可肯定了，是灼华……一定是灼华。虽然这个身躯停留在了六岁，但他仍然没有忘记灼华的模样。

　　南客心中又是一阵叹息，灼华的肉身虽长年不腐，但他的魂魄却在那阴世里游荡了一些时间，即使他死的时候是在六岁，但那魂魄已然是个青年的模样了。

　　时隔多年还能再见到他，却不曾想是以这种方式，南客不禁觉得灼华的身世，太坎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