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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招魂 ...
第二天,爸请了神婆来家做法事。带着鬼面具的女人穿着花花绿绿的长袍在院子里又唱又跳,喉咙深处发出沙哑又可怕的声音,身上挂的铃铛响的像催命符,俨然是阴司勾魂小鬼的模样。我那时年龄小,很怕那些红红绿绿的邪祟,就躲在后院里,抠老榆树的皮。
我家的后院并不荒芜,奶奶种了许多白菜土豆之类,我小时候爱到这里来玩。前院是爸种的花,爸不许我玩他的花,我就到后院来玩奶奶种的菜。掐一片白菜,一个豆荚,放在石头上捣碎了,煞有其事地喂给小木偶吃。后来上了学,就不来了。如今我长大了,也不爱玩那些豆啊菜啊的。
老榆树皮皱皱巴巴,我抠着树皮,有个男孩子从堂屋走来,我以为又是哪一个远方亲戚,一回头,竟是小天。
我几乎是一眼就把他认出来的,因为他那样黑的一张脸上,竟生着那样亮的一双眼睛,比月光下澄澈的湖水还要好看。
我惊讶得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他指了指堂屋的方向:“我娘来做法事。”
我点点头,又低下头来抠榆树皮。
我是认得他的,可也只是认得,并没有说过太多的话。我的祖母去世了,祖母待我好,跟母亲一样好,可如今她却躺在黑匣子里,被填进冰冰冷冷的黄土梁上,那里又黑又冷,到了夜里阴风就起了,梁上闪着绿荧荧的磷火,就连城里最彪的朱屠都不敢夜里一个人到哪儿去,可祖母却要一个人躺在那里,我好害怕。祖母生前待我极好的,可我连去看她都不敢,我又气自己没用,因为如果是我埋在那里,祖母一定会去看我的。想起我就很难过。
我闷闷地抠着树皮,想起她昨天早晨还叫我喝粥,我都没回头就跑了。祖母最后一次看见我,竟是我越奔越远的背影。想到这我心上像针扎一样痛着,因为如果是我要死了,祖母一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绝不会丢我一个人在那儿,孤独无助地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
她去世了,我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妈走过来,她穿戴着孝服,看见小天,对我说:“昨天就是他送你回来的。”
我惊讶,望向他,他有些羞赧垂下眼眸。我看到他眼角的淤青,还多了一道伤痕。
前屋在做法事,乌烟瘴气的,又来了很多亲戚,都在堂屋挤着。妈就让我就在后面院子里呆着,跟小天一起玩,然后就到前面做事去了。
我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他低着头,被我一瞧,好像浑身都不自在,连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了。我原本与他只是点头之交,可是他昨天救了我,我本就感激得紧,又因着知道了他是个跟南宫大侠一样仗义勇敢的人,心里不由得与他亲近了几分——我已经快要把昨天被人打晕的事情忘掉了,这些日我记性总不太好,因为发生了实在太多的事情。
于是我看着小天,问他:“为什么要做法事?”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撞上我的目光,却又慌忙躲开,支支吾吾地回答:“为了让迷路在外的灵魂回家。”
我听祖母和母亲讲过“灵魂”的事情,可我没见过,总也不相信那是真的。于是又连着追问:“人真的有灵魂吗?”“人死了以后,灵魂能上天堂吗?”
他犹豫了,然后点点头,说:“人有魂。魂归故土,才能安息。”至于天堂,他大概不晓得在哪里,便没有回答我。
“那么你娘,真的能看到人的灵魂吗?不然她是怎么把奶奶的灵魂叫回来的呢?”
他想了想,“也许吧。”
我好像看到一线希望,抓住他衣角激动地问:“那你呢?你看得到人的灵魂吗?得用什么法子才看得到呢?你教给我,我也要看。”
他低垂着眉眼,咬住下唇,好像是很为难的样子。我知道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渺茫的希望摇了摇,便熄灭了。
我要放弃的时候,他却问我:“你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干什么?”
“给我。”他说着,把手掌放在我面前,那双干净的眸子严肃又认真望着我,我瞧着,知道他不是在说笑。
于是我摸进领口,牵出了红线串的一枚弹壳。
那是我打的第一枚弹壳,我高兴地把它捡回来,奶奶用炉灶上烧红的改锥穿了孔,串了线送给我,我就把它挂在脖子里带着,一直带到今天。
他不理我,面朝着堂屋单膝跪了下来,右手平举起来,红线在指间垂落,闭上眼睛,嘴里喃喃地念起了什么。
那声音很温柔,我却听不懂。我不知道那些奇怪的字符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像晨间和暖的薰风,轻轻吹拂着我的脸颊,我就要在那暖软的咒语里睡着了。
他站起来,把弹壳还给我,说:“你奶奶,在这里了。她会一直陪着你。”
我摸了摸,弹壳并没有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我又把它贴在脸上,放在耳边细听,想听到些什么声音,可是没有。
我有些失望,他却说:“耳朵听不到的,要用心去听。”
我挂回到脖子里,那离心脏近,我想我总该听得到了。
然后我又问他:“你住在哪里,我可不可以去找你玩?”
他看了看外面,说:“你想出去,我带你去玩。”
我点头,“我想出去。我不想在前面,好吵,好闹——那么多的人。”
我领他走侧门出去。牵着他的手,走在他身边,倒像我真的是他的小妹妹,被哥哥领着在外面玩。
我忽然想有个哥哥可真好,可我没有哥哥,只有一个弟弟。他总是闹,我有时不喜欢跟他一起玩,连父亲有时候也不喜欢我跟他一起玩,因为我跟他一起时总打架,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如今我有了哥哥,我忽然就不想再打架。我没有说出来,我是在心里把他当成哥哥,我知道他是极好的人。他肯从那三个混混手里救我,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极好的。
我抓住他的手在集市上走,他高我好多,这一来倒像是我偎在他身上,东瞧西瞧,也不看路,因为我知道他会帮我找到路走的。
街边有小孩子围一圈在看什么,我好奇,便也挤过去,原来他们是在看小兔子。
男人坐在街边,头戴一顶破草帽,抽着旱烟袋,面前摆着几只小藤条编的笼子,笼子里是从山里抓来的的小野兔子,毛绒绒一团,可爱极了。
我松开小天,在小笼子前蹲下来,兴冲冲盯着笼中的小兔子看。小兔子在笼中吃草,草挂在笼顶,它必须要立起来才吃得到。我便看它立起前爪,三瓣嘴翕动着来咬笼顶的草丝,小耳朵乖顺的贴在脊背上,娇憨可爱的模样,真想抱抱它呀!
男人好像看出了我们的心思,抽完一袋烟,把烟枪立在墙根下,打开笼子,把小兔子抓出来,就捧在手上给我们瞧。小兔子可爱,一会儿立起来扒着他指头往下瞧,一会儿又啃啃他的手掌心,绒绒的一团,我们都争相去摸它,捡起笼上的草丝去喂它。
他将小兔儿在两只手上颠来颠去,它怕了,伏在男人手背上一动不动,可也没用掉下去。男人又开始撺掇我们回家里去要钱,有些孩子当真就追赶着跑回家去了。我急了,我也是喜欢它们的,可是我直接跨过小院出来的,没有背书包,连零钱都没有带。这可糟糕了,等下他们回来,小兔子就被他们给买走了呀!
我紧紧盯着男人手里的小毛球,想回家,可家离这远,一来一回,保不齐男人就走了。这就焦急起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五月的天,竟给我急出了一头的汗。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却听到身后有“哗”“哗”抓铜子儿的声音。回了头,看见小天正从他那条花布头缝的裤衩里抓出一把小铜钱,摊在手心里,点了又点,全部都交给了卖兔人。
男人皱着眉,把铜钱掬在手心里点了又点,挑眉仄目看了看他,又低下头来看看我,没吭声,只捡了最边上那个小笼子给我。
我接过来,里面那只小兔子瘦瘦小小的,卧在笼子里动也不动,旁人多说喂不活的。我把笼子抱在怀里,越看它越可怜,心里却在盘算着要怎么喂它才好,怎么喂它才能好好长大。
于是我抱着笼子,小天牵着我,两人一兔慢吞吞地往家里走。
太阳落山了,西边天上漫起了火烧云。红彤彤的一片,将人的脸都映红了。
从大街转入小巷,没了货郎和来往的商客,周遭便寂静下来。只有他牵着我慢慢地走着,影子在我们身后越拉越长,好像它们被留在了集市上,不要跟我们回家去了似的。
我一心瞧着笼里的小兔子,步子小小慢慢的,纵使小天走得很慢来等我,我总也跟不上他。后背渐渐挨上温热的身,便索性就赖着不想走了。
我问他:“要拿什么喂它才好呢?要让它住在哪里才好呢?我要是在后院里给它搭一个窝,上哪儿去找砖头和水泥呢?可是下了雨,窝里会不会漏雨;刮风了,它会不会冷呢?”
小天却抬头看了看西边的云彩,催促我说:“天要黑了,我们快回家。它也要回家了,它要回家吃饭,不然饿坏了就长不大了。”
我一听就吓坏了,忙说:“那我们快回家!”说着就拉起他的手跑了起来。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跳大神的女人已经走了,大概还要帮别的人叫魂。她的儿子到哪里去,她似乎是不甚在意的。
前院的人去了一些,但还有好些在堂屋坐着,高声讲着这家的儿子和那家的女儿。他们嗑了瓜子就把瓜子皮吐在地上,于是地上满是沾了口水的瓜子皮和花生壳。
屋里还有小孩子,我怕他们看见我的小兔子,就把笼子护在怀里,拉着小天从厢房绕到后院去。到了菜畦边,就把小兔子从笼中放出来,采了些新鲜的白菜叶子喂给它吃。
我忽然问:“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
他只用那双很干净的眼睛看着我,很安静地说:“你高兴叫它什么,就叫什么。”
我看着啃着菜叶的小兔子,毛是棕灰色,像一片枯叶,两只眼睛却是黑润润的,像圆圆的黑葡萄粒子。
我看看小兔子,又看看小天,忽而问:“你的眼睛,为什么那么黑?”
我听爸说,中原人的瞳仁都是极深的棕色,只有西域人才有那样纯粹的黑眸,那是在阳光下都照不透的墨色。
他的眼窝也很深,像我在连环画上见过的胡人的样子。
我又问:“你也是西域人吗?”
他低下头,然后轻轻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他神色是有些淡淡的难过的,于是我便知道了,他一定是因为这个被人欺负的。中原人似乎并不很喜欢西域人,就像他们不喜欢我妈妈,小天也一定是因为这个才挨打的。
我说,“你不要难过,我妈妈也是西域人。她是从海那边来梁城的,要坐好久的船,再坐好久的车,才来到梁城的。”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小声说:“你妈妈,很漂亮。”
我得意起来,他却又说:“你也很漂亮。”他说得快速又小声,好像怕被人听到似的。我也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老人都说女人生这样的皮相是不祥的,那都是妖媚转生到凡间来吃人的。所以他们不喜欢我妈妈,也不喜欢我。
可我看着他,我从心里知道他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爸局里的人也说我漂亮,他们和那些人也是不一样。可我看着面前男孩子深深低下的侧脸,这一次,心里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像潮水在黑暗的岩石下流淌,却躁动着,想要冲出岩洞到阳光下来欢快地奔淌,就这样急切地推着我的心房,便生出一种又欢喜又雀跃的情绪来,烫的脸都红了。
我也低下头来,手指拨弄着兔儿的绒毛,又问他:“它该叫什么名字?”
这时吴妈走过来,对我说:“小姐,该吃饭了。”她看到偎在我脚边的兔子,“呦”的讶了一声:“怎么弄这么个玩意儿来?养大了,好吃肉呢。”
我跳起来冲她嚷:“才不许吃!”
吴妈也并不与我争吵,只对我说:“太太说,堂屋人多,饭给你端屋里去吃。”
我拉了拉小天:“你跟我一起吃。”
吴妈忙接了我的话头,对小天说:“你娘走的时候寻不见你,太太说准是和小姐上哪儿玩儿去了,让你在我们家吃了饭再回去。你娘还急着赶去给西街的胡家婆婆祛病,就先走了,让你吃了饭直接回家去。”
他站在那里,单单薄薄的身板子,在水色的昏影里立着,好像坚持着什么,可低下头来看看我,还是答应了。
我欢快地牵了他的手就往屋跑,吴妈把兔儿抓进笼子里塞给我,“堂屋乱,你拿屋里去。免得那些孩儿们抱走了,你再赖我。”
真的喜欢童年这几篇。
太美好了。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温暖和安宁。
我小学看城南旧事,真的一点都看不出什么北伐战争中原大战。可能跟出身有关的。但是真的太美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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