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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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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楚铭安是御史大夫楚建平之子,许多人觉得他的光禄卿之位名不副实,不过是仗着他最小的姑姑、楚建平的妹妹楚凌音生前曾是摄政王李君博的夫人又早早病逝,李君博似是欠了楚家一个人情,才力荐楚铭安任光禄卿。大殷光禄卿看似不如三公位高权重,但光禄勋却是除丞相之外皇帝真正的智囊团所在,真正的权臣无一不是光禄勋出身。楚建平位列三公之末,却有一个将来可能拜为大殷丞相的儿子,楚氏难免成为水氏和燕氏的眼中钉,想要保住楚氏家族,楚铭安最好的选择,就是循规蹈矩,直到皇帝亲政,再表明对楚氏的态度。
而前往西域与阿使德氏相商,一路艰辛倒是其次,而是阿使德氏先前已有杀其他部落来使的先例,楚铭安此去凶多吉少。说他年轻气盛好大喜功也好,说他不明所以自寻死路也罢,总归都像是得了失心疯才想出来的主意。
楚铭安面上镇定自若,反倒是李肃昭顿时慌了神,转头望向李君博:“皇叔?怎么办?”
“你自己的臣子,你自己拿主意。”
“可楚大人先前没有说过要去敦薨山啊。”
“先前没说过,现在不是说了吗?”
“皇叔……”
李君博稍微偏过头来:“昨夜楚大人从正殿回来,恰好遇到乐师玉泠秋,还送她回了乐府,现在让他留在洛阳,岂不是纯属给太后行方便。”
“那要是萨珊胡人真杀了楚大人怎么办?”
“想个办法,让胡人不敢动楚大人。”
言罢便重新坐正,面色严肃地清清嗓子:“本王和陛下商量过了,光禄卿胆识过人,心怀大义,实乃我大殷之栋梁,此去西域,望楚大人不负圣望,具体事宜,还请散会之后,到长宁宫详谈。”
“谢陛下。”
长宁宫内,李肃昭难得显出点不合身份的急切和慌乱来。楚氏是李君博一手扶植,为的就是和燕氏和水氏抗衡,如今好容易有点起色,楚铭安却在大殿之上自寻死路,简直是故意给他和李君博难堪。
“皇叔,皇叔!想个法子呀,”李肃昭在殿里围着堆积如山的奏折转圈,却见李君博还哼着曲儿煮茶,上来就要夺茶杯,“楚大人怎么办?派多少兵护他周全?不行,若是派兵太多,阿使德氏肯定借故生事,但是楚大人自己又不是武人,都是皇祖父在位期间不审贵族六艺之故,府兵呢,御史府有多少府兵?”
“陛下别慌,哎,今年清明的新茶,哪有您这么牛饮的,浪费嘛这不是……”
“什么新茶陈茶,有楚大人的命重要吗?”
“阿使德氏不会伤他,前线军报,阿使德泰西在尹城守了快一个月,一辆粮草车也没见到,你觉得他们能撑多久?没有这次和谈,他们进不了尹城,迟早饿死。”
“那为何不等他们饿死算了?”
“真到那一天,萨珊人狗急跳墙强攻尹城怎么办?”
“难道就任由他们进尹城?敦薨山四城是西域最重要的城池啊!”
“那就看楚大人的本事了,”李君博又拿了一个茶杯,实在说得口干,“没有准备还敢请命,陛下以为他傻?”
“可他先前没说过——”
“那时议事厅那么多人,燕氏,水氏,宗室子弟通通都在,他要是什么都说,那他才是真傻。”
李肃昭稍稍冷静下来,坐在李君博对面,抢过他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皇叔觉得……玉泠秋呢?”
“陛下觉得玉泠秋是太后指使吗?”
“不知道,我……朕现在有点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去睡觉,免得下午围猎没精打采,茶壶给我。”
“先前还说不管有没有人都要以君臣相称啊,皇叔。”
“楚大人等下就来了,陛下是要继续和臣抢茶壶,还是去整理衣冠?不然去演武场吧,你那小伴读……”
“糟了,”李肃昭把茶壶往李君博怀里一丢,拔腿就跑,“把他忘了,等下楚大人来,烦请皇叔帮忙做个主!”
“那是你伴读又不是你皇后,”李君博抱着滚烫的茶壶折腾半天才放回炉子上,“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愁啊。”
愁也来不及了,李肃昭直接抢了巡逻卫兵的马和弓箭直奔演武场。芈竟陵才刚刚被司马元从地上拉起来,受伤的手握不住马缰,才刚三个来回就不慎坠马,幸而司马元眼疾手快飞身下马接住芈竟陵,才免于伤了骨头。
“世子,我说真的,别练了,寻雪姑娘说得没错,再这么下去您的手肯定废了……”
“废什么?”
马蹄声急而碎,说话声是李肃昭的,司马元行礼行到一半,芈竟陵和李肃昭双双不见了,空余一地浮尘,和掉落在地上的箭矢。
“手都这样了还练什么,”李肃昭扯掉芈竟陵手上沾血的纱布,随手丢在路上,“颜春台不是来给你送午膳了吗,为何不让他请太医?”
“寒姑姑本就是医女出身,她已经包扎过,无需再请太医,”芈竟陵浑身僵硬,“陛下,皇帝与臣子同乘一匹马,于礼不合。”
“母后说过,礼都是人定的。”
“还有半个时辰陛下就该去围猎场了。”
“朕知道,中午议事太久,没空来检验你练得如何,所以今日算了,”李肃昭瞥见他袖子上的血迹,眉头一皱,“围猎还有三日结束,你要日日跟着,你现在这样——”
“其实不挽弓就没事。”
他背对着李肃昭,自然不知道李肃昭面色阴沉,和先前在长宁宫的焦急无措截然不同。朝中大事他未必能事事做主,却不代表芈竟陵的事他做不了主,自长宁宫一路奔来,李肃昭瞥见几个生面孔在周围晃悠,皆不是朝中贵族,十之八九是对芈竟陵有所忌惮的贵族或宗室府兵。他整个下午都不在宫中,若还放芈竟陵在这儿,谁知道是什么后果。
“你这手还是留着抚琴写字吧,回长安以后朕还要读书习字,要你陪着,你这手若是因为挽弓射箭废了,倒是朕成了罪人。”
“臣可以随陛下去长安?”
“嗯?你是朕的伴读,不回长安,要朕把都城搬到洛阳来?”
“……”
“说话。”
芈竟陵实话实说:“臣不知道说什么。”
他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只不过多少能猜得出为什么李肃昭维护他罢了,他想早日亲政就必须有个新的靠山,而一个楚氏还远远不够,如能挟持他而利用有着藩国统治者之名的芈氏,百利而无一害,哪怕日后楚国因此得以壮大,他身为皇帝,以如今大殷之国力,一句“芈氏叛乱”便可轻而易举灭楚国。
既然如此,大可把他放在宫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就是了,待到楚王来信询问,他大笔一挥——儿子承蒙大殷皇帝陛下照顾,吃好穿好住好事事顺心,传到楚国上下,人人皆知李肃昭不计前嫌爱民如子,楚国百姓岂有不顺之理。偏要把他放在身边,在行宫还同住前后殿,不像保护,更让他诚惶诚恐。
究竟是真的少年叛逆心性,还是说这就是李肃昭及其支持者的用意呢?
李肃昭沉默半晌:“不如说说你为何伤成这样还要执意练习射御?”
“因为是陛下的旨意。”
“朕说让你在这儿练三个时辰,你就真的练三个时辰?”
“抗旨不尊是要杀头的。”
李肃昭一时语塞:“朕从来没想真的砍了你。”
“臣知道,砍了臣没办法向臣的父王交代。”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李肃昭简直想把芈竟陵的脑袋敲开,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记着,朕回来以前,你和你的仆从都不要离开长宁宫,待朕回来另给你们安排住所,太医会到那儿去找你。”
“谢陛下。”
“谢陛下,谢陛下开恩,请陛下降罪,这几句话朕要是再从你嘴里说出来——”
芈竟陵从善如流:“陛下就砍了我的脑袋。”
“……知道就好。”
楚铭安正从长宁宫出来,见李肃昭和芈竟陵一前一后走来,便低头行礼。李肃昭见李君博没跟出来,知道他大概还在等着自己说正事,差人先将芈竟陵送回后殿更衣治伤,进殿之前,目光却落在楚铭安腰间的环形玉佩上。
“怎么了?”
“楚大人身上那个玉佩眼熟,”李肃昭坐下来翻开一本折子,“总觉得前几日刚刚见过,却不在他身上。”
“臣也问过,他说是友人所赠护身符,说不定是红颜知己呢,”李君博把批折子用的朱砂递给他,“别问了,你还小,不到问这些东西的时候。”
“……也没几年了啊。”
“怎么,”李君博揶揄道,“难不成你现在就有了未来皇后的人选?哪家小姐?做皇叔的给您参谋一下?”
“下午围猎您还去吗?”
“不去,臣身体不适,要去太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