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二章 ...
-
陪都洛阳行宫,九华殿内正一派歌舞升平。自殷庄王起,洛阳被定为殷国陪都,首开大殷两京制,建洛阳行宫,名东都皇城。依惯例,皇帝每年秋季同文武大臣一并前往陪都,一是为前往邙山皇陵祭祖,二是于此处理大殷东部郡县积压的公务。
至于今年复兴邙山围猎,是大殷御史楚建平之子、光禄卿楚铭安的提议,意在让李氏子孙不忘大殷是以兵戈夺天下,以武立国。朝堂之上,楚铭安一派与丞相燕崎一派吵得不可开交,终是太后一锤定音,才有了今年围猎。
原本凤冠华服正襟危坐的太后水甘棠见舞姬新编的舞蹈比过往都要明艳活泼,一时兴致大好,竟亲自抚琴,与乐师舞姬相和,殿外亦能听闻愉悦的笑声。
“太后,燕相求见。”
“他不是陪皇帝狩猎去了么,”水太后一甩衣袖,“告诉他,若无大事别来烦我。泠秋,换个调子,今儿哀家高兴,要听欢快些的。”
太后身边贴身宦官沈步芳犹豫片刻,不敢打扰太后兴致,又不能惹恼丞相燕崎:“燕相说,陛下把楚国世子接入宫中,要他做皇帝伴读。”
乐声顿止,水太后猛地站起来急匆匆地朝门外走去,却见丞相燕崎刚刚推开殿门,抱一红木匣子站在门口,连朝服都来不及换。
“臣燕崎拜见太后。”
“燕相免礼,”水太后看见表哥,面色稍稍缓和,回头望向乐师玉泠秋,低声道,“带他们都出去,你守在门外,切莫让旁人进来。若是皇帝来请安,速来通报。”
名唤玉泠秋的黄衫女乐师抱起瑟应声退下,正殿内便只剩下水太后和燕崎。殿门外响起琴瑟和鸣之声,水太后转身在案边坐下,一时觉得有些头晕。
“那楚国世子三年来一向安分得很,怎么会到皇帝身边去。”
“芈竟陵的居所是当年殷武王围猎所筑,就在围猎场的中心,肃昭身边的人说,他为了追猎物一路驾马跑到小筑附近,那猎物恰好是芈竟陵养的兔子,喂草时跑丢了。”
水太后眉头紧蹙:“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就是这么巧,难不成那小子能掐会算,算到肃昭会去那里打猎?”燕崎长叹一口气,“这楚国世子当初就该留在宫里严加看守,不然就不该留。”
“他人呢?”
“在肃昭那儿,正叫织室令差人给他量体裁衣。”
太后有些动怒:“你是金印紫绶的大殷丞相,肃昭是你的外甥,此等荒唐事,你为何不阻拦他?”
“我若拦得住他就不会来请太后,不过……”
“不过什么?”
“让那个世子入宫,未必不是件好事。”
“你就不怕养虎为患?楚王那老匹夫从未有一日断过反攻大殷的念想,虽说芈子骥如今只是藩王,可楚国能死守陈都三十年,就算只是一息尚存,也值得警惕,”太后嗤笑一声,将手中茶盏重重落在案上,“别说芈竟陵已经十三岁,是懂事的年纪了,哪怕他才三岁,哀家也不愿让他靠近肃昭半步。”
“正是因为芈子骥有意反攻大殷,我才觉得芈竟陵留在宫中未必不是好事。”
“你觉得楚王会利用这孩子为间?”
“楚王与世子每年十几封家书来往,都是些嘘寒问暖的废话,那是因为世子不在我们眼皮底下,如今他已经身在宫中,若真能利用这小子得知楚王的真正情况,我们岂不就能牢牢控制楚国?”
“可是……”
“如今是太后您亲政,还怕左右不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不成?”燕崎意味深长地笑笑,将手中的红木匣子打开放在水太后面前,“这是臣昨天在集市上的上品银狐皮,已经下楦干燥过了,可直接拿来制衣,入秋天气转凉,表妹千万注意身体。”
太后会意,伸手摸摸匣子里的毛皮,复又扶着案站起来:“表哥有心了。”
“太后?”
“夜深了,燕相请回吧,”水太后缓缓向外走去,打开门的瞬间,院落中的歌舞声跟着停止,“哀家要去看看皇帝。”
李肃昭正在自己居住的长宁宫喂兔子,正是芈竟陵先前养的那只。虽说芈竟陵长他两岁,身形却并不比他高大,从侍女寻雪那儿得知,这三年来芈竟陵和侍从吃着一样的粗茶淡饭,米糕里时常混着粟皮和沙砾,冬日寒冷,两件旧棉袄缝缝补补穿了三年勉强度日,如今称不上瘦骨嶙峋,也实在称不上强壮,以至于穿李肃昭的衣服也勉强合身,若不是宦官颜春台说这不合礼数,他也懒得去吩咐织室令。
这兔子倒是不认生,却不知为何中了一箭还能跑得飞快,难道是他的射御之术退步了吗。
“陛下,陛下,快别喂您这兔子了,唉哟,怎么把兰花都给啃成这样,”颜春台急匆匆地捧着拂尘跑进来,“太后都快走到殿门外头了。”
“这么晚了母后来做什么?”
“恐怕是楚国世子一事,依奴之见,您还是把人送回去吧,当年世子就是被太后安置在那儿的,您这不是跟太后对着干么。”
“朕都说了他是朕的伴读,把人请来哪有送回去的道理,”李肃昭抓起兔子往颜春台手里一塞,“赶紧送芈竟陵去后殿,别叫母后看见。”
“陛下……”
“快去!否则朕削了你的肉喂这兔子!”
“兔子也不吃肉啊,”颜春台小声抱怨一句,见李肃昭真拿起了匕首,慌忙抱着兔子往后殿跑,“奴这就去,这就去。”
李肃昭瞥了一眼铜镜,见衣冠齐整,故作老成地清清嗓子,听见外面宦官高声通报“太后驾到”,才不紧不慢地起身迎接。
“儿臣拜见母后,”李肃昭先是朝水太后拱手行礼,再走上前去搀扶她落座,“夜都这么深了,母后怎的还不歇息,刚还听见九华殿那边有琴瑟相和之声。”
水太后环顾四周,哪个角落也没发现芈竟陵的身影:“你也知道夜深了,那怎么还不睡?”
李肃昭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方才御史大夫楚大人在这里指导儿臣批奏折,半柱香前才离开,儿臣正要睡下,母后就来了。”
“是吗,那还真是辛苦楚大人了。”
“母后也是来指导儿子批阅奏折的?”
“哀家听说,你从邙山猎场捡了个人回来,”水太后已经懒得戳破儿子的谎言,索性开门见山,“人呢?怎么不让哀家见见?”
李肃昭依旧不为所动:“不是捡,是请。竟陵兄陪着儿臣打了一天的猎,身心俱疲,儿臣已经要他歇下了。”
水太后忍无可忍地一拍桌案:“竟陵兄?你叫得倒是亲热!你可知芈竟陵是谁!”
“儿臣自然知道,楚国世子,三年前曾在这行宫大殿对朕行朝拜之礼,儿臣记性还不错吧?”
“荒唐!你知不知道,那楚王表面对我大殷称臣,将世子送来为质,实则另有所图,你让这么一个人做你的伴读,岂不是引狼入室?”
“母亲究竟是担心儿臣引狼入室,还是觉得儿臣不再事事顺着母亲的意了呢?”
水太后一怔,忽然觉得眼前的儿子颇有些陌生。自李肃昭即位七年来,曾经反对嫡长子继承大统的宗室子弟多次暗杀逼宫,要水太后和李肃昭交出王位,均因她手段强硬逢凶化吉,幼年的不安稳,难免造成李肃昭多疑的性格,却没想到他连自己的母亲也要怀疑。
她竟开始看不透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了。
殿内沉默半晌,李肃昭忽然起身几步走到母亲面前跪下:“儿臣知道,自父皇驾崩,您和舅父力排众议扶儿臣继位,最辛苦的一直是母后,儿臣不孝,未能尽早亲政为母后分忧,是儿臣的过失。如今儿臣渐渐长大,知道楚虽已是藩国,却依旧不可小觑,若楚国世子在我大殷境内出了什么意外,楚王必定借故发兵,哪怕楚根本不是我大殷铁骑的对手,战事也必定使殷楚生灵涂炭,百姓不得安宁,到那时只会让母亲更辛苦啊。”
“你……是想为母亲分忧?”
“儿臣先斩后奏,未能提前告知母后,实为儿臣之过,母后要罚便罚吧。”
方才还疑心大起的水太后看着儿子闭上眼睛把手掌伸过来等着她打,一时间竟有些感慨,禁不住伸出手臂将儿子抱入怀中:“母后罚你做什么,是肃昭懂事了,母亲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以后做事千万要和母亲商量,莫要无故让哀家担心了。”
“是,儿臣知错。那儿臣先送母后回去休息?”
“哀家自己回去,你早些睡,明日围猎可不要叫众大臣等你太久。”
“儿臣知道了。”
水太后笑着摸摸李肃昭的头,叫宫人搀扶着,缓缓向殿外走。出门的一瞬,长宁殿内便熄了灯,月光被乌云覆盖,越发显得水太后面色阴沉。
等在殿外的沈步芳立即走上前来:“太后?”
“差人盯住楚国世子,每日他做什么,一五一十地报给哀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