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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   芈竟陵起得很早,自今日起,他就真的要做皇帝的伴读,除早朝以外,读书、习字、习武皆要与皇帝同行,昨天颜春台离开前,将厚厚一沓丝帛交给他,是从殷国历代帝王的《起居注》中摘录的天子伴读事项,另有不少极详细的注释在上头。
      “颜总管费心了。”
      颜春台摆摆手:“哪儿的话,这也不是咱做的,是先帝在世时起居令大人所做,那时候的先帝伴读正是如今的燕崎燕丞相。世子早点休息,明儿陛下早朝回来,您可就清闲不住喽。”
      他倒是宁可不那么清闲,昨天李肃昭在永安宫醉酒,必然已经传到了太后耳朵里,水太后和摄政王居然都没来找他兴师问罪,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他一直紧张到用完早膳,除了水太后差掌事宦官沈步芳送了些纸笔过来,再无其他。
      “世子,纸笔是不是要检查一下?”
      “纸笔是皇帝与伴读共用,寒姑姑多虑了,”芈竟陵摸了摸案上纸张,果真比先前李君博送来的画纸要粗糙些,“太后那儿……真的没有别的消息?”
      寒姑姑仔细想了想,仍是摇头道:“至少现在没有。”
      “世子,”湘月进来传话,“陛下差颜总管请您到御书房去,是读书的时辰了。”
      平日里他也是这个时辰开始读书习字,先前在武王小筑时,那把破琴被他修了又修,如今乐府送了新琴给他,他反倒没了抚琴的心思。进殿时李肃昭已经在翻书,他似乎没什么耐心,李君博脸上也是一派无可奈何。
      “世子。”
      “陛下,王爷,世子带到了,”颜春台朝宫女使了个眼色,“左太傅刚刚进宫,等下就到。”
      李肃昭忽然抬头:“皇叔。”
      “臣在。”
      “朕真的不能换个太傅?”
      “不能,”李君博坚定道,“朝中学士或多或少都曾师从左大人,您找别人做太傅是一样的。”
      “……”
      “您若是不想学画,臣立刻让人送琴来。”
      李肃昭咬咬牙,将一卷书丢在案上:“……朕学。”
      芈竟陵不明所以地望向颜春台,后者会意,凑过来低声道:“世子有所不知,太傅左不齐大人乃先帝在位时的祭酒,陛下登基后他原本已经辞官,又被请回来做太傅,乃天下第一大儒,更精通琴棋书画,画技连宫中画师也不能及其分毫。左大人总是要陛下作画以养神,偏偏陛下最讨厌的就是画纸。”
      李肃昭瞪了过来,颜春台立时收声退下,倒是李君博的脸色看着也不大好看。少年皇帝望向对面不知所措的伴读,稍稍平静下来,觉得有人陪他一起受罪,好像比自己一个人受罪要舒坦得多。
      左不齐一向脾气古怪,虽学富五车,却不喜官场,先帝在时曾有意提拔他为光禄卿,他却选择在太学继续做博士,辞官后再被请回,还提出了只做太傅不做官的条件,整日作画著书弹琴作画,皇帝有心学便好好上课,皇帝无心学索性不入宫,未免被人称作狂士。但左不齐曾深受先帝赏识,更有先帝信物在手,连水太后和燕相也不敢轻易动其分毫,以免落人话柄。今年左不齐已经五十有六,妻子和一双儿女都在长安,他只身一人随圣驾到洛阳来,若是因此给李肃昭多布置些读书习字的功课,李肃昭也便忍了,但若是让他作画,十次有九次他都忍不了。
      芈竟陵不知其中太多缘由,只规规矩矩行礼:“学生芈竟陵拜见老师。”
      左不齐原本面容严肃,见芈竟陵似乎不是什么跋扈的贵族子弟,便稍稍缓和,示意他免礼,转头看见一脸不甘的李肃昭,又皱起眉来。
      “听闻昨日陛下在宫中大醉一场,陛下少年心性本就容易急躁,现如今大殷江山初定,万千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又有萨珊胡人在西域边境多次作乱,若一国之君尚不能稳住心性,要如何让天下百姓定心?”左不齐不由分说,直接叫人将一盆墨菊搬进殿内,“既然今日世子也在,恰好多一个人来监督,便要陛下好好平复心性。”
      “太傅是要朕画这株墨菊?”
      “是。”
      “若朕不画呢?”
      左不齐站在花盆边上,身子挺拔如松:“那陛下就画两次。”
      李肃昭反手丢掉了笔,左不齐面不改色,弯腰捡起那支笔,又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到李肃昭面前:“请陛下作画。”
      李肃昭不死心地往李君博那边望,摄政王一门心思扑在李肃昭批过的折子上,时不时还对着朱批念念有词,似是完全不想管他。再看对面的芈竟陵,倒是已经不慌不忙地在研墨。
      看来是没人愿意帮他了。
      “陛下?”左不齐偏偏这时又出声催促,“您若是比世子先放下笔,还是一样要画两次。”
      李肃昭的目光还在芈竟陵身上,后者听得这句话,刚刚提起笔的手便顿了一下,几个小动作全都被李肃昭看了个一清二楚。少年皇帝故作犹豫地接过左不齐递过来的笔,慢条斯理地开始画那株墨菊。
      他的确不喜作画,但不是完全不会,只是于左不齐而言,技法实在寻常到入不了眼。洛阳已入秋,盛放中的墨菊红中泛紫,华丽却不艳俗,这本是太后水甘棠最爱的花,她尚未做皇后时,便得封号为墨贵妃,入宫不到半年无子而封后,宠冠六宫,风头无两。左不齐何等聪明的人物,让他来画这花,无非是逼他压下脾气罢了。
      但芈竟陵不知个中缘由,他只是在专心作画。比起李肃昭,芈竟陵的画技倒是娴熟些,先前在北邙山脚下守墓时也实在没什么事可做,磨出来的好心性便使他有足够的耐心来作画。
      只是李肃昭时不时往他这边看,让他惴惴不安,又不知道究竟在不安个什么劲儿。
      奇怪的是左不齐并没有点评二人画技,画完那副画便让人搬走花盆开始讲儒经。李肃昭似乎当真平静下来,低头认认真真地在书的边缘作注,反显得芈竟陵是不专心的那一个。左不齐讲课的速度奇快,容不得芈竟陵多想,但他知道一旁的李君博和对面的李肃昭都在看他。
      或许读书是假,考验才是真。
      午膳过后左不齐便离开,以“大同”为题布置了文章,李肃昭却不急着写,执意要芈竟陵陪他出去走走。这殿内实在闷得很,又被逼着画了许久的画,李肃昭以为他若是再不出去走走,必然要喘不上气来。
      芈竟陵仍是规规矩矩地应下,陪他绕着长宁宫的花园走了三四圈也未见半点不满,李肃昭一时心头火起,又不好当面发作。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芈竟陵险些撞到他身上。
      “你是不是也觉得,朕今天对太傅的态度不对?”
      “古之圣王,未有不尊师重道者也,”芈竟陵又觉自己是说错了话,下意识去看李肃昭的表情,“依臣之见,陛下今日所为确实不大妥当。”
      李肃昭忽然笑道:“圣王?你说朕是圣王?”
      “自古以来为人君者,谁不想做圣王呢。”
      这句话确为芈竟陵肺腑之言,哪怕是如今已经降为藩王的楚王芈子骥,也不是没想过问鼎天下受万民朝拜,只是天下大势如此,楚国衰败不可挽回,只能偏居一隅苟延残喘。他忽然思念起陈都的父母亲人来,却不好在李肃昭面前情绪外露。
      “史书到底是人写的,”李肃昭沉默许久之后突然折下旁边一支墨菊,丢进另一边的池塘里,看着受惊的锦鲤四散开去,“那些所谓大家写的史书说谁是圣王,谁便是圣王,说谁是昏君,谁便是昏君。可究竟是圣明还是昏庸,便真如史书所言吗?”
      “陛下……”
      “以后无人的时候,你可以同朕你我相称,一天到晚左一个陛下右一个臣的,你不累我累。”
      “那个……我……”
      “又怎么了?”
      芈竟陵尴尬地指指李肃昭的头上,李肃昭不明所以地摸了一下发冠,才发现方才折墨菊时发冠碰到一旁的桂树,树叶粘在了头发上。他摸到了树叶却弄不下来,一时有些滑稽,芈竟陵忍着笑轻咳一声,伸手拿下那片枯叶。
      “……算你识相。”
      “陛下,世子,这天要下雨了,摄政王请陛下回去看新送来的折子。”
      颜春台小步追上来给二人送伞,又背对着皇帝朝芈竟陵使眼色,后者会意,拿过伞便告退了。
      李肃昭微微皱眉道:“又怎么了?”
      “您的姑姑,庆阳长公主殿下刚刚入宫来见,摄政王的脸色很不好,奴才斗胆猜测许是……长安有变。”
      芈竟陵抱着上午的画卷回到永安宫,还没坐下就听得寒姑姑说起庆阳长公主忽然到洛阳来的事情。庆阳长公主李婧仪是先帝李瑾之妹,曾征战四方为李氏立下汗马功劳,封大长公主后因驸马战死沙场而独自抚养儿子至今,战事平息后一直居于长安鲜少出城,此次忽然亲自前来洛阳,说没出事谁也不信。芈竟陵坐下来,又见寒姑姑握着袖子望向门外,几次欲言又止。
      芈竟陵屏退左右,又亲自关好门窗,小声问道:“可是家中有信?”
      “是王后……不,楚王妃送来的家书。”
      寒姑姑从衣袖里掏出一封没封口的信来,也可能是被人拆过了,芈竟陵深呼一口气,从中抽出信纸,的确是母亲清秀的笔迹,却只有寥寥几句——
      “故人言及竟陵水,皆道清江不可为。
      不忆秋风遍临处,试问丹心归不归。”
      一室沉寂,芈竟陵盯着信纸许久,才重新塞进信封,将其丢进室内烘干衣物的炭火中。又转身将手中的墨菊画卷塞给一脸惊愕的寒姑姑,言道:“差人将这个送回陈都,亲手交到我母亲手中。”
      “这是——”
      “这是我给楚王妃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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