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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星期五倏忽而至。一阵尖锐刺耳的下课铃宣告着这个星期内所有的课程结束了。我一边整理书包,一边想着如何拒绝试图绊住我的人。有时候真想跟他们讲明,我杜谨言从来都没有一点乃至半点的热心肠,你们的分数是多或少真的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成绩提高了我也不会产生自豪感。可是我的名字,“谨言”二字,就像是一副镣铐,将我死死扣住。
      大脑还未来得及亮起小灯泡,陶然就来了。喧闹纷杂的教室像是一个被燥热堵得严丝合缝的烤箱,直逼得人更加烦闷,而陶然竟在烤箱按钮上又加大了一档火候。
      “杜谨言,你还要去那儿?”他像尊大佛似地堵在我座位旁。
      “嗯。”左眼皮突地一跳,感觉自己似乎遇上了麻烦;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和陶然走近。
      他看起来有些难过,这是我不理解的。我撇开眼睛,说:“适可而止,陶然,我希望你明白。”
      “想和你做朋友真难。”他闷闷道。
      我没想和你做朋友啊。一旦同某人扯上某种关系,总是麻烦的。你不怕麻烦,我怕。
      这话几乎要破口而出,却不知为何被生生关在了喉咙里,出不来。
      “那好吧,”他有些生气,“你得先跟我去一个地方。我找你有事儿。”他说着就走了,散落在四周拿着书籍伺机问问题的同学自动给他让道。
      我跟着他走到校门口隐秘处,看见一辆摩托。
      “什么事儿?”我站住。
      他没有说话。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拿着两个头盔走了过来,递给陶然。
      “戴上。”他递给我。
      “我还有事儿。你有什么话在这儿说。”我没有接。
      “现在才四点五十,二十分钟就够了。”他直接把头盔往我头上扣。
      陶然,就这样吧,我们恢复到之前没有交集的日子。我照旧履行周五之约,之后再去医院。
      “那你快点,”心里叹口气,“我还要去医院照顾爷爷。”
      我整了整头盔,跟着他坐上了车。
      迎面而来的妖风不遗余力地往我脸上扑,见有遮挡物又转战至裤腿和衣袖,见空就钻,不把人逼得直打哆嗦不罢休。我想起很久之前,那时我还很享受这种感觉。彼时在赛车上,车子像失控了般往前漂移,好像随时会与前后左右的其他车撞上,但是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相信那个人。我相信他,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他,同他一起在无数场刺激中相傍相依。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可以大大方方地抱着他,甚至说某些平时怎么也不敢说的话。喜欢他是一件见不得光的事,非但见不得光,连想都不能想,要及时剪除刚冒出芽尖儿的妄念。我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竟如此痛苦。
      以致我后来到现在都不敢喜欢他。
      怎么会不敢喜欢?是他不要我的喜欢。他亲手掐着我的脖子叫我立刻断了念想,于是我选择苟延残喘。
      “箫以寒,我喜欢你。”假装又回到了几年前,还是在他的塞车上,我迎着呼呼作响的飙风重复着这句烂熟于心说出口却显生涩的话。
      并不期待会有回应,因为从来也没有过。
      “杜谨言我也喜欢你!”身前的人大喊。
      “谢,谢谢。”一定是猎猎狂风钻进了头盔里,钻到了我眼睛里,要不然它们怎么会那么不舒服?
      原来,就算带着头盔也能听见啊!那个人只是屏蔽了吧?只是,我想不明白,他既知道我对他有非分之想了为什么还把我留在身边?
      摩托车被陶然开得四平八稳。向前,向前,好像要开出时间之外。
      目之所及,深绿的群山做了背景,主体是一条条橙黄色田垄界限分明地连接着一畦畦黄中带青的未成熟庄稼。
      停好车,陶然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想了想,他应该是问我有什么感想,于是我说,“很刺激。”
      他像是挺满意的,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压力减小了么?”他问。
      “……”我不明所以。
      “我听人说,当一个人觉得压力山大的时候会产生焦虑,无处排遣焦虑时会有自虐或者被虐倾向。”他挠挠后脑勺,“以后每个星期五,不,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我都带你放松放松好不好?”
      “……”
      “你不想给你们班的人讲题,我就每到一下课就把他们赶走。你不想对着他们笑,那就不笑。他们敢说你什么,我就揍他们。”
      “……”
      “你说话啊!”他双手抓着我的肩膀,“你别去那片林子了好不好?”
      我实在是很惊讶,我不认为跟陶然相处的这么些日子能让他把我看得那么重。但是,从他眼中冒出的焦急与担忧之光让我不得不信他的一片赤诚。而这一刻,这一刻我才明白过来我是真的很渴望友谊,很渴望温暖;我死掉的心好像在沉睡经年之后有了苏醒的迹象。只是……
      我挥开他,取下头盔:“谢谢你。”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但是,这件事不是你看上去那么简单。”
      “是因为你喜欢他么?”他亮晶晶的眼睛顿时暗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别喜欢他好不好?他那么凶狠无情,我见你每次和他在一起都会受伤。”
      “不是。”我叹了一口气。
      “那为什么……?”
      “你别问了。”那件事化成了一块腐肉,不生不灭,就一直长在我心坎处。
      “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说。
      “你真的还要去那里么?别去了行不行?他又不喜欢你。对不起。但这是真的,他要是喜欢你怎么会舍得你受伤?你……”
      “你管得太宽了。”我说。有些失望,想起自己竟然还渴望朋友,忍不住对自己又是一阵失望。天气真是太热了,天与地好像要合二为一把人活生生给闷死,明明才值五月,夏意却如同可憎老物扑面而来。
      抵达老地方后,还差十分钟才五点半。这次我比箫以寒先到。
      “你在外面等着吧。”这片林子不属于他,无论什么时候。
      他有些尴尬,我拍拍他的肩。本来想鼓励他,谁知话出了口却多了几分揶揄:“长记性了吧。”
      “你小子还敢来?”呼喝声从前方传来。不用想肯定是箫以寒来了。
      “寒爷,叫几个弟兄好好收拾这小子给他长长记性?”那声音继续道。
      “箫以寒,我们的恩怨用不着牵扯到其他人。”我看向箫以寒。
      “自然。”他唇角翕动。
      我挣脱不知何时被陶然紧拉着的手,对他说:“你快回去,以后也别来这里了。”
      “这次我要和你单挑。”谁知这人竟直直盯着箫以寒,向他发起挑战。真是不识好歹。
      “我爷爷住院了。”我赶紧说。我看着箫以寒,试图在他的木头脸上看出一朵花来,就是一道极细极浅的痕迹也好,然而什么也没有。
      “所以?”箫以寒十分漫不经心。
      我忍不住苦笑,心底一片悲凉:“所以今天速战速决。”
      “哎,你小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哥儿几个今天可给你准备了大礼品,别不识趣!”他身边的喽啰们躁动起来。
      夏蝉在高枝密叶间叫嚣,一声复一声,好像要将人的耳膜戳穿、牙根磨断。我记得当初有人说过五月是一年中最好的当儿,既有绿叶扶疏,又有繁花绚烂,天气时常晴空万里,却温度适宜,偶尔清风拂面,立即涤荡心中的郁气,便觉得活着真是件莫大的幸事。是谁说的我不记得了,而且也没见他说得对;又或许是我的虚假记忆也未可知。
      我看见箫以寒扫了一眼陶然,而后转身离开了。
      “……对不起。”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愣愣地听着那些人嚷嚷着“东西都准备好了”,愣愣地看着群小们似乎抖了下身体然后不再吱声。
      “□□也没那么恐怖嘛!”身边人说。
      “……”这个不记打的家伙。
      “走吧。”他看着我,我竟然莫名其妙地看出了些微得意。
      “去哪里?”我眨眨眼,却越看越觉得那得意十分坦然。
      “去医院啊,”他说,“不是说你爷爷住院了么?”
      “……我爷爷喜静。”
      “没事儿,我会非常安静的。”他冲我眨眨眼。
      我和陶然的关系好像越来越不受控制,我忽然开始焦躁不安。
      “不了,有时间你多记记重点,多考几分也是好的。”
      我跟陶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因着某个巧合有了交集,也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各奔东西。缘分这东西,说没就没了。
      箫以寒,你哪天打死我了才好,我倒要看看你寂寞欲死的样子。
      “那你给我辅导辅导啊。”陶然忽然抬起我的头,我看着他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一只费力讨好主人的小狗。
      “……我不喜欢。”我拍开他冒昧的双手,后退一步,“你要是喜欢大红灯笼高高挂就随你好了,反正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不知道为何,我竟有点儿害怕,却不知道具体怕的是什么。就像处在黑暗中的弱者,不知道接下来会否出现恶禽猛兽,就是没有能攻击自己的东西,这沉沉夜色也足够怕人的。前方是漫无边际的漆黑,前方又好像没有前方。
      “杜谨言,你要是将这番话说给他们听就好了。”一声明明白白的叹息,眼神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他的关怀。
      箫以寒,我是不是太幸运了?可是,我何德何能?
      “走吧。”我说。
      久处黑暗中的人,得见一点微茫萤光都无限满足。
      陶然的笑脸太好看了,能让他笑,我仿佛在承蒙减刑。
      “爷爷奶奶。”我打开病房,看见爷爷平躺在病床上正和另外几个病友交谈,声音中溢出来的是喜悦与爽朗。他精神状况看上去好多了,看来已经接受了自己脑血栓引起的半身不遂。不过,这怎么着也算不上喜静吧?我脸颊微热,偷眼陶然,发现他脸上并没有异样。
      奶奶倒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言言。”奶奶起身,看向陶然,“这个小同学是?”
      我看着陶然,他星目闪闪,期待可掬。
      “他叫陶然,是我新交的朋友,奶奶。”
      “奶奶好啊!”陶然热情似火,声如洪钟。
      我想提醒他这是医院,却看到奶奶异常高兴地看着陶然,细细打量对方,脸上的褶子挤得更皱,眼睛里好像下一秒便要涌起热浪。我心里忽然一抽:之前在亲人面前的死命隐藏以及伪装似乎从来都无处遁形。
      “老杜啊,你孙子又来看你啦,真好真好!”
      “老杜你可福气。”
      “哎!老哥们也福气啊哈哈……”
      病房好像不是病房,只是一座普通的茶楼或者凉亭,在这里的也不是病人,而是兴致勃勃谈天说地的老友;我从未想象过冰冷的医院也能如此生意盎然,又或许这些爷爷们活了大半辈子,到底是通透了生命的禅机。我忽然十分羡慕,恨不得将自己的生命之钟调快,又不禁想,等我走到了夕阳之下,会否明白我这一生究竟为何而存在。
      “爷爷们气色真好。”陶然笑着打招呼。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十分明媚,本该逼得人直冒热汗,但病房里开着温度适宜的冷气,倒也安抚了蠢蠢欲动冲出身体的焦灼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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