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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我正伏案思考着一道函数题,脑子灵光一闪,正准备动笔,卧室门忽然承受一阵砰砰砰的重击,门外还伴着“小言小言”的叫喊。自动铅笔受重力戳在草稿本上,笔芯断了,连带着解题思路也断了。
      我凝神了几秒,想抓住灵感的尾巴,谁想它走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门外还在嚷嚷着“小言你还没起么?”。
      我将笔往书桌上重重一放,用力拉开房门。
      “呃,小言……”
      “……”
      “小言,我来找你玩儿,你怎么黑着脸?”
      “我谢谢你!”这家伙之前在医院听奶奶叫我“言言”,也毫无脸色地跟着一通乱叫,直听得我尴尬癌都犯了,勒令他不许鹦鹉学舌,他却又想起那日的漫画小人儿杜小言来,我本来觉得“小言”听他说出口有些令人不自觉地犯起忸怩,但他闻言立马控诉我只给他“朋友”这个身份,却不给半点儿实权。想起自己确实很久没有交朋友了,都快忘了如何与人相处,于是便点头了。现在想想真是……
      “呃,你在做作业啊?”他眼神滴溜溜地看向书桌。
      “你怎么找来了?”想起那道被生生断了前路的题,我几乎忍不住咆哮,却也更加诧异,他是怎么知道我家的住址?
      “嘿嘿……哥收集信息的能力和速度是不容小觑的。”他说着晃了晃那口白森森的大牙。
      “陶然,你什么时候这么闲了?”我看向他,想起那日这人在老地方与人难舍难分的行径,一张大写的尬便扑向脑门。
      “咳咳……”他面露异色。
      “说吧,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玩儿了?”
      “也不是。”我看看书桌,“不过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玩儿的。”
      “跟哥出去,带你装逼带你飞。”他扬扬头。
      “行啊!”我笑道。
      “得了,开玩笑呢。学委先做作业吧。还有多少?我等你。”
      我狐疑地看着他。
      “我玩会儿游戏。你做完了咱就去玩儿。”
      “行吧。”
      那道搁置的题后来还是解出来了,但却不是之前想的那种思路——我花了很长时间,固执地想把它从记忆深处捡起来,却始终想不起来,最终不得不承认它早已随脑细胞新陈代谢了。
      跟陶然走之前我们还去了趟医院。之后的一路上陶然倒是安安静静,这让我感觉他今天有些怪怪的。
      “你怎么了?”我问。
      “……没事儿。”他扬起嘴角,却看起来蔫头耷脑。
      我忽然觉得问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蠢了。我果然不适合与人交往,把握不了度,看不到哪里是雷池;我和陶然的关系确实还没近到无话不说。
      “小言,我跟我又爸吵架了。”他抬起头,看向蓝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陶然,他的脸上铺满了失望及疲倦,一时之间显得老气横秋,而这又让我产生他本便如此的错觉,仿佛先前的意气风发和朝气蓬勃都是假象。
      “为什么男人就不能死心塌地地对一个人呢?”他右手贴在额头上,“我之前从没怀疑过那人对我妈的心。他很爱我妈,钱包里和书房里都放着我妈的照片,很多人都说他们相敬如宾、恩爱不移。可是我妈死了不到半年,他就有了新的女人。什么狗屁真心,总让时间磨掉了!”
      “那女人经常在他耳边吹枕边风,我看他是被吹傻了。”他恨恨道,语气带着一丝茫然,“他是不是早已忘了我这个儿子?”
      “大人总是忘性大,”我握住他的左手,“见着了新鲜的东西,转眼就把旧的忘得一干二净了。”就像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
      “我跟他说我以后一定只娶一个人,一辈子只对一个人好,才不像他那样见异思迁。”他像是在对人言志,又像是在自说自话,“他听了很生气,骂了我一顿,我就跑出来了。”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实在没有什么立场去安慰他,毕竟我自己家的那本经同样难念;是怎么也念不好,以至于无法再念了。
      “哎,我是不是特神气?”
      “?”我看着忽然活泼过来的陶然一时缓不过神儿来。
      “唔,我真是太有魄力了。”
      “?”敢情这人翻脸跟川剧变脸似的?
      “小言?”他凑过来,看向我。
      “咳咳……我记得你之前经常偎红倚翠。”平心而论,我真的无法认同他。
      “你不也说是之前嘛!而且……”
      他之后又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只是神情又暗了下去。我忽然不想和他讨论家庭话题。
      “话说咱们现在去哪儿啊?别说你没想好!”我真为那道题的第一种思路默哀,死得不明不白的。转念想到这人八成是和家里闹翻了就脑子一抽跑我这儿来了。
      “……你会打篮球不?”他摸了摸后脑勺,讪讪道。
      “会是会,不过很久没打了。”我一点儿也不怪陶然的唐突,反而感激他给了我友情和信任。
      “行,那我叫几个会打篮球的兄弟,咱们打场球呗。正好我也技痒了。”
      “……”我有多久没触碰篮球了?快三年了吧?
      “我看你这身段,荒废了可惜。”
      “我又不喜欢打。”我被他打量得有些不自在。
      “那咱们找别的乐子。”
      “算了,你想打球就打呗,我看你们打。我做你们的后勤。”
      “好兄弟。”他说着熊抱过我。
      “行了行了,别矫情了。”我挣开。
      陶然有一呼百应的魅力,我从来没怀疑过。只是没想到他一个电话过去,不过半个小时,他的兄弟们便齐刷刷如约而至。这样的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我忽然感到人生如梦似幻……
      篮球场上的陶然英姿飒爽,我看着他接过队友传过来的球,颠了几下,找准角度,正准备投,忽然被对方队员拦截。他左躲右闪,球在地上嘭嘭嘭地运了三下,寻找“突围”的机会,却还是没能避开前后的豺狼虎豹,我看得也心急。忽然他将球往上一抛,乘对方扑过来的时候凌空一跃,接住了它。之后他加快了步伐,左右运球,冲过了防线,将球高高举起。篮球在空中划了一条漂亮的弧线后,不偏不倚地落在网筐内。场上立时响起了欢呼声。陶然亮晶晶的眸子转向我,脸上神采飞扬。这样的表情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陶然在阳光的照耀下左摇右晃,随后好像分成了两个人……
      “谨言哥,你刚在场上太帅了!”
      “我也好想打篮球哦!谨言哥,你教我好不好啊?”
      “太好了!以后谨言哥、以寒哥哥还有我,我们三个一起打篮球。”
      “对啊,以寒哥哥可是很厉害呢!嗯,跟谨言哥你一样厉害。”
      “以寒哥哥说到放寒假的时候再教我,但我今天就等不及了。你们今天的比赛好精彩哦!”
      那是谁的笑声如此嘹亮,好像能穿透人的灵魂?
      眼前忽然飞来一个球,我连忙接住,看着朝我笑的陶然,一时怔然。
      “小言,你看得那么认真,别跟我说其实是在发呆?”
      “……”
      “好了,傻站着干嘛?回魂了!”
      “……你干嘛把球传给我?你们不玩儿了?”我一时不解。
      “……别跟我说刚才我叫你你其实没听见?”
      “啊?干嘛?”
      “杜学霸,刚陶哥让你也投个球儿呢。”我看看说话者,又看看陶然。
      我将球运到三分线处,再在地上拍了几下,微踮脚尖,将手中的球高高举起。
      “谨言哥,你好厉害哦!这么远都能灌进去。”
      “哎!为什么我站这架子底下都投不进?”
      “嗯,我要多练习,寒假了我们一起玩儿。到时候我要以寒哥哥刮目相看。嘿嘿……”
      我聚焦于篮球框,调好力度将球抛了出去。球在框的边缘旋转着,我甚至能听到周围其他人屏住呼吸时抽动鼻子的声音。终于,它转了几下后无力似地落到了地面。嘭嘭嘭嘭……这声音听起来倒像是哀鸣。
      “我靠!这都没进,不合天理啊!”我听到有人唏嘘。
      “是啊是啊,杜学委这灌篮的动作多帅气!”
      “杜学委,你真是深藏不露。”
      我微笑:“我都没投进,你们才厉害。刚刚的比赛很精彩。”
      “再投一个?还不错哦。”那群人离开后,陶然将篮球留了下来。
      “不投了。”我笑笑。
      “小言,你怎么了?”
      “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没投进嘛!”
      “小言,你明明不开心。你有心事。”他煞有介事地看向我,好像我若不老实交代倒对不住他的关怀备至似的。
      “你是谁啊?你以为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什么你都知道?”我不觉失声吼道。只是这声吼叫并不是针对陶然。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猛力挤压,我透不过气来,只能试图通过呐喊来驱赶它们。
      他似愣了愣,说:“我们是朋友,你不用在我面前假装开心。”
      “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还是要说。小言,我等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很久了。
      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一双眼睛,像移动摄像机一样,只是没等我察看,它们就消失了。我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视,没想到真有其人。
      我用力拧开矿泉水盖,仰起头使劲儿地往嘴里灌水,胡乱抹了把脸,身体瘫在墙上,说:“之前有个人很喜欢篮球,我就手把手教他运球、灌篮。后来有一天碰上一群人和我们抢场地,双方协定哪方赢了场地就归谁。那天我们队一个队员临时有事,我一时找不着候补人,于是叫上了他。血气方刚的年纪,不知轻重,抢球传球投球,摩擦碰撞间也不知是谁撞倒了他。那一跤摔得很重,他左脚腱跟都断了。我后来就投不进篮了。”我浑身的力气好像随着刚才的那个球被一道灌走了。
      “可是,腱跟断了,通过治疗还是能好的啊,不会影响以后打篮球。你为什么……”他说。
      “是不会。”我打断他,又灌了口水,“但是,他没等得及伤愈就不在了。”
      “不在?”他瞪大双眼,满是惊疑。
      “是,就是你想的那样。他死了。”
      如果他的伤痊愈了,至少还可以逃跑,以他旋风般的速度和聪明的头脑,说不定……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但是,这世上偏偏就有那么多遗憾,旧的遗憾没有可供填补的东西,新的又如水中疯狂蔓延的浮萍。
      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与遗憾为伍,等到哪天他习惯了,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个遗憾。
      “为,为什么?”
      “你别问了。”我惊愕自己不知何时说话声有些齆声齆气。
      “难受就哭吧,在我面前,你别绷着。”
      我摸摸鼻子:“大老爷们儿,哭什么哭!我没事儿。”
      他的语气很有说服性,我在他面前真的能放松,我的情绪又一次到了爆发的临界点;尽管如此,我还是哭不出来。很久了,我哭不出来,也无法真心欢笑。我很累。但是没有资格寻求放松的途径。我痛恨憎恶自己。就算把自己弄得全身是伤,就算自残,也无法得到哪怕是半点的解脱;我甚至都不能奢望解脱。我害了陈钰,他因为我伤了心,丢了命,我还有什么资格想着解脱?我合该用我这条烂命,悼念他短暂惨痛的一生。可是,沉重的苦痛让我承受不来,我只有寻找各种方式发泄。有一天我竟发现□□的疼痛能缓解精神上的苦痛。那是在陈钰入土为安的一个月后,我终于从他的死中缓过神来。我在大街上徘徊游荡,就走到了葬着他的墓园。箫以寒失魂落魄地跪在他的墓前,看见我,眼里全是仇恨,我以为他疯了。他那时确实是疯了,他一把抓着我,将我拳打脚踢,往死里揍。我额头上的血窟窿鲜血淋漓,我眼睛里看到的是一片腥红,鼻子里嗅着的是腥气,嘴里尝得的是腥咸,我的整个世界腥味弥漫,他还不停地薅着我的头咚咚咚地往地上磕;那是他第一次打我。我也疯了。我贪恋精神因□□受到折磨而得到的快感,我像个快要渴死在荒漠中的人终于在倒下前看见了绿洲。自那以后,我们就有了每个星期五都去“老地方”释放的约定。他跟我一样,认为自己是个混蛋,陈钰的死与他有关。
      我们罪恶滔天,我们得不到解脱,我们终日饮痛含恨,我们终于因那件错事变成了变态。
      我时时刻刻都想着死。但是我不能死,不能这么轻易就解脱了。
      “你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我不知道是谁在叹息,轻柔地,让我觉得全身都很舒畅,就好像我的罪灵已脱离残躯的束缚,并在旁欣赏它跪谢万物主宰者的鞭尸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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