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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教室里叽叽喳喳又涌过来一群小鸡觅食般的同学,深以打搅他人为荣。我头有些晕,却只能扯动嘴角,扬起一个得体的笑。有时在想,我明明没有表演型障碍,为什么得时时把自己当作演员?还是日复一日的习惯,让我已经忘记如何去拒绝别人?
      “杜谨言!”我闻声抬起头,却发现嘴角怎么也扯不动。
      陶然来了,旁边女生立马给他让了位。
      “帅哥美女们,你们的学委身上伤还没好,你们让他休息休息呗。”他以吊儿郎当的口吻一本正经地看向身边跑来问问题的同学。
      “学委你受伤了?”
      “去医院了么?要不要紧?”
      我尴尬地回谢了众人的问候,见他们散去后陶然还站在我身边,不解道:“有事?”
      “杜谨言,你脚伤好了没?”他目光往我左脚移去。
      “还没有,需要休息休息。”我莫名地起了作弄之心。
      “呃……”他果然有些吃瘪。
      “谢谢你。”我说。
      “呃,没什么。”他摸摸后脑勺,竟透出些许憨厚来。”忽而愤懑地问道,“那群人是谁,我帮你报仇。”义愤填膺,仿佛化身为拯救世界的英雄。
      我站起来凑近他,压低声音:“上周五我没去那片林子,什么也没发生。你最好少管闲事。”
      见他愣愣地看向我,不发一语,我看了看手表,好心提醒:“还有不到一分钟就上课了,你们致远班在楼下。”
      陶然最近经常来找我,我刚开始时心悬在空中,不知道他要干嘛,被人抓了把柄的不踏实。后来也没见着他再提起那件事,心暗暗放下来。我懒得和他虚与委蛇,几次怼他,他仍乐此不疲兴致勃勃,一下课就跑到我这儿来,也只是东扯扯西唠唠地闲聊,大部分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一说起喜欢的体育明星就口沫横飞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课间不用应付蜂拥而至的求问者,倒也自在了许多。
      周五五点半,我准时到了老地方。又看到了陶然。出乎意料地,这次他身边没有女生,倒是站着一排男生,都穿着绿色的校服。
      陶然向我走来,脸色异常:“你真的又来了?”
      “不能来么?”他怎么又在这儿?
      “你是真的……”
      “看到了吧!”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是箫以寒的小弟。箫以寒来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霎那间两方对峙,剑拔弩张。
      “喂,你过来!”箫以寒小弟甲冲我说。
      我感觉右手手臂有些痒,刚抬起左手想捋一捋它,就被陶然抓住:“别去。”
      我看向箫以寒,他今天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他一直都那么冷漠,并且傲慢,可惜并非每次都有人迁就他。
      “我没有要过去啊!”我说。语毕立时收到了箫以寒的群小们的侧目,以及箫以寒的一记刀眼,眼中藏着讽刺。
      “这儿光线好,又安静。挺适合高三党背诵课文的。”
      架,还是打起来了。
      我站在一旁,边观赏着即将结束的战役,边脑子里复习着《庄子·逍遥游》,也不知道二分之一的内容能不能复习得完。
      鸡蛋碰石头,也不知道陶然他们这摞蛋壳能坚持到几时,但终究是会破掉的。陶然挺有义气,但到底也只是初生牛犊,在箫以寒面前只是小动小作而已。
      箫以寒是混□□的,身边又跟着十几个痞子弟兄,也都是从刀子底下摸爬打滚出来的。陶然身边的那一排绿葱,还有些嫩。
      陶然打起架来很狠,但不久脸上便挂了彩。我看着负隅顽抗的陶然,又看看像个身外人似的的箫以寒,他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甚至都没有参与这场殴斗。鸡蛋石头,实力悬殊。他是看不见陶然的,我想。或许在他眼里,陶然只是一只小鸡,他这只饱食过后的鹰隼只恹恹地看着别的鹰捕捉那些小鸡。但是……按照箫以寒的性子,陶然早不可能再踏进这片林子一步了。为什么他们会在此时此地约战?
      冷眼旁观的,除了箫以寒,还有我。
      陶然方完败。Game over!
      胜方趾高气扬地对着陶然他们竖起了中指,看着他们灰头土脸地离开。
      陶然走到我面前,活脱脱一只斗败的公鸡,拉着我的手:“杜谨言你跟我走好不好?”
      我挥开他的手,忽视掉他眼底瞬间黯淡的光:“陶然,我和你没那么熟吧?”
      陶然的背影有些佝偻,平时那么神采飞扬的一个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失意。
      背影消失在林丛了。
      我暗自思忖,好像有什么东西明晰了。
      我转过头,对上一双冰冷的眸子。
      “今天有兴致么?”我走到箫以寒面前。
      “当然。”他说着一脚踢到我的头部。右边太阳穴受到重击,我惯性地后退几步,脑袋有些晕眩。待脑袋稍微清明些,左边头部又遭到一记旋风踢。这一脚估计是加大了力道,我直直地便摔倒了。他一脚踩在我的胸前,睥睨着我。
      “你说,为什么总有人上赶着因为你受罪?”箫以寒居然生气了。那件事后第一次见他生气。
      “你为什么会答应他?”我问。
      “你倒是了解他。”他嗤之以鼻。
      “我是了解你。”我看着他,“你看不上他,又怎么会主动约战?但经过上次,你却没有教训他,证明你对他还是有些兴趣的。你不在别的地方派人教训他,而是在这里,当着我的面,自己又作壁上观。啧啧……雄赳赳地来,灰溜溜地去。箫以寒,你够无耻的。”其实我还是不了解他。箫以寒,我以为我了解他,其实从来没有。我这么说只是想惹恼他。
      他的脚在我胸口施力碾压,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来。
      “你怎么不说是他自不量力,选在这个地方,妄想扬名,结果落败而归?”
      “……放开。”
      “不玩儿了?”他眼中的暴戾却没减少。
      “怎么会?”我站起来,“今天还没见血呢。”我对血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并且顽固的痴迷。
      我盯着箫以寒,他的眼神透着冰冷与不屑,清亮如镜的眼睛映照着热烈渴望的我。
      我后退几步,以便让他动脚。他很少用手打我,就算哪次用到手了,也会洗手或者反复擦掉他认为留在自己手上的脏东西。箫以寒有近似变态的洁癖,就像我之于血液的疯狂渴望程度。
      我们都不是正常人了。
      他加在我身上的痛苦让我愈加兴奋。
      这次释放持续了很长时间,我们都很痛快。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出血。
      “上次你说的有意思的事儿是什么?”我问道。
      他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怪异,随后又卖起了关子:“下次你就知道了。”
      他们离开后,我看了看时间,六点二十了。该回去了。身上疼痛难当,心里却像接受了马杀鸡,十分舒适。
      “……”我走出林子,看着本该早已离去却仍驻守在此的陶然,有些无语凝噎。
      “……”他看起来像只被主人遗弃在外却循着记忆找到家门的小狗,可怜兮兮的。
      鼻青脸肿的两张再不能称为脸的东西面面相觑,这处境令我十分难堪。
      “你……”
      “你怎么还在?”
      “等你。”
      “……你没事儿逞一时之快做什么?挨打了吧。”我叹口气。
      “你痛不痛?”他一副想检查我的伤势却又不得要领怕碰到我伤口的样子实在是傻乎乎的。这个傻子,自己受了伤还问我痛不痛。
      “……”本来心情尚好,现在秒秒钟全身都开始叫嚣着疼痛,痛到心底里。我白了他一眼。
      “杜谨言,他们说你是自愿的……你一定是被他们胁迫的对不对?”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豁然开朗般,“哪有人会喜欢挨打?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我本来就是自愿的。”我甩开他,乜斜着他脸上的五颜六色,“我做什么要你保护?”
      “……”他顿时羞红了脸,直愣愣地看着我。
      “而且我早和你说过吧,不要多管闲事。”
      “朋友的事,怎么能算是闲事?”他的眼睛很清澈。我莫名有些自惭形秽。
      “我不记得我们是朋友。”我说。
      他张大嘴惊讶地看着我,我将头转向一边:“你喜欢待在这儿就待吧,我回去了。”
      我十分清楚被人伤害是一种什么感觉,也从不愿去伤人。但我到底是个矛盾的人。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有些头晕目眩,心里闷闷的。刚释放完,心里又被发臭的死水堵着了。果真,没见血,还是不行。
      回到家,陶然落寞的样子仍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美工刀,走入了洗手间。取下左腕上的表,拿着刀对着腕上的疤痕划了下去,鲜血立时涌了出来。台盆里红艳艳的,散发着蛊惑人心的腥味儿。我讨厌鱼腥味儿、猪肉腥味儿和鸡鸭等等腥味儿,唯独对血液的腥味儿有着无上的崇拜。血液的流失让我体会到了极大的快感。我看着它滴答滴答,化作一条无线尾的红绳,好像被赋予了生命似的,绵延不断地钻进盆里的洞中。就算最后会流入臭水沟,至少现在它构成了使我无边快意的渊薮。
      清理完伤口,心境变得平和了许多。
      星期一我一到班上,就看到陶然坐在我的位子上和周围人侃侃而谈,他看见我立马站起来,只盯着我,没有再说话,但他的眼睛光彩流转,仿佛会说话似的。那眼睛仿佛在说着“杜谨言,你还好么?”
      我一时怔然。我原以为陶然热脸贴冷屁股后不会再来自讨没趣,谁知他竟没事人似的。
      “早啊!”他说。
      “早!”我点点头。又和同学们打打招呼。
      “呃,那什么,我先走了。再见,拜拜。”
      我更加不解了,难道不是来找我的?
      为什么我会想当然地认为他是来找我的?他经常来我们班串门,和班上其他人关系一直挺好啊!
      那他为什么坐在我的座位上?明明还有一些人没来。
      下一秒,我就明白了。
      我的桌肚里面躺着一本漫画。主人公红艳艳的大舌头伸得很长,正舔着一串臭豆腐,嘴张得老大,豁了一颗牙,眼皮耷拉着,一脸无神,邋邋遢遢的,像是整天与臭豆腐为伍并且上了瘾,一顶浓密的褐色头发长在他头上却像是戴的假发:这就是阿衰。我拿起来,翻了翻,又放进桌肚。我家里有一套全集,当年也曾捧着他们看得不亦乐乎,笑得像个白痴。后来发现,这些所谓的调笑剂,原本就是给不知苦闷的孩子看的;真正难过时,它们什么作用也起不了。锦上添花的东西于是早被我束之高阁了。陶然居然现在还看这个,我有些意外。我将这个愚蠢的礼物埋在课本的最下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不见心却烦。上课时脑子里也总是浮现阿衰的衰脸,那张脸渐渐与陶然的青鼻肿脸重合了,竟毫无违和感。
      “杜谨言。”说曹操曹操到。
      我抬头就看到陶然这张笑容可掬的脸。我十分不解,为什么会有人笑得这么干净纯粹。是真的,他眼睛里只有笑。就好像他内里本是一个小孩儿,只个子窜得十分高。
      “怎么,不认得我了?”这张脸笑道。
      “陶然。”我说。
      “噗……和你开玩笑呢。”他说,“漫画看了没?”
      “……看过。”不知怎么的,对着一张这么热切的脸,我忽然有些不忍心在上面看到失望的神色。
      “唔,你肯定没看。”然而,我还是看到了。
      “我全套都看完了。”我赶紧说。
      “你还会看这个?”他显然十分惊讶。
      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谁没有经历过安乐不解愁滋味的年纪呢?我又不是一直都像现在这样的,冰冻三尺,还非一日之寒呢。
      “呐,里面还有我的杰作呢。”他扬扬眉,十分嘚瑟的模样。
      “什么?”我将漫画拿了出来,一页一页仔细翻,“在哪儿啊?”
      他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看我。
      终于在十六话空白处看到了两个手绘漫画小人儿。画功不错,左边署名为“陶小然”的笑嘻嘻的小人儿,很像陶然,右边的“杜小言”也是笑容驻满了脸,只是看着有些奇怪。
      “原来你还会画画啊!”我指着陶小然,“很像你。”
      “对啊,我可是专业的。杜小言也很像你啊!嗯,你笑得开心的样子。”
      “是么?”我扬起嘴角,扯动一个笑容。
      我不记得我有多久没有开心了。也许是一年两年,也许更久。
      “呃,其实,是我想象的。”他看起来有些不自在,说话好像是在叹气,他轻声说,“其实我们俩很像。”
      “你学了几年?”我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呃,也就瞎画画。小学时候开始画,我也不记得几年了。”
      “嗯,也算成才了。”
      “嘿嘿……你是在夸我么?”
      “谢谢你,陶然。”我背上书包,拉着有些愣神的陶然,“走吧。”
      无由地,我和陶然熟稔了起来。这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却又似乎理应如此。也许是那天他魔怔了似地突然一句“我们俩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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