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香启缘录》木阳花魁

4、乾安池府

　　江湖之上快意恩仇，前缘今恨，断绪离愁。
　　“百年暮盼碧瑶渊，一生痴望乾安池。”赵菡歪着头念迎客碑上的对联：“爹，这是乾安闻名遐迩的池府？”
　　“嗯。”赵桓仰头打量高大的门楣。
　　“爹，你带我们来这儿做什么？”赵菡问。
　　“接连发生两起命案，死法又离奇古怪。回去的路还远着呢，爹不放心。”赵桓道。
　　“您老竟然认识池老爷？啧啧。”赵菡瞬间对她爹高看一眼。
　　“你可别小瞧你爹。你爹当年......。”
　　“是是是。爹是津州一霸，想当年叱咤津州，万里之内谁人敢与您叫板。”赵菡明嘲暗讽。
　　赵桓听出话中之意，不怒反乐道：“艾......。”
　　话还未出口，赵菡抢白道：“要不是战事频频，爹就是津州第一公子，风流倜傥，博采无双，无数妙龄女子前呼后拥争相一睹您的风采。我说爹，您老要念叨多少遍啊。您不害臊吗？我看，修义他爹爹就比您老帅气多了。”
　　何修义听闻，赞许的瞄一眼赵菡，“呵嗤”笑出声来。登时一个“板栗”磕上额头，他盯着赵叔愤懑的脸庞笑的更欢了。赵桓气得不轻，指着他这个榆木疙瘩对女儿说：“你看，你看看，别人对他虎起脸，他倒笑的更大声了。”
　　赵菡不以为意，反带着欣赏的口吻道：“爹爹整日里瞧那些油嘴滑舌的人还少吗？修义哥哥朴实无华，难道不正是块千载难寻的璞玉吗？”
　　“嘿，你这丫头......。眼光比你爹毒辣。”赵桓满脸堆笑伸手去摸何修义的头顶。何修义怕又挨几下“板栗”，没等他够着，早扶着额头逃远了。
　　“你小子回来。我丫头夸你呢。”赵桓呼唤何修义道：“我丫头欢喜你呢。”
　　“爹，你又胡说。”赵菡羞红了脸嗔怪。
　　赵桓瞧出女儿的窘迫：“璞玉啊，千载难逢的璞玉。爹这不是在帮你提点提点他嘛。”
　　“爹，您再说，女儿不理你了。”赵菡撅起嘴忸怩：“女儿只是见修义哥哥在乡野长大，纯净自然毫不造作，相比油腔滑调的公子哥好太多了。”
　　“爹就说我这宝贝女儿才是最懂爹的人。”赵桓欣慰道：“爹和你想的一样，你和叔和婶生了这么个好儿子，爹可不想让他白白溜走。再说了，你难道不欢喜他？”
　　“爹啊。”赵菡一把甩开她爹的胳膊：“你还说，女儿真不理你了。”
　　“好好好。爹不说，不说。”赵桓拉过女儿的手道：“爹的宝贝女儿还小，爹还舍不得便宜那个傻小子呢。”赵菡低头娇笑，红晕像落日旭辉般铺散开来。

　　“咦，这一路进来怎么没一个人呢？”父女两缓步走到呆立在池府门口的何修义身旁。
　　何修义轻轻叩打门环，无人应门。重重拍了三次后，两块合拢的朱漆大门才透出一条天光。
　　“什么人？”门缝中探出一只三角眼。
　　“在下赵桓，原津州人士，携家眷路过此地，特来拜访池老爷。”
　　那只三角眼上下左右不住打量他们三人，抛出冷冷的一句：“等着。”
　　少时，朱漆大门重又开启，呼啦啦跑出来一溜小厮。“赵兄来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声洪如磬钟。一中年男子器宇轩昂，步履稳健，大跨步迈出门槛迎上前来。
　　“是在下来的唐突未及拜帖。”赵桓客套道。
　　“哪里的话，咱哥俩还要那些虚礼不成？来的好，来的好啊。我是日也盼，夜也盼，就盼着咱哥俩何时相见，还能像当年那样胡天海地呢。”池老爷双手使劲拍打赵桓的肩膀，激动不已。
　　“这是我闺女赵菡。”赵桓引荐道。
　　“池伯伯好。”赵菡道：“闻名不如一见，池伯伯真如传言般豪气万丈，义薄云天。”
　　“哟，小丫头乖巧的很。”池啸双目炯炯凝看赵菡：“传言？莫不是从你爹嘴里听来的吧？除了他，谁人会这般夸我。”
　　“爹爹从不轻易夸人，这些年光听爹爹夸您一人来着。菡儿想着，若是哪天能见着让爹爹心心念念的池伯伯就好了。”
　　“哈哈哈哈。这不现在见着了。”池啸听得心花怒放，赶忙招呼他们进门：“来来来，快进来。赵桓，快和我说说，你是从哪儿得了这一双伶俐的儿女。”
　　“我可没这么好福气。那是和荣蔍的儿子何修义。”赵桓道。
　　“荣蔍？”池啸驻足端看何修义，皱眉不解道“荣蔍与他人成婚了？”
　　“你还不了解他？他能和谁成婚。”赵桓笑道。
　　“那个河母？”池啸闻言，更添疑问：“她还活着？没被吴贼......吴大帅掳走？”
　　何修义与赵菡听闻“河母”二字楞了楞，相视对看一眼，不明其意。
　　“他两的事真是说来话长，我此番正是护送修义回楚州认祖归宗。”赵桓道。
　　“嗯。他们历经坎坷，分分合合，能修成正果也着实不易。”池啸又回顾何修义一眼道：“这孩子瞧着皮实，不知师从何人？”
　　“尚未从师。他们夫妻两早已看破红尘，不想再理会世事纷争。荣蔍教了他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完全不顶用。我好说歹说，磨破嘴皮子才把这孩子领了出来。否则，早晚困死在黎州穷乡僻壤的山坳子里。”
　　“你说的可是黎州野狼坳？”池啸问道。
　　“正是，最近还发生了两桩怪事。”
　　“我也听说了。”池啸道。
　　“你听说了？”赵桓奇道。他们一刻不停，紧赶慢赶走了三天才到此处。怎么池府的消息竟如此灵通。
　　“我刚从那里回来。”池啸道：“泼老头和他婆娘倒像是被野狼嚼了，可马老头一家......这个事就太离奇了。”他忽的转念一想，急问道：“你说你从黎州带修义来此的？那和荣蔍......。”他瞪大双眼，惊喜道：“离我这么近？这浑球，离这么近都不来看我？我......改日我定要好好质问他，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和荣蔍不拿老子当兄弟。这浑球......。”
　　“他那是怕连累你。”赵桓劝解道。
　　“连累，老子怕连累？老子怕那吴贼不成？”池啸在自己府上口不择言起来。
　　“哎，如今世道变了。你可别给自己府上招惹是非。”赵桓道：“吴大帅当年锐不可当，一举拿下最富裕的三州。若不是他，南朝也不会覆灭。现在怕是已经拥军百万了。”
　　“天高皇帝远，他可管不着老子。”池啸为好兄弟不愿牵累他而愤愤不平。
　　“我们一路进来畅通无阻。你没在碑门设哨卡？”赵桓知他说的是气话，忙转移话题。
　　“大伙儿被那两桩怪事搅得人心惶惶，我把哨卡都撤了回来，让大家聚在一处，叫上下老小心里都安定些。”池啸道。
　　“你考虑的周全。一大家子要养活，你身上的担子可不小。”赵桓道：“听说你娶了五个？”
　　“六姨太了。”池啸不好意思的回道。
　　“风流的很呐，魅力不减当年，不减当年。果然锐不可当，横扫众生。”赵桓像年轻时那般语带讥讽，眼神却传出佩服万分的信号。
　　池啸心领神会，照单全收，仰面大笑道：“兄弟抬举了，哈哈哈哈。你老兄怎样，几房了？”
　　“一妻足以。一妻足以。”赵桓重复道。
　　池啸面露疑惑的审视他，敢情十几年不见这伙计变了？“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赵公子？”
　　“不提当年勇，不提也罢。”赵桓扯他袖子，朝女儿瞥瞥眼。
　　赵菡多机灵一丫头，早就将他爹的小把戏尽收眼底。插口道：“我娘让爹爹纳妾来着。爹爹不愿。”
　　“哟。你娘倒是个深明大义之人。”池啸满意的赞许。在他看来，一个大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继续问道：“你娶了哪家的姑娘？”
　　“还有哪家，你认识。”赵桓提起妻子就合不拢嘴。
　　“我认识？”池啸问：“前街裴府的女儿裴氏？”赵桓摇头。“中郎将的千金？”赵桓否认。“钱府与你摆棋唱曲儿的钱氏？”
　　“哪能啊。钱氏？你当我赵桓傻，我能娶那成天花枝招展的媚婆娘？”赵桓嫌弃道。
　　“......”池啸左思右想，不得其所：“窑姐是断断不可的。其他人都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我实在是想不出哪个才是正主。”
　　赵菡听他们细数自己爹爹的风流情史，心里翻江倒海不是滋味。冲口而出：“我娘是秦音。”
　　“秦音。”池啸惊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询问赵菡，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秦......音？你说秦音？”
　　赵菡用不容置疑的表情，郑重的点了点头。池啸张着一张仿佛能吞下一整个烧饼的大嘴，望向赵桓，赵桓一脸得意的将挑眉贱笑回报于他。池啸“啪”的一掌拍上他肩头，赞许道：“你小子可以啊，将整日不出大门一步，待字闺中的秦大小姐收入囊中。佩服佩服，小弟甘拜下风。”
　　赵桓更得意了，频频耸眉道：“一妻足以？”
　　池啸大笑道：“足以，足以。夫复何求。哈哈哈哈，你小子贼，鸡贼的很。难怪当年三天两头往那跑，原来不是去找秦懿，是去找你那小娘子了。”
　　“哈哈哈。”赵桓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们几个自以为聪明，去抢那些妖娘们，结果都被你小子蒙骗了。”池啸悔悟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秦音是我们心中不可亵渎的圣花，当年连见上一面都不敢奢望。竟被你这个最喜欢沾花惹草的小子给捻了去。可悲可叹呐。早知如此，当初我就......。”
　　“哈哈哈，是各位兄弟高抬贵手。我才能抱得美人归。”这回换成赵桓笑得合不拢嘴了。
　　“美人，真真是个白净可人的美娇娃。哎。可惜了......可惜嫁给你这么个‘浪荡子’咯。”池啸不屑一顾的摆摆手，愤慨的还击道。
　　“啊哈哈哈，承让。”赵桓闻旧友酸言，如沐春风，像进了蜜罐一样，咧开了嘴笑个不停。
　　赵菡见父亲提起当年勇得意忘形的样儿，无可奈何，只得在一旁使劲翻白眼。惹得何修义屡次关切的询问她是不是眼里进了杂絮，她干瞪他几眼，独个闷闷不乐，暗自生气。心想做女儿的带着个活宝似的爹爹，携着个不谙世事的憨愣子剑走江湖真真是不容易啊。

　　“爹。”一男子从回廊转角飞奔而来：“爹，今晚的对歌会你来吗？”
　　“艾。没见爹在招呼客人吗？”池啸语带责备却一脸自豪地向赵桓引荐：“我儿子池飒。”
　　一蹙剑眉，目若悬珠。素纹云锦披身，一柄长剑垂于腰侧。颀长伟岸，一身飒气。
　　池飒向赵桓拱手作揖：“池飒拜见......。”他迷茫的望向爹，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的陌生人。
　　“这位是赵伯伯，爹小时候的玩伴。”
　　“赵伯伯。”池飒作揖再拜。
　　赵桓眼见旧友的儿子英气逼人，满心欢喜的赞许。瞥见女儿也是一脸欣赏的神色，更是喜上眉梢。“好。好得很。贵公子一表人才，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你可别夸他，他快被捧上天了。”池啸道。
　　“你儿子可比你当年帅气多了。”赵桓道。
　　在场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欢喜，乐呵呵的互相吹捧调侃。唯独立在一旁的何修义满脸不惑之色，频频朝池飒身后张望，像在期待什么似的。赵菡纳闷，随他的目光东张西望起来。她怎知现在何修义心里激动万分，热切的盼望着能见到一个人的身影。那个自从第一次相见，就刻在他脑海，时不时跳出来问候的美人儿。

　　弯月半悬，阵阵絮絮叨叨的喝酒说笑声自隔壁房中传来。赵菡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倒腾，仍无法入眠。便束衣起身，打来屋门，漫步廊下。昨日才落雨，今日却依然干冷枯燥。夜风拂得她娇嫩的脸庞隐隐作痛。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南方，多的是步态优缓、翩翩若纤，仿佛常年患病的怏怏公子，像这般高大挺立，朝气蓬勃的俊釉男子少之又少。池飒，真是人如其名，好一个英姿挺拔，爽利干练的少年。若是在楚州，必然是各家少女心中的良配。若是......，赵菡不敢往下想，心头不知不觉冒起一丝小火苗而不自知。
　　“爹，爹，今晚的对歌会你来吗？”池飒飞奔而来的身影滑过脑际。
　　对歌会？今晚有对歌会。池飒说今晚有对歌会。赵菡敲开爹爹的房门问道：“池伯伯，您不去对歌会吗？”
　　池啸酒过几巡，皱皱酱红的脸，摇摇手中的酒壶道：“有你爹在，去什么对歌会。我才不去。”
　　赵菡见池伯伯差一秒就将神游天外，改口问道：“爹，菡儿能去对歌会吗？”
　　“去吧。”赵桓比池啸少饮几杯，酒量却早已不如当年：“玩去吧，今朝有酒今朝醉，莫负了这大好时光，莫负了那卿卿佳人。”
　　赵菡得了应允，顾不得他二人迷醉，追问道：“池伯伯，对歌会在哪？”
　　池啸右手向空中一挥，大着舌头咋呼：“前院，前院。”
　　赵菡扭头一扫，“嗙”的一声关上门，唤道：“爹爹，菡儿去啦。”

　　她一阵小跑，窜过幽暗的小径，菱形拱门上两个石刻大字透过灯笼的红晕映入眼帘。
　　“乾苑。”赵菡念叨。他们说的对歌会便是在这里了。
　　三面红墙环绕，一排青瓦下三间屋门紧闭。门前各有两只红灯笼在微风中光影晃动，显得整个院落静穆萧敝。在那间最亮堂的屋门上敲了两下。屋内传来一男子的声音：“进来。”赵菡听着有些耳熟，却又无法辨认。双手用力推开房门，兴致勃勃的东瞧西瞧，转过书架，拨开帷幔，迎面而来的是一幅春光无限的大好景色。一男子全身□□，立在半人高的木桶中搓澡。
　　“啊......。”赵菡惊愕万分，大叫一声，仓皇逃出屋外。正在桶中沐浴的男子一个激灵，被刺利的尖叫声惊出一地鸡皮疙瘩。转过身来，向外张望，喃喃自语道：“明明把我吓了一跳，你逃个什么劲儿。哪个丫头没伺候过爷沐浴，我伟岸嫩白的身躯能把你吓跑了？”他用白布轻轻擦拭胸前的水渍，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骂骂咧咧起来：“臭丫头，不知死活的臭丫头。看见爷在沐浴，还敞着门，想叫爷冻死吗？诶呦，冷。”一脚跨出木桶，浑水淌了一地。他抽了抽脸，愤恨的骂道：“臭丫头，被我找出来，非叫你日日劈柴烧水、伺候我沐浴不可。”他随意兜了件衣衫，刚踏出门去，迎面走来一怀抱奶娃娃的精致妇人：“哟。你这满身皂香，敢情是刚出浴啊？这么急吼吼的去哪儿？是不是去赶对歌会？”
　　“我去抓个丫头。”男子回道。
　　“哦......。是刚才跑过去那个一身素衣帛布的小丫头？”妇人眯眼笑道：“我看她倒是有几分姿色。不过，你可别把丫头们宠坏了。她们个个都巴巴地想爬上主子的位子，哪天一上头，把你给整服了，你就逃不了咯。”
　　“六姨娘，你可别说笑了。我能被小丫头迷住？”男子轻笑道：“你刚才说对歌会？啊呀，我怎么给忘了。”他一拍脑门，二话不说，向前院跑去。
　　这臭丫头定是去了对歌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