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江妙年》惊堂散人

2、章二

　　“江爱卿，来啊，坐。”小皇帝一脸的笑嘻嘻，与我内心的纠结难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提着衣摆一跪，“臣不敢。”
　　小皇帝挥退了左近伺候的宫娥太监，走上前来扶我，说:“咱们君臣一心，你跟朕客气什么。”
　　一瞧周围没人了，我也不强端着那份贤臣的架子，随着他的意坐在绣墩上，看了一眼金盘里的糖衣花生，“圣上，微臣入朝十年整，要说汗马功劳我没有，但兢兢业业还是算得上的，是吧？”
　　小皇帝但笑不语，抓了把花生递给我。
　　我接过花生说:“像微臣我这样位极人臣，还这么不为利益所动而结党营私的死心眼，朝中也没有多少了，对吧？”
　　见他还是那个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我咬咬牙把花生放回金盘，重新跪在地上，扣头道:“江妙年岁数不小了，可还没活够，圣上若有什么舍生取义，亦或是生死攸关的要务……”
　　“江卿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哪里就是什么生啊，死啊的。不过是你这些年所求，朕，有眉目了……”
　　他这话出口，我不顾仰面视君有意刺王杀驾的罪名，猛的抬头盯住他。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府中，在院子里遇见我娘，她走过来与我说了几句什么。我没有听清，也没有回话，就默默地回了自己屋中，从正午，一坐坐到太阳西斜，连朝服也未曾换下。我瞧着手里攥着的糖衣花生，雪一样白的翻砂白糖裹着花生。
　　有一年我娘回娘家看望姥姥，我跟着我爹去宫中大宴，席间好多的规矩，根本就吃不饱。散席之后回府的路上我饿得不行，我爹就在街边花了五个铜钱给我买了一包糖衣花生，我吃了一路……那就是他唯一一次给我买东西了。
　　马车行进时有些颠簸，加上车内光线不足，这时候看书是很费眼睛的。于是我便半靠在车壁上摆弄着一套青玉九连环。出城路过十里亭时，车夫停了一会儿，我掀开车帘一瞧，亭子里是以赵四为首的我的一群铁磁……远远儿瞧着他们站起来向着我的马车方向举杯，我笑了一下，也没有过去和他们说什么，撂下帘子便吩咐车夫赶路了。
　　行出好远还听见亭子里弹弦儿的老头儿和着弦子唱曲儿，大西厢，我听过的。
　　手里依旧解着九连环——
　　凄切切，放悲声，十里草桥送张生。功名利禄如山重，却不应，此去迢迢早登程，实实难舍张相公。到他日，再重逢，郎君莫忘我，崔莺莺……
　　诶，这帮死鬼也太能闹了，我哪儿消受得起他们这样的崔莺莺?
　　“吁——”
　　我被这突然的勒马惊了一跳，有些不耐烦到:“啧、怎么又停了?”
　　没等我的车夫和小厮回话，外面已经传来的“此山是我开”的喊话。啧，挺经典啊。
　　我这回出来是身带圣命要事，犯不上和他们耽搁，当下掏出二十两银子递出去，教小厮扔给他们。不料扔了银子，那边急了，骂到:“娘的，打发要饭的呢！哥儿几个，上！”
　　这我就不乐意了！本大人官居从一品，我一个月月奉才十六两二钱啊！二十两银子打发要饭，那我是什么?
　　我把九连环往小桌上一扔，说:“三的四的。”
　　车外的车夫和小厮齐齐答道:“姑奶奶吩咐。”
　　我说:“打。”
　　姥姥的，今儿不给这帮不长眼的点儿教训，传出去小皇帝怎么看我?同僚们怎么看我?我江妙年以后还怎么混?
　　一片混乱声过后，又是那个“此山是我开”的声音，“哟呵，有两下子啊！可也得分分遇见谁。听你们刚才说话，那车里还是个妞儿啊?哥儿几个！把人给我绑出来！”
　　我先是一惊，继而就有些怒。这俩人是小皇帝派给我的，小皇帝离宫前把他俩的功夫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感情，连几个山匪都打不过?
　　这时我听到脚步声，应当是有好几个人围了我的马车，我甚至有感觉，有人伸手要挑车帘了。我连气带吓的，要是只猫，这会儿八成已经炸了毛亮了爪。
　　不不不，我江某人是个福泽深厚的风流人物，出师未捷身先死这种事情不适合我。
　　正肝颤时，猛然间听见车外一阵混乱声响，继而就是“噗通、噗通”众人倒地的闷声。我眼睛被光晃得一疼，忙别过脸去，待适应了光线扭头一看，手挑车帘的蓝衫公子哥儿修眉秀眼，丰唇带笑，颊上一对酒窝儿瞧得人心痒，我这么瞧着他，他便笑着问我一句:“姑娘可还好吗？”
　　成吧，我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姑娘，我就问您一句名字，怎么就这么难呀？”那个在红楼碰见过的公子哥儿替我打发了那几个山贼之后，以一种死皮赖脸的方式赖在了我的车上，第二十七次问我的名字。
　　“我……”我闭目吸了口气，说:“我姓江，我叫……江妙年。”
　　他合了折扇一敲手心，赞道:“好名字啊！果真人如其名——古人诚不我欺啊。在下我姓沈名华，几日前在红楼，对姑娘一见……不忘。”他这话说的淡定，好像完全没听说过我这十七岁一甲榜眼，江湖庙堂中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
　　我拿着九连环在手里把玩，也没有拆解，就两手那么抛来抛去，偏头睨了他一眼，他也不觉得尴尬。成吧，演吧演吧，我也当路上有乐子了。
　　久居庙堂，我姓江的自认是脾气极好的，不说是什么唾面自干，一般能忍的我还是忍得住的。就比如现在，那个叫沈华的小子自以为隐蔽的给店小二塞了两片金叶子，然后回头和我说客栈只剩一间房了要和我挤一挤，这我都没有生气，只是走到他近前，笑吟吟地抽了他一个嘴巴而已。
　　“三的四的，濁城也不是小地方，我们主仆再找一家有空房的客栈吧。”我吩咐一声，便回头重上马车。
　　沈华上来赔笑，扯着我的袖子满嘴的“姑奶奶”，我也对他笑，扯回袖子便吩咐两个随从赶车。他到底是跟了上来，一路上变着花样儿的扯皮，我也不理、也不恼，只面上带笑的摆弄我的九连环。
　　“姑奶奶，这儿有家客栈，瞧着不错。”阿三在车门口请我下车。
　　我说:“错不错的倒不打紧儿，关键看有没有空房。”
　　沈华一听这话脸红了，也不再说话，先一步下了车，回身要搀我。这时候就显出我那俩随从的出身了——只见阿四把一块儿手绢儿展开来，搭到了沈华手上……我差点笑出来，这是把沈华当小太监了啊！
　　不料沈华也不恼，就真的等着我伸手去扶着他。成吧，这个谱儿我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