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草稿01》鹭洲里

5、第 5 章

　　苍穹阴霾，浓云卷风。日暮将沉时分，帝宫之上开始下起零星的雪花。

　　未央宫门前的掌灯小童们奉命将新制的防风灯纱换上，还未换完，有人便远远见到长街上提灯行来的一列大内宫女。

　　漆黑长街上，那列宫女手中所提的凤凰灯格外醒目。

　　“是陆淑妃宫里的人，快跪迎！”有人连忙低声招呼。

　　下时，未央宫门前的小童们便慌忙放下活计，成队列左右伏跪下去，整齐划一地将额头抵在残雪未消额的冰冷地砖之上。

　　那一列提着凤凰灯笼的宫女队伍由远而近行至未央宫宫门前，从小童让出的正道之上肃穆沉静地走过，不闻人语，只闻宫女们身上宫铃所发出的轻微叮铃声。

　　等到耳边那一阵轻灵的宫铃声飘散在风中之后，门前俯首的小童们才敢将头从地上抬起来。

　　“这是第几拨人了？”一个小童透过未央宫厚重血红的宫门，看到那一点已经在宫阙深处里若影若现的凤凰灯光亮。

　　旁边的孩子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估计跟之前的人都是一个结果。”

　　小童们渐渐起身，拍着身上的雪，继续拿起还没换好的灯纱忙碌。

　　那一列宫女还不曾进去多久，门口的小童们便听见未央宫琼楼深处传来一阵又一阵女人们惊骇刺耳的惊叫声，随之而来的，还有此起彼伏的摔盘砸碗以及瓷器碎裂的巨大声响。

　　小童们不约而同的暂停了手下的活计，茫然而恐惧地望着未央宫漆黑的宫门内。

　　“你说，帝姬她还能活多久？”一个小童抱着手里的灯纱，苍白着嘴唇，惶惶问道。

　　旁边的同伴立即低声呵斥：“慎言！这句话被别人听到，你别想要脑袋了！”

　　那个问话的小童闻言，肩头一颤，赶紧抱紧了手里的纱灯，怯懦地将头低了下去。

　　*

　　深冬的天色暗得很快，不过少时间，暮色便贪婪吞噬了整个苍穹。

　　雪一直在下，零星而冷清。

　　未央宫宫苑内，提着凤凰灯的那一列宫女们捧着食盒，鸦雀无声地站在紧锁的宫室门前。

　　屋内传出女子们凄厉的哭嚎，她们把门拍得震天响：“锦华姑姑！锦华姑姑！你放奴婢出去吧！你放奴婢出去吧！奴婢不能和帝姬待在一起！帝姬……帝姬她就是个疯子！奴婢会死的！姑姑！奴婢会死的！”

　　“姑姑！您放奴婢出去吧！”

　　“求您了姑姑！”

　　屋内的人狂乱地拍着门，屋外站在众宫女之首的掌事宫女锦华却只是眼神清冷地看着这一幕，并不为所动。

　　骤然间，屋内爆发出宫女们的惊叫，门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随即地板上传来瓷片碎裂的锐利响声。

　　屋外的宫女们俱是一惊，暗自将头压得更低，锦华却只是动了一下眉头。

　　“都给我滚！”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啊！”

　　“再不滚，杀了你们！”

　　“滚啊！都给我滚！都给我滚！……”

　　宫室内传来女孩狠厉尖锐的咒骂，夹杂着宫女们受惊的哭喊求饶声。

　　锦华静静地听着，回头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宫女，漠然道：“刚才进去这拨人没用了，侍候了淑妃娘娘这样久，却连帝姬的饮食都无法侍奉，开门带出来以后，即刻拖去仗杀。”

　　“是。”身后的宫女应了一声。

　　锦华点了一下头：“再换一拨人进去，今日务必要让帝姬进食，否则，皇后娘娘处，淑妃娘娘无法交代。”

　　这句话一出，身后捧着食盒的一众人都恨不得顿时化作无形才好，一个比一个沉默安静，一个比一个头压得更低。

　　一个宫女捧着食盒的手颤个不停，盒里所放的器皿发出叮铃当啷的震动。

　　当宫室之内再一次传出女人凄厉地呼嚎之时，那个宫女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锦华的身后。

　　少时，身后的宫女们如法炮制，乌压压地跪了一片下去。

　　锦华沉着脸色转过身来，垂眸睨了一眼跪在脚边的宫女们，语气不善道：“你们这是何意？”

　　脚边的宫女抖得像个筛子：“姑姑……姑姑饶命。”

　　锦华静静问道：“想死？”

　　宫女惶急磕头：“姑姑饶命！”

　　锦华微笑：“怎么会让你死呢？只不过这点小事罢了。”

　　宫女悬在心头的那块重石才刚刚放下去不久，却又听到锦华说着：“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不如让你生不如死。赶紧给我进去！”

　　宫女不死心，手脚并用地爬到锦华的裙摆边，托着锦华的裙摆，像一条等待主人垂怜的哈巴狗一般，笑得比哭难看，小声道：“姑姑，您就放过咱们吧！咱们都是淑妃娘娘宫里的人！如今皇后外家赵氏一族已经受到圣上打压，连凤印都交到咱们娘娘手中，皇后已经是要废掉的了！三帝姬身为皇后所出，且又颇遭圣上不喜，迟早也是死路一条！姑姑，咱们可是穿一套裤子的人，哪有自家人为了外人，闹成这样的！您就同淑妃娘娘说说，实在是饶了咱们这些伺候了娘娘许久的老人吧！”

　　锦华垂眸看了她一眼：“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宫女低头，勉强撑起笑：“奴婢只知道，后位迟早是淑妃娘娘的掌中之物了。”

　　锦华冷笑了一声，弯腰将自己的裙摆从宫女的手中狠狠扯出来。

　　宫女脸上的神情霎时变了：“姑姑……”

　　锦华眉头一动：“淑妃娘娘慈怀，在皇后娘娘病中代替照料三帝姬，乃是本分之事。”

　　“淑妃娘娘的确慈怀，阖宫之中，谁人不知？”

　　宫苑当中，突兀地出现一声柔和的少年声响。

　　锦华的眼眸当中闪过一丝阴戾，她越过身后俯首的一众宫女，望见十步开外的庭院当中，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撑着一把鸦青色的油纸伞，正冒着大雪，孤身缓步而来。

　　一痕伞沿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只看得见一个削尖而苍白的下颚，和带着微微笑容的嘴角。

　　他一直走到滴水檐下的台阶上，才缓缓收起那把伞。

　　伞面的残雪飘落下来，沾了一些在他的肩膀上。

　　那张少年人秀丽如同梨花一般的面容上，层层渐次淡开极轻的笑容：“你说是吧？锦华姑姑。”

　　锦华在见到来人时有一瞬间的愣住，但是很快，她就恢复了从容。

　　她微微俯首以礼，同样含笑地回话过去：“晏大人此刻不是应该侍候在白塔寺侍候大帝姬，为圣上祈福么？怎么如今却在这里？”

　　晏弥生微笑：“听说三帝姬已经五日未进食，大帝姬放心不下，先派遣了我回宫，侍候三帝姬。”

　　锦华笑靥：“那晏大人今日来得，可真是凑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