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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一晚上大雨疏落,打在婼君床边窗外那株梨花树上,淅淅沥沥的。

      她向来就是个浅眠的人,病重之后更是夜不能寐。这一夜雨声令人不得安生,直到天边将近鱼肚白之时,才尚可微微眯了眯眼。

      昏昏沉沉将醒的时候,她听见房间里传来人轻微走动的脚步声。

      料定着约是那边来人送药的时辰又到了,婼君微微清醒了些,闭着眼沙哑着嗓子吩咐道,“……碧落,今日王爷处送来的药,也悄悄倒掉吧。警醒着些,不要被那边的眼睛看见了。”

      跟前不远处传来瓦罐瓷片轻轻相撞的清脆声音,贴身婢女却没有回话。

      婼君的心头上顿时冰凉一片,大脑里嗡地炸开一道惊雷,惶急睁开双眼,强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雨已经停了,今日是个艳阳天。不远处敞开的门外,落下稀疏的阳光,婼君的眼睛长久地处于黑暗之中,顿时感觉一阵刺痛。。

      恭敬王陆仪嶙端坐在五六步开外的八仙桌旁,手里正端着一只瓦罐往桌上的碗中兑着汤药。

      今日他穿得很是奢华,羽冠鹤氅,墨发一丝不苟束好,素来温润如玉的眉眼,在这一身华服映衬之下,竟也显得有几分锐利逼人起来。

      陆仪嶙向来为人谦和谨慎,她跟在他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不论是隐忍艰难之时,还是春风得意之日,她都未曾见过他有半分锋芒显露的时刻,今日这般……

      婼君微微垂眸,不过今日这般也是情理之中。

      老皇帝驾崩,太子暴毙,太子的外家寇氏一族已经在不久之前因为谋逆罪名被诛杀,这一手皆由他这个恭敬王设计。

      如今的陆仪嶙已经不再是京城当中名不见经传的闲散王爷,太子之子年幼登基,又无外家支持。而陆仪嶙的手中有着如今朝中一手掌权的怀信侯赵宜沉,又有本族淮南王的次子并乔家的兵权支持。这天下,是迟早要放在他恭敬王的手里了啊。

      她李婼君,不过就是当年寇家当权之时塞进恭敬王府作为耳目的姬妾,从前陆仪嶙韬光养晦时尚且还有几分虚情假意,如今他前路再无人阻挠,这半分的虚情假意,也已经懒得再做作了。

      自从寇家败落,陆仪嶙已经渐渐将府中那些耳目拔了个干净。

      王府的影卫杀人不见血,那些昔日同在王府的姬妾,不管得宠与否,一个个先后都被悄无声息地从这世间抹除掉了。

      而她活到现在,或许是陆仪嶙到底还存了半分旧情。所以,他并没有像对待其他寇府耳目那样直接动刀,而是在她的一日三餐的放下慢性毒.药,想是让她走得安稳舒坦些。

      餐饭里的毒婼君发现得晚,等到察觉的时候,自己已经在病重当中。

      婼君她不想死。

      她就是个普通的女人,她怕死,何况,她也还是贪恋陆仪嶙的。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耳目而已,陆仪嶙为人滴水不漏,机密的消息从未能让外人近身得知,这么多年,她能够传出去的消息也不过就是些细枝末节罢了,根本也没能损害他什么。何况这么多年,人前人后的恩爱呢喃,到底也让她对他存了一丝幻想。

      婼君从前最为得宠,陆仪嶙捧她的时候,甚至有时连王妃的脸面都能够逾越一二。他跟她在床笫之间抵死缠绵的时候,她躺在他身下,看见他眼睛里也曾经是满目柔情的。

      所以,直到陆仪嶙动手杀她那一刻之前,她也想再跟他耗一耗,赌一赌,心存幻想着,说不定陆仪嶙最后看她可怜,放她一马也未可知。

      只可惜现在看来,是自己高估了自己的斤两。

      见她已经转醒,坐在桌前的陆仪嶙站起身来,手里端着那碗汤药,上前坐在了她的身边。

      陆仪嶙抬手,想要将婼君散落在耳朵两边的头发别到耳后,而她却像是受了惊吓的鹿一般,本能地抬手挡在了额前。

      陆仪嶙愣住,眼底闪过一丝什么。

      婼君也愣住了。抬手的那一刻,她的心底一片发凉,她刚才对陆仪嶙竟然已经恐惧到本能地排斥了。

      她将手放下,小心翼翼低声解释,“王爷,不是这样的……”

      “无妨。”陆仪嶙望着她,神色平静宁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笑容温和,似乎并没有因为那一个小小的动作而恼怒。

      陆仪嶙的喜怒从来不会挂在脸上,如此,才更让人不知所措。

      婼君的眼睛落在他手里那碗深褐色的汤药上,隔着一段距离,她都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苦味。

      陆仪嶙微微笑:“今日本王从宫中见过储君回来,想来看看你,正好在后院遇到你的侍女碧落。”

      婼君低着头,肩膀微微一颤,长发掩盖下的面容已经是一片死灰。

      “你这些日子身子一直都不好,本王特地让人找了些好大夫,开的几记好方子让你调养,本以为这数月了,也该见大好了,没想到却是不见起色。”陆仪嶙淡淡微笑,“原来本王还奇怪,没想到今日却找到了原因。素来见你看中碧落,没想到却是个不中用的东西,背地里瞒着主子动这些手脚。”

      婼君颤抖着开口,“王爷……碧落她。”

      “本王已让人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了,这样的人,留在你身边,实在是让本王不能放心。”陆仪嶙打断道。

      “王爷!”婼君猛然揪住陆仪嶙的袖子。

      陆仪嶙含笑的眼神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他伸手将他的手轻轻拿下来,“婼君,已经没事了。本王让人给你煨了新的药过来,已经不烫了,喝掉吧。”

      婼君心如死灰,她咬着嘴唇,落泪摇头,哽咽道,“不要,王爷,不要……”

      “怎么,是药太苦了么?”陆仪嶙低声温柔劝说道,“没事的,本王带了蜜饯,等你喝下去,吃一颗蜜饯,睡一觉就好了。”说着抬手,将盛满汤药的调羹递到婼君的面前,“来,喝下去。”

      那汤药就在婼君的嘴唇边,只要喝一口,就能穿肠而死。她紧紧地抿着嘴,眼神哀求地望着陆仪嶙。

      陆仪嶙渐渐失去了耐心,瞳仁当中含着淡淡的清冷,“婼君,你向来乖巧,怎么本王亲自喂你,还不够么?”声音当中已经喊了一丝威胁,“来,喝了。”说着便要将汤匙强行塞进婼君的口中。

      婼君苦苦挣扎,拼了命地咬紧唇齿不松开,可是到底敌不过一个男人的力气,那一汤匙发苦的汤药顺着流进她的喉管当中,呛得她疯狂咳嗽起来。

      求生地本能让她猛然之间推开了陆仪嶙,她连滚带爬,落魄不堪地滚下床,拼命地抠嗓子眼,顷刻便吐出一滩污秽之物。

      陆仪嶙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冷睨着地上狼狈的女人。

      婼君将汤药并着残渣一起吐出,整个人像是被抽光了力气,半翻在地上,喘气如牛,脸颊上苍白如同将死之人。

      不想死啊,她不想死,她并没有帮寇家做过多少恶,她是他的宠妾啊,看在这个份上,都不能放过她吗!?她真的不想死!

      婼君苟延残喘,手脚并用着匍匐爬到陆仪嶙的脚边,抱着他的靴子磕头,“王爷!王爷!你就饶过妾身吧!妾身没有帮寇氏做过什么!妾身不想死啊王爷!王爷你就饶过妾身吧,妾身做牛做马报答王爷的恩德!”

      “死?怎么会让你死呢?”陆仪嶙觉得可笑,他弯下腰,怜爱地捧起婼君的脸蛋,手指轻轻将她面容上沾染的灰尘揩掉,“本王只是想让本王的爱妾,早日康复而已。”

      婼君那一刻看见陆仪嶙眼中闪过的寒意,那一刻,像是有两把刀狠狠插.进她的心头上,血流如注。

      杀机。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无比的准确,就在下一刻,陆仪嶙一只手狠狠钳住了她的脖子,在她根本来不及反抗的时候,蛮横地将一整碗汤药灌进她的喉咙当中。

      发苦的汁水伴随着它腥臭的味道,从喉咙冲进婼君的五脏六腑,陆仪嶙的手一松,那只瓷碗摔碎在地上,她就像只残破的布偶娃娃跌落。

      那令人作呕的药味还没有彻底挥发,喉管当中一股腥甜黏腻的液体就从下冲上来,紧接着,腹中如同被千万把刀刃搅剐一般剧痛。

      婼君捂着肚子,躬身成虾一般躺在地上抽搐着,血从嘴角鼻孔当中溢出来。

      陆仪嶙眼底虚伪的温柔在这一刻已经消失殆尽,他拿着一块雪白的纱绢,细致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随即,垂眸冷漠地看了一眼婼君,“事到临头,还在欺骗本王么?当年寇家陷害本王一事,究竟是不是你事先通风报信?”

      “不是……”婼君已经痛得失去意识,她满口是血地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

      “若是你将剩余的寇家余党说出来,本王可以给你解药。”陆仪嶙轻描淡写,“毕竟,到底你从前服侍本王一场,也算是尽心过。”

      “真的不是……王爷,妾身没有过,寇家的事情,妾身……真的不曾参与过……啊!!!”婼君的双眼痛苦瞪出。

      陆仪嶙上前几步,一脚踩在她的小腹上。

      “嘴硬?”他挑眉问,随即微微一笑,“也无妨了,本王手里的人还有很多,你不愿说,自然有人会告诉本王。只是这解药,可惜了……”

      求生的欲望已经让婼君失去理智,她哽咽着艰难求道,“王爷,王爷,你先给妾身解药,妾身会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

      “真的?”陆仪嶙淡笑。

      “妾身……不敢欺瞒王爷。”她咬牙道。

      “那好,本王就相信你。”陆仪嶙的嘴角带着戏谑的笑容,他弯腰,将一颗药丸放进婼君的口中。

      婼君想也没想,一口将那药丸吞下,自以为会缓解,没想到就在她咽下的那一刻,腹中的疼痛却加重了十倍之多。

      他骗了她!不是说会饶她一命吗!

      婼君不可置信,一双杏仁眼暴睁,“……王爷!!!王爷!!!你……”

      然而还没有等婼君再说完,后面的字便被喉管里的血淹没住了。她一口血喷在地板上,睁大着双眼,死不瞑目,没了动静。

      陆仪嶙眉眼寂然沉默地望着已经死去的女人,眼底没有一丝温度。他向来不是个耐心的人,既然给过了机会,那就不再给第二次。何况即使她说了余党,这颗药也还是毒.药。

      他不是个好心人。

      身后的门突然被叩响了三声,陆仪嶙回头,却见门前站立着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玄衣男子,面容秀丽冷清,一双眼睛沉静如秋水。

      玄衣男子从外缓缓走进来,瞥眼望了望地上那一滩血。

      “宜沉,你来了。”见来人,陆仪嶙的眉眼当中换了一副和善亲近笑容。

      赵宜沉点头,“宫中有些变故,听闻王爷在后院,因为消息紧急,顾不得就进来了。”

      陆仪嶙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什么变故?”

      赵宜沉面容沉静,上前在陆仪嶙的耳边耳语了几句,霎时间,陆仪嶙的脸色大变,连忙起身,往着门外走了。

      赵宜沉站直了身子,回头望向陆仪嶙疾走而去的方向,良久,才转过头来,凝视起躺在血泊当中满身污秽的婼君。

      这个女人他还有几分记得。当年她的胞妹乘船从江南游玩回来,与李氏同乘,途中正巧遇上风暴,船翻了。胞妹不识水性,差点溺死,多亏李氏熟悉水性,将他胞妹救了上来,只可惜送回府中之后,发了风寒,他的胞妹终究没能留住。

      他知道陆仪嶙已经在清除寇氏余党,想着当年的人情,他以为能救她一回,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一把泥金的折扇,将婼君脸上耷落的发丝一缕缕撩开,露出那张沾血的秀丽面容。

      “带出去葬了吧。”他伸过手去,合上她的双目,“也算是个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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