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纪》灯儿啊

5、第五章 纠缠

　　二郎山。
　　林启源在赵立梅坟墓前站立着，蹲在坟前的楚牧烧完了福纸，点燃了三炷香，转手交给了林启源。

　　“二郎山山蘑菇多，我去林子里找找，昨天没好好招待你们父女俩，今晚做山蘑炖鸡吃。”

　　林启源正想开口谢绝，楚牧又说：“你在这儿好好陪她说会儿话吧，她该很高兴的。”
　　林启源垂下眼光，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朝楚牧点了点头。
　　“好，谢谢了。”

　　楚牧往林子的方向走去了，背影微佝偻着，显出一丝丝的落寞来。

　　林启源盯着墓碑看了一会儿，伸向碑身的手终是收了回来。
　　盯着碑身上的赵立梅三个字，艰难开口道：“你怎么就走了？走得这么急。”
　　眉间出现痛色。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
　　“你恨我吗？是我对不住你。”好像站不住了，林启源双手撑着膝盖，慢慢坐在了墓前的矮梯上。

　　“雅兰本也想一道过来看你，但是她又怕见你，这些年她身子也不好，坐不了火车，就留在家里了。”
　　“你离开这么多年，没有跟我和雅兰寄过一封信，我们找不到你。赵叔和阿姨恨我们，你走之后就搬出了大院儿。我再也没见过。”嗓子发颤，不忍再说下去。
　　林启源把目光放在了楚牧消失的林子里，就那么望着，就那么回忆着。

　　林启源大赵立梅两岁，两人前后脚在矿厂家属院出生。两家父辈都是老交情。赵立梅和林启源也就一条裤子长大。家属院里门户不少，孩子自然也不少，一个院儿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和在一起打打闹闹。

　　林启源小不点儿的时候爱跟在赵立梅屁股后面转悠。两人当中，赵立梅承担起了保护人的角色，常常囫囵着眼睛站在林启源身前，教训欺负林启源的人。
　　等长大了一点儿，林启源便不那么粘着她了，觉得男人要女人保护丢面子。但他性子弱，死读书，还是照样受欺负。他不找赵立梅玩儿，赵立梅就过来找他玩儿，他朋友不多，赵立梅来找他，他倒是欣然接受的。

　　赵立梅升初中那年，家属院里搬进了个大美女，年纪和她一般大，名叫孙雅兰。可让大院儿里头的男孩子们好好激动了一把。赵立梅性子大大咧咧，孙雅兰性格比较腼腆，刚来这没朋友。赵立梅就拉着她在大院儿里串门子，介绍这家的孩子，介绍那家的孩子。
　　赵立梅把林启源介绍给了孙雅兰，林孙两人兴趣相投，都爱看书，也都不爱说话，倒也很快熟悉起来。至此，三人上学一块儿，放学也一块儿。只是常常走在最前面自说自话的赵立梅，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两人越走越近。

　　孙雅兰搬进家属院的第三个年头，下放知青的名单来到了矿厂家属院，大院儿里这一批下放的一共有12个人，名单里最年轻的，是排在倒数第三个的孙雅兰。。。。。。
　　吓慌了神，哭红了眼的孙雅兰，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林启源，林启源的父亲林建国—是矿厂副主任。

　　看着躺在床上，已经绝食了三天的儿子。王春丽心里心疼不已，走到外厅里对着丈夫林建国吼道：“不就是换个名字的事儿？这大院儿里这么多孩子，你在上面走动走动不就行了，难道真想看着儿子饿死吗？”
　　林建国气红了脸，指着王春丽说：“饿死算了，老子不要了！”又把手指指向窗外：“院儿里的孩子！你看看现在这院儿里的孩子我能动谁？”
　　听到丈夫这么说，王春丽沉默了下来。

　　林启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房间门口，一手扶着门框，眼睛通红。
　　“爸。。。立梅。立梅的爷爷，三个月前。。。已经不在了。”
　　“你个王八羔子！”话音还没落，林建国手上的茶杯已经飞向了门边站着的儿子。

　　。。。。。。

　　二郎山山风吹过，刺痛了林启源的眼睛，他抬手抹了抹眼。站起身来，又盯着碑身看。

　　“雅兰跟我说你跟她玩笑时提起过，你孩子的名字，女孩儿取“致”寓意宁静致远，风格气韵。男孩儿取“杨”寓意清雅温和，枝劲叶韧。”
　　“我和雅兰的第二个女儿，取名林致，希望你不要介意。”说完这话，久久悬在空中的手摸向了碑身。就那么立在墓前。

　　寻思着时间差不多了，楚牧拎着一袋刚刚采摘的山蘑，向林子外走去。林启源已经抽着烟站在树林边等他。
　　楚牧开口问：“回了？”
　　林启源点点头：“回吧。”

　　午后时分，两人回到老屋。院子里没见人影，两人一起走进屋里，也没见到人。
　　楚牧把手里拎着的山蘑放到桌子上。
　　“应该还在外面玩儿吧，不是说要去放风筝吗？”
　　林启源无心笑了一下。“还真能玩儿。”

　　。。。。。。

　　一时无话，楚牧又拎起桌上的山蘑，说：“我先去把鸡收拾了炖上，一会儿两个孩子回来就可以吃饭了，你先歇会儿。”

　　林启源朝他一点头，说：“劳烦你了。”
　　林启源看着楚牧走向走进灶房，缓缓从胸腔内吐出口气，整个人疲软下来。走出老屋，打算回西间房休息一下。

　　刚踏进一只脚，脚步就停了下来。一张铺着老式碎花棉被的古老木板床上，林致正缩着纤细小巧的身子，曲腿躺在上面。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规律均匀的吐着气。
　　床头柜上，楚杨坐在上头，脑袋朝向床上的林致歪着，眼睛紧闭着，少年精瘦的胸膛也缓缓起伏着。一只手的食指，还被林致紧紧抓在手中。

　　林启源说不清此时此刻自己心中的感觉，这个少年一如当初赵立梅保护自己那样保护着他的女儿，而林致则像年幼时依赖赵立梅的自己，小尾巴一样跟在楚杨身后。
　　林启源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带着自嘲，带着苦涩。他转过身又走了出去，坐在老屋的矮梯上抽起烟来。

　　太阳落到了地平线上面，楚杨睁开眼，看着四周水泥糊成的墙。暗骂了一声“靠。”脖子落枕了。
　　转了转脖子，抬手揉了两把，又抹了把脸，轻轻把食指从林致手里抽了出来。看了看林致还在熟睡的脸庞，踮着步子，悄悄走了出去。

　　进到老屋里，就看到坐在饭桌前的林启源，楚杨开口喊了声：“林叔。”

　　林启源抬头看了他一眼：“睡醒了？”
　　楚杨呆滞了一秒钟，脸色微窘。

　　“那小丫头缠得你够累吧，还在睡？”

　　楚杨挠了挠脑袋，头发坚硬扎手：“嗯，上午多放了会儿风筝，回来就睡着了。”

　　“那我去看看她。”走到楚杨身旁停下了，挣扎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楚杨的脑袋，又继续迈开步子。

　　楚杨寻着饭菜的香味进了厨房，楚牧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盯着灶台上蹲着的鸡肉。知道是楚杨进来，也没回头。
　　昨晚回来，楚牧埋头扎风筝，也是没有看他一眼。楚杨看他这样，只能一句话不说，回了房间。
　　不再继续沉默下去，楚杨开口问他：“爸，林叔是谁？认识。。。妈？”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坚硬，生涩。

　　楚杨知道林启源不可能是赵立梅的哥哥，没有别的理由，只因为一个姓赵，一个姓林。
　　楚牧用火钳掏了掏灶炉里烧着的柴禾。没有再沉默下去。
　　“他跟你妈从小在一个地方长大，是很好的朋友。”停顿一下又说：“两人关系好，你妈就拿他当亲哥哥。”
　　这最后一句，不知是在回答楚杨的问题，还是在说服自己。

　　太阳刚刚落到地平线以下，四人就围坐在饭桌前吃了起来，林致挨着楚杨坐着。桌上摆着一锅山蘑鸡汤，一盘槐花鸡蛋，一盘炒青菜，还有乡下人家多见的蒸腊肉。

　　林致看起来饿的狠了，小嘴巴里塞得满满的。楚杨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搪瓷杯口大，林致两手捧着喝了起来，半张脸都给遮了去。

　　楚牧笑着看了看林致，开口对林启源说：“乡下人家没什么东西好招待，比不得你们那里，小丫头倒是不挑食。”
　　林启源轻轻拍了拍林致的后背，怕她噎着。
　　“哪里，是我们叨扰了。”

　　昨天有赵婶，今天给林致夹菜的换成了楚杨。
　　堆得满满的碗里，又多出了一只巨无霸鸡腿，林致瞪圆了眼看了看鸡腿，又转过头看了看楚杨。咽了咽口水，放下筷子，直接用双手拿起啃了起来。
　　楚杨看着，咧开了嘴。
　　楚牧也低低哼笑出声。

　　林启源心中微微感激女儿，让这顿饭吃的并没有想象中的沉闷。

　　默了一会儿，开口看着楚牧说：“楚先生，我和林致也打扰两天了，今天也看了看立梅，没什么事儿，我准备明天就带着林致回去。”

　　楚杨正替林致拍着背，一听这话，手掌就这么直直落在了林致背上，掌心熨帖。
　　啃鸡腿啃得津津有味的林致也停了下来，鸡腿落了碗，小姑娘急急抬头看向楚杨，楚杨也看着她，两人目光撞在一起。林致皱起鼻头、嘴巴嘟起来。
　　又转了个方向，油油的小手抓上林启源端着饭碗的手。
　　“爸爸，我还不想回家。我想和漂亮哥哥再玩儿。”
　　楚杨也看向了林启源，眼里意味不明。

　　林启源放下碗筷，换上稍稍严肃的表情，看着林致说：“你还得回去上课，已经耽搁很久了。”

　　林致嘴巴一瘪，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就那么滚落下来。
　　抽泣着说：“可是我还想和漂亮哥哥玩儿，我还想放风筝，我还不想走。”

　　林启源眉头皱的更深，又想说什么。
　　楚杨已经单手环住林致的肩头，把她扳向自己。笨拙的用手指揩着她滑落的泪珠。
　　“林叔，上午我答应林致明天带她去镇上逛逛。”这半吊子的话，没了下半句，但传达的意思就是—再让她留一会儿。

　　楚杨手上的茧子厚，虽然已经放轻了力道，但林致的小脸还是被他擦得火辣辣的。
　　林致眼睛盯着不断为自己插着眼泪的这只手，闻到了上面淡淡的青草味，是早上她在田野里闻到过的味道。听楚杨说完这些话，哭的更厉害了：“呜呜呜。。。”

　　楚牧在一旁看着儿子异样的举动，看着面前这个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儿子。转眼看向林启源。
　　“明天是周末，镇上有集市，楚杨也不用上课，就多让她玩儿两天吧。”
　　或是因为心中对赵立梅的愧疚，听楚牧这么一说，林启源便不再反驳了。
　　点了点头，默默拿起碗筷吃起了饭。

　　林致一下子收住声，看着爸爸这个样子，是。。。答应了？
　　回过头看了看楚杨，想要得到肯定。楚杨对她笑了笑。
　　低声说：“明天带你去集市。”
　　“好！”雨过天晴。小姑娘立马就嬉笑开来，两眼放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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