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命可贵》上吴

9、009 绝地反击

　　说这话的若是苏夫人，众人也觉平常，可今日咄咄逼人的，却是素日里温和得有些懦弱的老妇人，更别提她责备的对象是嚣张跋扈的苏夫人。
　　苏夫人长大了嘴，想要辩解什么，可今日的老夫人展示出的却是往日从未有过的森严。
　　老夫人喝下一杯甜茶漱口，任凭嬷嬷帮她收拾整理了身上的衣物，似乎刚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这么多年来，她在夫人面前一直忍气吞声，明明是一家之长，却毫无权威。她没日没夜都在，深感对不住自己地夫君，对不起列祖列宗。
　　只不过是痛哭了一场，老夫人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不管是声音还是神情都同往日大不相同。
　　“家里的事，还要让外人也看见么。”老夫人走到惊魂未定的郎中面前，每人分发了些钱财，多加安慰嘱咐了几句：“有劳各位先生了，只是我苏府待客有失偏颇，让各位受惊了。”
　　送走几位郎中后，老夫人端坐在桌边，端着甜茶小心翼翼地品尝着。
　　苏夫人跪在老夫人脚下，挤出一丝笑容，腆着脸说：“母亲，您的身体好些了？”
　　老夫人放下杯子，说道：“我的身体事小，倒是你平日里多加操劳，也该注意注意自己的脾性，别动不动发火，动不动赶人。”
　　苏夫人被说的哑口无言，辩解道：“媳妇知道母亲体谅，但这三姑娘的确太不叫话，媳妇不赶不行啊，若是辱了家风…”
　　“荒唐，我说的话难道也不算数了么。事情没有查清，就私设公堂，随便处置。平日里也就罢了，在众人面前还这般泼皮无赖。谈及家风，你苏谭氏又何曾恪守了妇道”老夫人口吐莲花，不带一丝污言秽语，却让苏夫人无地自容，尤其是一句“不恪守妇道”，更是让她羞得欲钻进地缝之中。这不是摆明了说她不守妇道吗？
　　“母亲若是责骂媳妇，媳妇甘愿受罚，可你平白说媳妇不受妇道，这是摆明了让媳妇没有立足之地了吗？”咄咄逼人地反问。
　　“那我倒是要考考你，咱们大楚的妇道满打满算有几条？”老夫人抬起手掌，口齿伶俐地问道。
　　嘴皮翻得飞快：“讲究三从四德，不善妒，不嚼舌。”背到一半，苏夫人的底气愈发不足。
　　在整个苏府，她一直担任着绝对的权威，只有她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这么多年，她自认为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面对自己的嫡亲的公婆，却愈发的骄横。
　　凭什么这个笃信佛教，心底慈悲，与人隔离的老太婆可以是朝廷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而她同样是名门望族的嫡小姐，功臣正妻，却连个像样的封号名分都不曾得到。
　　于公于私，她都不是一个好儿媳，她因为妒忌婢女上位的柳姨娘，连带着也痛恨那个模样喜人的三小姐，她喜欢搬弄是非，穿插眼线，整个苏府都在她的指掌之中不得翻身。
　　正如老夫人所说，大楚的妇道，她是背离了。
　　苏夫人咬着牙，俯下身子，跪而言之：“母亲教诲的是，这些年媳妇是骄横跋扈了许多，我不该随意责罚三小姐，可是今日的事情，四姑娘是无辜的啊，她虽是嫡小姐，可一直以来谦逊有礼，待人友善，若是不给元意一个合理的交代，媳妇也是不服气的！”
　　苏元纯至始至终都没有言语，治好老夫人的目的早已达到，但这苏夫人不偏不倚好盯着今日苏元意落水的事，刚刚舒了口气却又猛地提起。
　　老夫人转动手腕上的檀木数珠，几乎不犹豫地说：“这件事我会查明真相的，不用劳烦你费心。”

　　“四姑娘，麻烦跟着老夫人走一趟。”
　　一行人走进小屋，老夫人坐下看着苏元纯，突然金刚怒目地瞪大了眼睛，斥责道：“今日你也实在胆大，竟敢在佛堂中如此出言不逊。”
　　苏元纯背上浮出一层冷汗，她不知自己的处境，究竟是实话实说，还是乖顺示好，便试探地说道：“可是祖母，孙女确实治好了您的病。”
　　两人对视良久，祖母却突然笑了起来：“被你说了几句，心情莫名其妙舒坦了许多。”
　　见老夫人笑了，苏元纯确实丝毫不露喜色，而是正襟危坐，继续回答：“孙女敢于叱责祖母，是因为这些话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夫人虽性格乖张了些，但这些年支撑这整个家庭，抚养我们这些儿女，这些话也是说给夫人的。”
　　老夫人看着苏元纯的眼神，却平添了一丝欣赏，她深吸一口气：“那四姑娘落水之事…是你做的吗？”
　　苏元纯轻轻摇了摇头：“孙女当时正在抄写佛经，从未出现在溪边。”
　　老夫人注视着苏元纯的眼睛，突然严肃地说道：“你骗得了夫人，却骗不了我，今日午后，你并不曾在佛堂抄写佛经是吗？”苏元纯放下的心瞬间提在了嗓子眼儿，却听见老夫人接着说道：“但我知道，并不是你做的事。”
　　苏元纯将自己去祭奠母亲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独独省去了那个怪异的陌生男子。
　　“祖母，我昨日梦见了祖父。”临出门时，苏元纯突然转过身来，犹豫了片刻说道：“还有父亲、哥哥，他们让我转告您，别太伤心了，他们在极乐过得很好。”
　　老夫人心中一股热流涌过，这些年来，她一直心心念念这苏老爷，不知道她在多少个夜里，盼望着和自己的夫君白首偕老，盼望着他解甲归田，共享天伦之乐。唯有每日每夜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只为祈盼自己的夫君、儿子、孙儿早赴极乐。

　　苏元意同样走进去，见了老夫人，只是切切发抖，
　　给她备了不少的甜食和牛乳茶，苏元意一一吃下，心情才平复了不少。
　　“四姑娘，你且告诉祖母，摔倒时是在靠近饭堂这边，还是在饭堂对岸？”
　　苏元意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道：“是饭堂的对岸，因为我是闲着没事，沿着溪边走了一圈才过去的。”
　　老夫人点点，送走四小姐后，她转身问一旁的嬷嬷：“还记得那个叫悟言的小沙弥。”

　　小沙弥怯怯地看着老夫人，一脸的小心翼翼四处打量着。
　　“听说你叫悟言是吗？”老夫人慈祥地看着悟言，悟言点点头，懦懦地垂下首不敢言语。
　　老夫人接着说道：“今日你看见了是谁推元意姐姐到小溪中了吗？”
　　悟言摇摇头，又点点头：“看得不太清楚，我站得远远地。”
　　“那你记得元意姐姐是从哪一边掉下去的吗？”

　　苏家世袭的土地，俗称千户之家，这一千户人家所缴纳的赋税，一部分给皇上，一部分给苏家。苏家有一个佃户，家中育有一儿一女，女儿越发出落得美貌出众，苏家负责收缴赋税的，看上了佃户的女儿，抢夺之后，她的父母前去争辩，却被这个收缴赋税的活活打死，留下一个独苗，便是悟言，
　　悟言独自一人，流落街头，被守心在庙门口拾捡回来，他一直以来惦记着苏府。铁了心的认为是苏府的人造就了他家庭的不幸。
　　苏元纯一进青古庙，他便盯上了她，先是故意钻进她的房间弄湿她抄写的佛经，让她被守心姑娘责骂，但他错估了守心的脾性，让他的计划流了产。今日老夫人随同四小姐到青古庙用膳，他一眼看出苏元纯和苏元意不和，便故意推苏元意下水，栽赃陷害苏元纯。
　　“守心决定如何处置悟言？”苏元纯问老夫人。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按守心的性子，多半是逐出寺庙吧。”
　　见悟言独自一人背着包袱站在寺庙门口，驻足久久地观望着山门。
　　苏元纯上前一步，告诉悟言：“悟言，我们都不怪你。”
　　悟言冷冷地转过身，隔了半晌才说：“我不叫悟言，我叫平川。”
　　苏元纯追上前去说道：“平川，你不能责怪任何人，你要怪就怪那个让你家破人亡的人，每个人都是无辜的！”
　　平川顿了一顿，却又直直的向前。
　　苏元纯填了一句：“难道你不想见到你的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