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命可贵》上吴

8、008 怒斥祖母

　　几个嬷嬷上前，按住苏元纯的手，众人纠缠之际，身后的老夫人突然身子一瘫，直直地跪在了地上，面朝着佛像，一动不动。众人全都吓坏，老夫人身旁服侍的嬷嬷见状，惊讶地说道：“老夫人这是又犯病了！”
　　嬷嬷一边轻轻拍着老夫人的后背，一边着急地说道；“老夫人这些日子身子越发不好了，总是不住的流眼泪，然后精神不振，但今天的情况最是反常。”
　　众人忙着侍弄老夫人，没有人去管苏元纯的事，就连四小姐苏元意也不知所措的插手想去帮忙。
　　一个嬷嬷连忙煮了些甜茶递到老夫人手边，几杯热茶下肚，老夫人情况一点没好，反而继续恶化。她喉头一动，哇啦吐了一地，整个场面狼狈而尴尬。老夫人怔怔地看着烛火，眼睛中流出眼泪，一动也不动，身旁的丫头接连唤她，她都全然不动，似乎魂魄分离，只是嘴眼微睁，面目呆滞。苏夫人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着了急，今日老夫人突然病情发作，和她的蛮横脱不开关系。
　　“快，快！去把城里最有名的几个大夫全都请来！”苏夫人着了急，嘱咐一个丫头出去请大夫，见整个场面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便跪在佛前，泪流满面地大声说道：“求菩萨保佑母亲安然无恙，我愿以自己十年寿命换取母亲的安康！”说完，跪行至老夫人的身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念叨着自己的过错。
　　苏元纯呆在一边，心中火烧火燎，但表面仍然镇定自若，她这个祖母性格软弱，除了一个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苏夫人平日里也压根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如今却在众人面前上演着孝顺的筹码，真是太过于讽刺。
　　苏夫人在老夫人脚边哭得伤心欲痛，苏元纯却瞧见祖母竭力抬手向上指了指，然后无力的垂下。
　　城中最有名的几个郎中纷纷赶到庙中，一个二个风风火火，自信满满。一个圆脸矮胖的大夫率先上前一步，将三根手指搭在老夫人的手腕上，眉头紧锁，片刻之后，又舒展开来，站直身子，胸有成竹地询问候在一旁的老夫人贴身嬷嬷：“老夫人最近定是睡眠不足，食欲不振，精神萎靡。”
　　嬷嬷赶紧点头，仔细想了想又细致得补充道：“老夫人睡眠虽然不足，但昨日却睡得很早，平日里饭菜多多少少会吃些。”
　　苏夫人听完两人的对话，瞬间止住哭声，低声嘱咐了身边嬷嬷几句，随后恢复了平日里一贯的做派，站直身子款款说道：“你若是治好了老夫人的病，金银财宝必定少不了。”说完，她看了其余几个大夫一眼。众人兴高采烈地点头。苏夫人突又冷笑一下：“若是治不好老夫人的病…….咱们大楚苏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苏夫人这招便是典型的先给一颗糖吃再给一个狠狠的巴掌，丝毫不跟人思考和犹豫的几乎。这些可怜的郎中，他们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治好老夫人病白拿功名利禄，要么治不好吃些苦头。
　　方才的嬷嬷从门前跑出，将几个苏绣的包袱在地上一一排开，里面白花花全是崭新的锭银，在烛火的摇曳照射下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最先说话的矮胖郎中额上浮现一层薄汗，他咳嗽一声，看着眼前的这些银子，干笑道：“苏夫人说笑了，哪有病没治好就收钱的。咱还是先开些药给老夫人吃。”说罢，索要写纸笔草草地写完一张方子，接着说道：“老夫人这病不难治，吃些药舒坦些，但至于效果…今日怕是瞧不见，要不先让老夫人煎一份服下，咱明日再来，若是治好了皆大欢喜，若不见好转，咱再另开新方子。”说罢，矮胖郎中麻溜地收拾起自己的中药箱，弯下身子正想溜下。
　　却听见苏夫人在身后冷笑一声：“何大夫辛苦了，路途遥远就在这儿歇息片刻。等老夫人病好了，我们快马加鞭地将您送到府门口去。”
　　几个家丁上前，皮笑肉不笑地对着何大夫说：“何大夫，这边请。”
　　苏夫人的做法彻底震惊了其余的几名大夫，大家面面相觑，早就没了最开始骗钱捞金的想法，一心想着怎么躲，怎么逃。一时竟每人愿意主动站出来。
　　苏夫人皱着眉，含沙射影地说道：“几位大夫都是有名有姓之人，怎么今日都如此谦虚？既然这样，你们几个推选一个医术高明的出来，这便容易许多了吧。”
　　这句话在大夫中炸开了锅，一个指着另一个说：“王兄，你平日不是自称华佗转世吗，今日正好让大家见识一下。”被指名道姓的那位顿时急的跳脚，辩解道：“老张，你可别乱说，我一个小郎中什么时候成了华佗在世了？”
　　众人争执不下，就像是锁在一个笼子里的猴子般，互相推搡，苟且活命。唯独一个瘦瘦高高的郎中一言不发，见众人纷纷急红了眼，隔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走出：“鄙人颜郎中，没有这几位大夫的名声大，但老夫人的病，鄙人愿意一试。”
　　说罢，这颜大夫有条不紊地走到苏老夫人身边，伸出手指搭在老夫人的手腕上，嘴里念叨着一通，又例行问了些问题，大多和刚才何大夫差不多。突然，他瞪大了眼睛，大喊一声 “这定是中了邪气！”接着在众人惊诧的眼神注视下，猛地从腰间掏出一把桃木剑，赫然在这佛堂中挥舞起来，接着抓出一把符文，用烛火点燃，留下一捧灰烬。
　　颜大夫小心翼翼，咧着嘴捧起灰烬，讨好地走到苏夫人面前，谄媚地说：“就着糖水喝下，药到病除。”

　　颜神棍被苏夫人下令乱棍打跑后，整个佛堂里顿时死一般的沉寂，所有正儿八经地大夫大多面面相觑。大夫治不好病是常态，但他们怕就怕这苏夫人得理不饶人，应要让他们吃些苦头。
　　苏元纯突然上前一步，冷冷的说道：“祖母的病，我有办法。”
　　众人惊诧，尤其是苏夫人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说道：“苏元纯，我没想到你还懂些黄芪之术。”
　　苏元纯没有搭理她，撂下一句：“刚才那神棍还真说对了，老夫人是中了邪气！”说罢，她靠近苏老夫人，围着苏老夫人饶了几圈。突然眉目一挑，怒斥道：“你果真是不配做苏家的长辈！”
　　苏夫人大惊失色，上前一把扯住苏元纯的衣袖：“你给我闭嘴，没大没小的！”众人纷纷上前，嘈杂地议论纷纷，唯独守心仍是一动不动，不露神色，看着眼前惊心动魄的一切却浑然不觉。
　　苏元纯突然扭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苏夫人，嘴里仍然大声说道：“你身为长辈，却无所作为，你还有什么脸面对这些佛像，面对苏家的列祖列宗？”也不知这些话，究竟是说给老夫人听的，还是讲给苏夫人听得。苏元纯却放低了声音，说给苏夫人听：“若想治好祖母的病，还得有母亲您的配合。”苏夫人骤然涨红了脸，迟疑着退到一边。
　　老夫人不知是听见了苏元纯的叱骂，还是病情加重，只是不住地摇着头，眼泪哗哗地往下坠落，止也止不住。嘴巴微微张开，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些模糊的字句。
　　苏元纯不依不饶地叱骂，声音更加高昂，她右手一挥，指向堂外的天际：“祖父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他用命才换来你这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你现在可好，每日无所事事，不问家务，你扪心自问，对得起这个家，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话音刚落，老夫人眼中的泪水似乎喷涌而出，她的喉头滚动，身子开始剧烈的发抖。
　　苏元纯突然跪在地上，看着佛像，声音突然软了下来：“你每天拜佛念经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可你看看现在的苏府，还是你想要的样子吗？”
　　老夫人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一线光芒，缓缓扬起僵硬的脖子，看着那尊慈悲为怀的佛像。苏元纯叹了口气，凑在老夫人耳边说了句：“祖母，哭出来吧。”
　　话已至此，苏元纯环顾四周，愣在原地似尊雕塑的苏夫人和四小姐等人，以及云淡风轻的守心，每个人的脸上都错综复杂，有的忧心忡忡，有的幸灾乐祸。却没有一个人懂得她的用心良苦。刚才那神棍说的没错，整个苏府都是被一股邪气给把持住了！
　　苏元纯从佛堂中走出，才发现自己腿肚子一直抖个不停，仿佛抽筋了一般。哆哆嗦嗦地走下台阶，就听见佛堂中传来老夫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苏元纯，你给我站住！”苏夫人探出头来，瞪眼看着她。只是那双眼睛里，早就没了方才真情实感的怒意，而是一种看穿一切的怜悯。
　　苏夫人似笑非笑着看着她说：“三姑娘，今日你算是惹恼了咱们老夫人了，不是我要赶你出府，就连老夫人也留你不住了。”
　　苏夫人觉得自己心中跟着明镜似的，她早已经算好了，这三小姐苏元纯一定是疯了，知道自己已经被赶出府去，一定是心存怨恨，铁了心要在走之前宣泄一通。
　　可怜着三姑娘，自幼没了亲娘，生来一个小姐活得连个丫鬟也不如，如今又被赶出苏府，日后风刀霜剑，流离失所，不知会堕落成什么光景。苏夫人咂咂嘴，难能可贵地心疼了苏元纯一把。

　　“谁说我要赶三姑娘走的？”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在苏夫人身后响起，惊地苏夫人猛地回头，只看见老夫人在众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直身子。往日慈祥的面孔一扫而净，清澈的双眼透露出精明的光芒，往日软绵无力的声音变得清脆响亮，她稳如泰山地盯着苏夫人，声如洪钟地说道：“要走也是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