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世界》江陵春

83、神圣的谎言

　　我……害死加西亚？

　　“怎么可能？”我当即否定道。
　　并且几乎当场就要翻脸走人。

　　“你冷静点。”塞德里克拉住我，成年人的力气不是我能抵抗的，“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和你说你亲近的人的事，你当然不能接受，‘疏不间亲’，但是小新，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想你也应该从各种端倪中知道自己是什么。”

　　我一下如坠冰窟，人呆立当场。

　　我是什么？

　　这使我更恶狠狠地瞪他，带着怀疑与揣测。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心里应该有过怀疑，我们是什么？”

　　我们……

　　“那你说我们是什么？”我恶毒地反问，知道他故意避过那几个字眼，我便逼着他说。

　　“小新。”他无奈道，脸上有一种苦涩的情绪流露，“我和茵梦分手了。”

　　我反应了一下才想到，那似乎是他之前女朋友的名字。

　　赫兰·茵梦，比塞德里克小两届，是今年九月刚毕业的。
　　先前的时候这位赫兰学姐对我也有照拂，也许是我们都姓“陆”，也许是把我当成了小弟弟，她除了生活、学业上对我的帮助之外，有时也会对我吐露一些心声。

　　“小陆，塞德里克去年已经确认为卫国者了，我会去哪儿呢。”这是她毕业季的时候无意中对我流露出的心思，“他那样优秀，又在政府部门实习，现在是市政厅秘书了，多少人一辈子无法企及的高度。我呢？我其实就是个学□□的普通女生……除了长得漂亮，好吧，对这点我是骄傲了。除了外表，我成绩普通，也不会和人交际……”

　　我当时安慰道：“赫兰学姐待人接物很周到，也很温柔。”

　　“温柔，但是我不会交际。”她有些沮丧，“我试过要去做配得上他的女人……那些贵妇，那些长袖善舞的女人。要配得上他，至少要是个贤内助。可我真的不能强迫自己，我真的不会交际，我看到人会胆怯，也无法分辨场面上那些真话假话，何时要看眼色……”

　　一时情绪失控她哭了出来。

　　“赫兰学姐。”

　　她真的是一个让人见之即心碎的美人，玲珑而剔透，充满了动人的灵性。

　　看到这样一个美人垂泪，我不由觉得作为她男友的塞德里克是失职的。
　　“学长才不会在乎这些，两个人在一起……”

　　“相爱是两个人的事，生活却是不一样的。你还小，你不懂这些。爱情么，相爱是容易的，相守却不那么容易，是需要双方一起努力的。”赫兰学姐一点点擦干眼泪，我永远记得她犹带泪痕的微笑，“所以我会努力的，我爱他，我会为他努力。这样，我也不曾辜负我的爱恋。”

　　……

　　我知道我只是个外人，对于他们分手的事我没什么立场去评论。
　　原先一直压在心底，但这时他既然说到了。

　　“她一直在为你努力。”我喊了句，还要注意音量，发现没人在看，这才想起塞德里克的能力，我们两人的声音是传不出去的。

　　“我知道。”他眼中也流露出痛苦，却依旧克制着，后来我才明白这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那你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努力？相守是两个人一起的努力，她为了你能去改变，你为什么就不能为她去铺垫。”

　　“……小新，因为我们是特殊的货物。”

　　他用“货物”指代，我却依旧记着保育学校校工们偶然透露出的词“小公子”和“特供品。
　　我身上的疑问，答案其实一直就在我的心中。

　　“如果说孩子们都是这个世界未来的建设者，都是流水线上的工蜂，那么我们……”他的表情流露出苦涩，“我们就像是特殊作用的雄蜂。我举这个例子不是像说明我们就派了雄峰的作用，而是想说我们的世界‘生产’孩子，五朔节批量生产孩子，有些是手工业者，有些是服务业者，还有些是官员，还有些是执政者……我们只是构成这个世界用途不同的积木而已。相信你已经见过那个人，你也得到了指示——你要做的不是你想做的，你必须成为最优秀者，你必须有领导能力，你必须聚集得起人。这些是你将来那个位置必须的才能。”

　　“我将来的位置……”我会成为什么？

　　一时让我产生了恐惧。

　　他苦笑：“你会成为我。”

　　“我成为你，你成为什么呢？”

　　“不知道，以我的见识与阅历，也只是初窥一角而已。我只知道，我们的才能不一定是我们想要的才干，而是我们的角色需要这个能力，我们的业余兴趣也要符合这个角色所需的。就像做皇帝的不能去喜欢木工。”

　　我感觉有些冷。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你一开始只是去符合他们的要求，去完成你这个角色必须有的技能……但之后，甚至连你的朋友圈都要经过轮洗。你的朋友不是你的朋友，而是那个角色的朋友。”

　　我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会成为的那个角色，阶级合适的朋友。
　　塞德里克说，我会成为他，那我以后也会进入政府高层？

　　“这太荒谬了。一直教导我们的是阶级会流动——这是批判其他世界政治的话，把持百年的家族可能生出一个不合适的败家子，而下层阶级也会产生某个推动世界的天才。所以我们的世界隐去了父母血缘，使得孩子们从幼年时期就是平等的，然后优异者就能顺利脱颖而出。”

　　要使最优秀的人成为卫国者，这一直是我们世界的理念。

　　阶级的流动性指的是，卫国者的孩子不一定是卫国者（虽然由于优秀的基因，大多数时候和他们父母阶级相符），而普通阶级的孩子也能因为优秀而达到阶级提升。这是我们世界制度最优越的一点。

　　塞德里克道：“你上到‘神圣的谎言’这一课了吗？”

　　我身体一颤。

　　“神圣的谎言，即指政治家在施行某些政策时有权对民众进行隐瞒。”

　　说谎是罪恶，但特殊的阶级却得到了“神圣的谎言”的权力。比如将军可以欺骗士兵死守一地，为了稳定军心可以骗他们说援军即将来临。

　　在柏拉图的《国家篇》理论中，政治家是可以通过谎言的手段去维护整个城邦的稳定性，这被称为神圣的谎言。

　　“这个世界的真相不一定是每个民众能接受的，他们却能由此，通过神圣的谎言而安居乐业。”

　　我说：“他们不一定能接受，但他们有权知道。过去黑暗的年代里，君主永远是君主，铁匠的儿子永远是铁匠，丫鬟生子只是为了给小姐的儿子提供未来的仆人……”

　　“够了，你的年纪大概是刚读到卢梭还是洛克还是霍布斯？民主？你要是真的好好读过洛克，你就该知道我们世界说的民主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还有自由。”

　　“自由？”他讽刺道：“说自由就是自律，这句话的原意本不是如此。都是骗子，都在玩文字游戏，自由和自律的原意都被他们改了。”

　　说到这儿他有些激动。

　　“他们用‘任性’来歪曲‘自由’，用那些胡作非为、任性妄为的案例作为自由的反例——自由从来不是任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那叫任性，是动物，只有动物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没有限制，人之为社会人必然受到限制，受到伦理的限制并非就是不自由了。而自律是更高阶的自由，一个人自己在自然状态下的规律，比如人要吃饭喝水、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想和爱的人生下共同血脉的孩子，想和她共度一生。”说到这儿，他双眼通红，却依旧忍住了，“追求幸福的权利是自由，而人顺应自然属性的权力叫做自律。”

　　可现在他们用任性来抹黑自由，用克制和禁欲来替代自律，似乎自律就等同于要当清教徒。
　　这不是理想国。

　　无论是民众还是政治家，都没有柏拉图所说的“神圣的谎言”的权利。
　　即便许多人作为铁匠、作为仆人依旧能过得很开心，但对于他们的子孙而言，如牛羊一样蒙上眼睛，干了牛羊的活，却没有牛羊的功劳，只要没有思考的能力，或许他们也能得到幸福。

　　塞德里克收敛了心神，平静了下来，“这是你以后会学得的知识，我奉劝你一句，自然法学派的东西你看看就结束吧。”

　　我低下头。

　　“人要活在现实。”

　　“现实是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和小学姐分手？还有我必须不能和加西亚做朋友？”

　　塞德里克看着我：“小新，我们这样的人不能连累他人。”

　　“什么意思？”

　　“茵梦的话，她本来能有一个幸福的人生。她很美不是吗？很容易就嫁到条件不错的人家，无论她想嫁给官员还是富商。她会有一个爱她的丈夫。和我在一起，她会很辛苦，而我也没能力，不是我不努力，而是我没能力让她过她理想的日子：和心爱的人恩恩爱爱过一生。这是我给不了她的生活，我的妻子必须是个擅长交际事事妥帖的贤内助，辅助我、共同经营一个美满家庭的形象。那不是我需要的，却是‘陆·塞德里克’这个角色的妻子。她和我在一起会很辛苦，她的努力只是成为了‘陆·塞德里克’的妻子，这本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但她爱你，她愿意为你努力。”

　　“现在愿意，将来或许会后悔，毕竟是违背本心的在做一件事。小新，你我比谁都明白这种感受，我曾经是个内向的人，这个故事你应该听说过，我被迫扭转我的性格，我知道这其中的苦楚……就像撕裂了你的灵魂，违背了你的天性。”他说得有些动容，“我也爱她，所以我选择放弃。”

　　我也很明白强行改变自己的难度，特别是要卡着指标去做他们希望的那个型号的人。

　　“我来也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个的。”他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听说你过去的能力不见了，有了新能力是吗？”

　　我说我本来就有无效化的能力，只是一直没上报而已。

　　“很好。”他忽然笑了起来，“这可是很不错的能力。”

　　“然而我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但我有预感你这将是终极的能力，万物皆有始，各种能力层出不穷，却从来没有个终。从1到2到3，也应该有2到1到0。”

　　“学长。”

　　“你可要好好开发自己的这种能力。”

　　他拍了拍我，这时候他现在的女友莎朗走着一字步过来了，看起来格外婀娜多姿。

　　“陆，和你的小学弟聊完了吗？”

　　塞德里克又恢复了他平日雍容华贵的姿态，欠身道：“再冷落我美丽的女伴，这可不是个绅士该做的事。”

　　莎朗撩了下头发，对我也是热情一笑，“好了，在你学弟面前可别这样，可不是个好榜样。”

　　或许是由于赫兰学姐的原因，我对她总有些芥蒂，却还是要礼貌道：“学长无论做什么都是好榜样。”

　　她笑了起来，轻捶了下塞德里克，“这样的话，你可更要以身作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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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陆是个苦逼的娃
但……哎，反正每个人选择不同吧。他有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