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世界》江陵春

71、知新

　　“不！是我先动的手！有录像为证的！真的是我先动的手！”

　　门外我听见加西亚的哭喊声，他撕心裂肺地哀求着。

　　我知道自己这次可能真的完蛋了。
　　学校对危害到人身安全的事从来都是从严判处，如果说之前我的异能障碍还有办法争取，和同学打架反倒能要了我的命。

　　虽说私下的校园霸凌从来不少，但从不会有人把这些拿到明面上来。威胁同学人身安全的处分，只会从严处理。

　　在禁闭室内抱膝害怕，又是自嘲，之前只不过是成绩难看，现在是真把自己作死了。

　　门外加西亚依旧在求情，极力说先动手的是他。

　　其实当时的录像很难说是谁，是他先推了我，动手攻击的却是我。如何界定是谁先动手是件可活络的事，到了学院这里，自是保下了加西亚。好学生从来都有特权，我们俩如有一人被处理，自是加西亚的价值大于我。

　　理所当然的，我被关了禁闭，勒令反省。

　　外面少年的哭声还在继续，终于房门打开，加西亚进来哭着抱住我。

　　“对不起，对不起陆，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对不起，对不起。”

　　我从来没看他那么失态过。

　　到了这时候反而看淡了，拍上他的背安抚，“没什么的，你记住说是我做的，加西亚要平安成长。”你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人。“反正到时候你们都不会记住做错事的人。”

　　“不！”他尖叫道。

　　我感到他身体的僵硬，把我抱得更紧。

　　加西亚……

　　我安抚着他的背想让他放松下来，感到肩头湿了一片，夏日衣物轻薄，泪水映到我的皮肤上，温热的液体烫得我发颤。

　　他脾气很坏，我却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态的痛哭过。

　　看向他的脸，眼角被我打出血，打得时候只嫌不够狠不能出气，现在看到了只觉得心疼，这样漂亮的脸蛋，我怎么就舍得去打。

　　加西亚还在哭着，泪水沾湿在他细长卷翘的睫毛上，更显眼眸清澈剔透。

　　“我不要和陆分开，我以为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他这么叫道，声音哀切至极，“我们从小到大就一直在一起，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和陆分开，我们是一体的……”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我现在反倒真的看开了，先前怕处分，怕被抹去痕迹，这两年莫不是这样战战兢兢地活着，真到这一刻了，反而觉得看开了。

　　“加西亚，你听我说，无论我怎么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陆！”他惊声打断我。

　　他的身体有些发颤，孩童转向少年时期单薄而清瘦的身体。只有这样拥抱时才发现，平时强势成熟的加西亚现在也只不过是个孩子。

　　“听我说，”现在我反而平静下来了，“加西亚，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们这段友情的话，好好地活下去，带着我的份……即便是忘了我，因为你的梦想里也有我的一份。”

　　他像是更难过了，但随着我轻拍他，就像小时候一样，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已经止住了眼泪。

　　“我绝对不会忘了陆的，绝对。”加西亚说这句话时眼中带着坚决，却不再哭了。

　　又抚上了我破相的脸，有些心疼，“疼吗？”

　　我揶揄道：“刚才打得时候不怕我疼吗？”

　　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行了，我也还手了，你身上也有伤，待会儿去校医院看看，记下了？”

　　加西亚没应我，此时冷静下来，又像是平日的他了。
　　“陆，听我说，此事未必没有转机，别放弃好吗？别放弃。”

　　我心道，都这样了还能如何。其实真的跌倒最底了反倒心平气和了。
　　我已经懒得逃了，这么多年来惶惶不安，能得个结束也好。

　　“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相信我好吗？”少年眼中充满了焦虑。

　　我再次拥抱他：“嗯。”
　　其实加西亚也不过是个孩子，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他们问你的话，就把责任往我身上推。一定还会有审判的，从来没有一方就能一锤定音的。再审问你的时候一定要这么说……”

　　他喋喋不休的说了很多。

　　我反倒笑了，“以前没觉得你那么老妈子。”

　　“陆！”

　　“加西亚，我其实现在心里反而很轻松。再也不用去思考世界，再也不用把不可能塑造的精神世界搭建起来。我的精神世界会是怎么样的？现在我终于能歇口气了。”我朝他笑道：“认识你很好。”

　　加西亚被戳中了，低下头，“陆，无论如何我不会忘了你的。这不会是终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嗯。”

　　傻孩子，等我被抹除了，还能有谁帮你无效化那些洗脑。不过这一刻真的没必要点破这些，如果我真的有事的话，也只希望他能平安快乐地成长。

　　我们这些孩童，背负的压力太大了。或许一开始我就是错的，众人皆醉我又何必独醒？如果不知道一切的真相，真如一个纯白无菌室里长大的小天使，或许我也会有丰富的精神世界，就不会有异能的问题，就能平安长大。

　　我从小就不想被欺骗，然而知道真相的代价么……我现在一点点理解过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知道真相的心性。

　　真相对我造成了那么大的影响。

　　加西亚的“探监”也没持续多久，不一会儿房门重又关上了。

　　这是一间杂物室，单薄的木门，背后甚至有一扇大窗户，月光从外倾泻下来，能看见翻下去就是一楼的门框。如果想逃的话，随时都可以。
　　然而何必逃跑？又逃去哪儿？除非我不在这个社会混了，或者流亡，否则我又能逃去哪儿？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学院根本就没走心将我“关押”起来。

　　不知等了多久。

　　我自嘲自己近来和牢狱真是有缘，不过这里的话，此时军部的监狱条件真是好多了，至少能看到窗外的风景。

　　这一关就是三天。

　　确如加西亚所预测，这几天内有两场问话。第一场是自己学院的老师，第二场是政教处的审问。

　　政教处一个圆脸的女人问道：“陆·知新，现在就8月14日晚上一事对你了解下情况，希望你诚实回答，当然如果有隐情也能说出来。”

　　我回道：“我对自己做下的事供人无误，也没有什么隐情。”

　　一旁院主任在朝我使眼色，至少学院内部的谈话他对我说，加西亚愿意出来和我分担一部分责任，这样的话我们俩都只要吃个记过处分就过去了。
　　这大概也是种补救，毕竟一开始为了保尖子生将责任都推卸的那做法也太难看了些。被捅出去的话，学院这样的硬保会被其他学院攻击。

　　然而我这时候已经是自暴自弃了。

　　政教处的副主任问：“你是坦承自己和同学治理冲突？”

　　“是的。”

　　“你们谁先动的手？”

　　“是我。”

　　“从监控上看，是他先推了你一把。”

　　“他只是玩笑，我们是朋友，平常一直这样。”

　　“那你知道是玩笑为什么对他挥拳？”

　　“因为嫉妒，女士。”

　　她抬头，圆脸的女主任透出几分关爱，“不用紧张，有什么你就说什么，我们只是来了解情况的，该是你的责任你要反省，不该你承担的也不用一口扛下。”

　　我仍是说道：“事情是我做下的，我单方面对他挑衅。”

　　“那就没办法了。”

　　走出会议室，我听到里面似在说“这可不好办，就要等执行者来了”，又像是院主任的声音在求情“他是军部关照的……”

　　又是军部！

　　果然，我的人生是在被人操纵，在保育学校如同培育幼苗一样等待发芽，所有人看我都跟关系到他们绩效年终奖的业绩一样。到了中学，或许还对我有一些隐藏的指标。

　　就如塞德里克一样，只不过他达到了指标，我没有。

　　【在成绩方面，塞德里克可比你省心多了】

　　恶心，瞬间我有种作呕的感觉。

　　这个学校，这个世界都是一场骗局！

　　如果我能浑浑噩噩地不去发现真相，或许我也能无知地长大，我的罪名不是其他的，而是“知道”。
　　正如亚当和夏娃吃下了禁忌的果实，从此后人类有了智慧，就有了质疑，再也不能乖乖地做着羊羔，听从驱使，把命运交给至高者。

　　神使一些人成为国王，使一些人成为乞丐。

　　成为乞丐者当服从命运，而成为国王的人也不得有成为木匠的理想。

　　当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反而是件省心的事，命好的人，等着进编制进机关;命不好的人，死命挣扎尚且终日在温饱线上。

　　可等待我的是什么命运？

　　“知新”？推陈出新？

　　他们为我写好了什么命运？如果我的人生已经在这里写好的话，那我这一次的处分也不会影响什么。我倒要看看他们对我的人生有什么安排了。

　　当天下午院主任来找我，“陆·知新，你要维护朋友的心情能够理解，但这次事件并不是你能包庇下的。你们朋友间私下有什么都不算什么，已经到台面上来了，总要做处分，你知不知道？”

　　我答道：“我知道，先生。”

　　“那就别再倔了，这件事不是你能担下的。”院主任道：“他不会有什么事，你们俩都不会有什么事，通报处分，或者更轻，只要证明你们俩都没危害对方生命的意思。”

　　然而我这时候已经犯倔了，我心想，既然命运都是你们写好的，那有没有这件事你们都能安排，就看你们这次怎么圆。

　　但这件事已经不是单纯的学院能施压的了，不久后教育署也介入调查，情形更加紧张。

　　事发后的第七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探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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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做了个手术，要早睡。额，所以马虎得连别字都不想改了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