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世界》江陵春

70、分歧

　　到了8月我的异能依旧没任何起色。

　　伊萨克建议我申请身体检查，“那件事后许多人都受到了创伤，你这应该是心理上的。”

　　我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反正都一样吧。”

　　“怎么会一样？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会被记下异常。”

　　“那又如何？反正坏到底了也就那样了，反正我永远不可能是最优秀的。”

　　伊萨克奇怪地看向我：“你怎么了？这就是你的心里话了？”

　　“不！”我矢口否认。

　　“你这样下去，你明知道每一届异能失常的学生会有什么下场……”伊萨克道：“不如你就把你能进行‘无效化’的事报告吧，说不定从这个方向开发，也是个好方向。你知道的，这一类精神能力评级都很高。”

　　我摇头。

　　“这不好那也不好，你到底想要什么？”伊萨克大声道：“我总觉得你回来后就很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我的问题。”我捂住了头，“这个问题解决不了之前我是好不了的。”

　　“什么问题？你说出来大家帮你想办法。”

　　我摇头，要我怎么说？说这个世界权力最高的执政官也是否定精神的？说弱肉强食才是自然界的真相？

　　“你这个样子真菜。”伊萨克气得摔门而走。

　　我在异能教学楼训练到了最晚，然而一切依然没有起色。

　　最后直到管理员下班来关门了，他惊讶道：“你还没回去吗？”

　　我摇头。

　　“可怜的孩子。”他同情道：“你的老师应该适时提交你的情况，都是创伤后的心理创伤，瞧把孩子们逼成什么样了。”又对我道：“快回去吧，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的努力大家都看到了。再不回去，餐厅就要关门了。”

　　我也不好意思耽误管理员下班。事业单位下班都准时，他是年轻人自是留到最后一刻才下班的，领导在下午两三点就早闪人了。

　　走出异能教室，我手上拎着包，八月中旬的气候，曾是我觉得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在昆体良所在的二十二区，每年的八月都有一种特殊的天气现象，台风。昆体良纬度适宜，每年台风侵袭时只会被外围擦过，台风于我们是件快事，雨水与风带走了一夏的闷热。
　　经常在这个时节，露台上会密集着蓝色、金色的蜻蜓，当夜大多会有倾盆大雨，从窗外向外看花园中被雨水打湿的桐树，忽然就理解了“梧桐夜雨”的意象。

　　我也就是从那时刻开始喜欢起了中国的诗文，喜欢上了东方的文化，那样含蓄又精致的美丽。

　　八月中旬一向是我一年中最喜欢的时间。
　　直到来了加德纳，第一区是人造卫星，所有的景观都是人造的，自不会存在台风的气候，更不会有梧桐夜雨。

　　进入中学后，八月反倒是一年中任务最重的月份——异能测评，关系到顺利升到下一年级，还是留级或者劝退。

　　路过庭院加西亚首秀新异能时的那棵昌茂的梧桐树，不由驻足。

　　“陆。”

　　我回头，加西亚竟在找我，“怎么这个点了还在这里？”

　　“啊，刚从教学楼出来。”那次事件后，我们都没去解释。看上去一如之前一样，或许是因为我们都知道有些事说开了反而尴尬。

　　“还不行吗？”他冰蓝色的眼睛也带上了些忧愁，帮我拎过包，“好了，走了。再晚餐厅真的关门了。”

　　走在路上，这一路的法国梧桐已经开始叶落。
　　梧桐叶落而知秋。

　　明知道法桐与真正参天的梧桐有着区别，却不由带上了丝初秋寂寥之情，心里空荡荡的。似乎我人生朝气蓬勃的初春，一夕也经历了梧桐夜雨的感伤。

　　“陆，要不我们还是公布你能‘无效化’的能力吧。”少年细长的睫毛垂下，路灯的光线下在形成阴影，“我想如果真能予以确认的话，这种能力的评级将不低于伊萨克和本杰明。”

　　然后我就能内定成为未来的卫国者。

　　我摇头。

　　“你总是脾气那么倔。”他有些生气，却是忍了下来，不知不觉中他的脾气也比以前好了很多，缓和着语气说，“你知道异能评测有多重要，如果你被评为异常……”

　　“我知道，那我就可能被清退。”甚至如果被认定是没有异能的话，就会被淘汰。

　　“那你就好好想想，今年以身体为故缺考的话问题应该也不大，毕竟中间出了那样的事。”

　　“我知道。”

　　出了那样的恐怖袭击，作为历经者，我们同级中有不少出现精神创伤的人，再加上11、12岁间本就是世界观不稳定的时候，如塞德里克所说，便是没有恐怖袭击，许多人在这个年龄都会出现短暂的异能障碍。
　　对于孩童来说，曾经能够飞翔的天空正在渐渐死去。

　　我说道：“可我不想做个弱者。”

　　加西亚怔了一下。

　　我有些不悦：“很奇怪吗？”

　　“不是，我是觉得，陆一直就不是弱者。”

　　“不弱，不等于‘强’对吧？”我揪着字眼，不知为何会这样敏感。

　　少年朝我笑了笑，“不管是强是弱，我都会保护好陆。”

　　谁要你保护了！

　　我差点没忍住发火，突然脑海里浮现出官员府邸豪宅内那些“夫人”们的印象，更让我感到恶心。

　　【你的朋友那么优秀，你要凭什么追上他？……哦，我忘了，还有一种办法，结为伙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的世界不忌讳这个】

　　“为什么我就要人保护！我自己就能成为强者！”我发火道。

　　加西亚对我发脾气的情况毫无防备，或许是一向好脾气的人发了火，反倒让他不知所措。

　　“我是男生，不是什么小白脸。”终于吐出了这口恶气，我甚至觉得我有些无法面对他的转过头，“我有自己的主张，不是被人圈养的猪，我自己就能去成为强者。”

　　他认真道：“我明白了，我会帮助你的。”

　　发完脾气，我还有些尴尬。

　　“还记得潜能刺激吗？”

　　“啊，你是说？”

　　“不能通过想象重塑的话，那么就通过潜能刺激吧。”他想了想，“以前有案例显示极少数人在面临险境时会被触发新异能。”

　　异能若是与精神有关，那么面临险境时爆发的潜力也可看做是一种心理的保护机制。

　　后续的两天里，加西亚天天都对我进行突袭。
　　突然从楼道转角撞出，走在路上大树突然在背后朝我砸倒，高空坠物更是数不胜数……最夸张的一次，在下楼经过一扇开启的落地窗时，他突然把我撞向窗外。

　　我被他的突袭弄得焦头烂额，坠楼的那一次虽然惊险，可被撞出窗后我就瞬间意识到加西亚的能力自然不会让我摔死。但整天这样要防备着偷袭，实在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我开始躲着他，只是晚上在图书馆自修时实在避不开，他借阅了一堆激发异能和异能成长的书籍，据他的室友说，这几天他回宿舍后还会开夜车到凌晨。

　　躲了他一天，甚至自修完特意从另一条楼道下楼。只是一个执着地躲，一个执着地找，还是被找上了。

　　楼梯口撞见的时候我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加西亚看起来很疲惫，看来确像他的室友所说，这些天拼得很。又有些羞恼，他自己的成绩都没像这样担心过。

　　一时觉得自己没出息又觉得对不起他。

　　“陆，我们聊聊好吗？”他的气色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我也点头。越发觉得尴尬，明明前几天是我说要成为强者，他说会帮我。结果我自己倒躲懒起来，显得我只是个嘴上说说又吃不了苦的人。
　　实则，我很明白我的问题来自于哪儿。整个精神世界的崩塌，并不是靠一些险境激发潜能就能把异能找回的。

　　正要一起下楼，他像是突然看见了我借阅的书的封皮，脸色大变。
　　“《利维坦》……你借这种书干什么！”

　　托马斯·霍布斯的《利维坦》，又译为《巨灵论》，以“利维坦”这种圣经中的怪物来比喻专制国家。其主要思想在于肯定“人天然的权利”，以及早期的“人生而平等自由”的观念，影响了后世的卢梭等人。

　　不过我阅读这本书的初衷是因为我那已经粉碎为齑粉的自创“正义论”——看来和他的某些主张相似。人在自然状态下必然相争相斗，这也就是我想看他所思能给我的启迪。

　　但在加西亚看来，这就是不务正业。
　　或者说比不务正业还罪大恶极。

　　“这时候了看什么唯物主义的书？”他怒不可遏道：“你精神世界的崩溃就是因为这些书。”

　　“唯物主义怎么了？”我想说连我们的总督都在用唯物主义的方法去治理国家呢，“有什么错吗？八院的人难道就都没异能了？”

　　“许多人学习科学知识，并不等于他们就相信唯物主义。就如许多高学历的研究员也会烧香拜佛，相信前世今生，鬼怪灵异。”这是很普遍的现象，并不是说普及了科学，就能使人放弃想象。
　　事实上很多研究员一边在做着最高端的科学研究，一边遇到事了还是会相信星座血型或者“左眼跳右眼跳”的迷信。

　　是的，比起这些人来说，我对于物质的迷信程度，正如大多数人迷信星座血型。
　　当然于这些人来说，他们一定会反驳说星座是科学；正如我坚信物质的理论。

　　“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你就要完蛋了！”加西亚终于忍不住暴怒骂出口，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忍了好几天，终于是冲我骂道：“你会被处理掉，所有人都会忘了你！”

　　我也受不了他这语气，反唇相讥：“那不挺好，反正到时候你也会忘了我，何必现在白费力气。”

　　他气得过来推我。

　　我也生气地回手。
　　凭什么就许他教训我？因为他优秀，所以他就有特权，所以他就能够对我指手画脚吗？

　　“你疯了！”

　　“我才没疯，谁让你来管我了，谁要你管我了！”

　　都是小男生，都是经不得讥讽。他下手从来就没轻重，让我更怒了，也挥拳朝他的脸打过去，他躲开，用脚踢过来，带了摔跤技巧要摔我，我也不甘示弱攻击他肋下……
　　两人谁都没有留手，最终动静引来图书馆工作人员时，我们俩扭打在地上，他锁住我的喉，我反身不断肘击他的腹部，被成人们分开。

　　“学院里打架是严重违规。”把我们分开的管理员也是气喘吁吁，现代人的身体强韧度都很高，即便是分开两个打架的孩童也并不轻松。他严厉地斥责我们：“你们俩，谁先动的手？”

　　我和加西亚身上都带伤，他的眼角被我打出血了，而我脸上也破了相，除此之外胳膊上火辣辣地疼，都是同样狼狈不堪。

　　去查监控的工作人员道：“录像已经有了，要不还是转交给他们的学院吧。”

　　也就在交给学院后，我被勒令关了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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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件事是必然的。
小陆和其他人思想有分歧是一开始就注定的，嗯，不是这样小陆怎么去接触辩证唯物主义（作者很惜命的）。
emmmmmmm这个情节是必然的，在我写第一章的时候就在脑海里演绎了，绝对无法避免。
轻喷小陆，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有情绪、有矛盾，行为失常很正常的事。谁在四五年级的时候没做过几件蠢事？加西亚呢，脾气也不好，他很少去想到小陆的想法，总是小陆为他着想的多。他也在乎小陆的，但是……哎，从来没有照顾人的经验的娃。
不过从这件事后，两人都会成长。
注：1.法国梧桐，其实是作者自己的童年记忆，六七月阳光穿过法桐树叶的色彩是最美丽的，用相机都无法捕捉。到八月份，就是我童年时期每年考级的时候了，走过那条考级办公室的路，经常遇到台风，总是又清爽又悲伤（因为要开学补作业了= =）
2.《利维坦》 哎，随便搜个百度得了。小陆之前的想法有点像霍布斯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