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世界》江陵春

48、神谱

　　下午典礼在体育场中举行。
　　几千名学生、各年级教职工就将近万人，再加上政府要员、社会名流等前来，以及这些人带来的安保人员，体育场里外都是人。

　　出乎意料的是今年新生和毕业年级坐在左近，而毕业年级照惯例是在主席台边最佳的区域，因需要拍摄这些学子们领取毕业证书的镜头，也算是加德纳学年典礼上重要的一个环节。

　　流程先是主持人说了开幕词，之后就是升旗仪式。
　　继而是简述过去一年加德纳学院的各项活动，播放学年总结录像，一年级入学军训、二年级的爱国百里步行、三年级的第一产业实践……一直到毕业年级的青春宣誓会。

　　也播放一些优秀生的剪影，自是从一年级开始，播放的是加西亚在军训文演晚会上点亮天空，周·源清的校园一日义工活动……最后是我悬浮六只牛蛙的场景。

　　这个画面越放我越尴尬，伊萨克在旁边偷笑，好在画面很快切到二年级的活动画面。

　　这时我们的班主任狄尔泰先生叫我、加西亚和周·源清三人出列，然后指示我们到楼下候场厅等着，每年都会有优秀生表彰，我们到时就听从指示来做。

　　我是无所谓，内心里我其实更想当个隐士，只是意外出了彩。加西亚则是一副矜贵寡言的样子，则最后还是处事圆滑的周·源清觉得他既是班长便要担一点责，大家都是新生地头不熟，他专找面相看着文静的女学姐去问，一路问到了楼下候场区。

　　一进候场区就见上回辅助我搬牛蛙的六年级学长也在，冲我一招手：“你这评优也有我一半功劳。”

　　我真是拜托他了：“先谢过您了，能别提了好吧？咱们年级的小姑娘现在都斜眼看我了。”

　　他噗嗤笑了出来：“那你只好去讨学妹欢心了。”

　　周·源清也是灵活，大抵他这类人是最想结交人的，能在这候场厅的都是每个年级的优秀学生。也带了亲昵地过来和我说，“陆的脾气就最讨人喜欢了。”

　　我心里也有数，他平日对人都是老好人样，对谁都像是为你着想。对我并不差，却绝说不上朋友般的亲近，本就不是一路人。

　　果然那学长态度有所保留地问：“你朋友？”

　　我点头：“我班长。”面上给互相引见。

　　在这里的都是人精，这个学长待我亲近也并非因为我如何讨人喜欢，而且因为我搭上了塞德里克。而周·源清只是普通学弟引见上去，我们学院的传统么，普通学弟对学长就是给提鞋的。
　　故此我也不拦着他去巴结，心想你要是忍得下愿意“上进”那也是你的本事。谁都知道，要做个八面玲珑的人可不只是当个见谁都笑的好人就行了的，就算是笑，有时候也是在“卖笑”。

　　也趁他去巴结，我回头站回加西亚旁边。

　　他依旧是那副矜持冷傲的样子，同级生还好，仗着老师宠他，可要出去混，以我们“绅士”学院的传统，再能干也是学弟给学长们提鞋，不想低头，除非他此刻就能一人挑翻八个年级——当然是做不到的，那就必须隐忍憋着。
　　心里还在帮他忧心，这样子可要吃亏的。我便是知道这点所以干脆放开点，被笑就被笑。哪怕是优秀如塞德里克，低年级的时候也一定给人俯低做小过。

　　正想着等回去了什么时候提醒他一下，忽听他说：“下次你再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说。”

　　我不解。

　　“用白鸽的话，你会更出彩。”

　　我想象了下那画面，犹如鸽子的翅膀擦过婴儿的面孔一般的情景，叫达芬奇日后一遍遍地回溯起羽翼的形态。如果我以白鸽做实验物的话，确有一种同理的美感。

　　笑笑，“那是很有加西亚的风格。”
　　想象一下，如果是他能做到我这个能力的话，他一定会挥手让白鸽振翅而飞时稳稳托起它们，那样一个光辉的场景……事后一定会俘获无数女孩子的芳心，而不像女孩子们现在见到我都绕行。

　　难怪他是年级男神。

　　我们这些优秀生候场闲聊几句，不知外面举行到哪一步，组织会务的一青年工作人员朝我们招手示意排队要进场了。
　　“一年先站过来。”

　　每个年级都评五个人，这时我们才见到另两个优秀生，分别是文学院写诗被登到《公报》上的一女生，还有是体院一组织一年级篮球队的男生，当然我们这些人学科成绩都是优等，但要说最好，显然还有一心扑到学习上的纯学霸，这样的人排名不在我们前反倒是没天理了。
　　由此我也总结出学院挑选优秀生的标准：除了成绩好之外，一定要会来事。这也就是为什么塞德里克要给我找噱头让人印象深刻。

　　五人间互相打了招呼，他俩也不和九院争，我却隐约觉出味儿来了，趁在排队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假借走位推了加西亚到C位。待到进场，校领导发证书叫我们每个年级合照时，周·源清大概才反应过来。
　　我拍着照，心想我管你怎么想呢，反应我可答应加西亚，要让他是最优秀的。

　　等拍完照，工作人员引我们去某间房间领奖品：奖品老套到好笑，一支学院定制的金笔，做工确实精美大气，更重要的是它的代表意义。
　　然而我这样的俗人第一回见到它的时候想到的却是，金笔竟然不是金做的。

　　这时分笔又要是我们学院的绅士之道：请学长先选，挑拣完的才是下一级来挑。别人是学弟，我们也是弟弟的弟弟，对金笔我本无兴趣，又听这时是校长讲话，待会儿兴许就要是自己喜欢的毕业生代表塞德里克学长的发言了。

　　和加西亚说了一声：“你帮我领一支吧。”心不在焉。

　　加西亚看我情形不对，“有事？”

　　我点头，“想去听讲话。”

　　“老生常谈有什么好听的。”

　　“还有学长的呢。”

　　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便说了是塞德里克，“他帮了我那么多，我总想最后看看他发言。”

　　“他又不知道你在哪儿，会不会听。”

　　“我不想错过。”

　　“那你去吧。”加西亚应了下来，“我帮你应付着，记得结束了就上楼回班级。”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谢的。

　　我溜出大厅，正好到一楼过道上，从这角度，更能看清临时布景的舞台。也不乱走，就门边不出去，当了场内倒要叫工作人员清出去。

　　“尊敬的各部委行署的阁下们、社会各界的友人们、师长以及同学们，请容许我谨代表毕业年级的学生们向各位致意。”

　　他说着鞠躬，场内鼓起掌来。
　　接着他开始接一个故事展开了他的演讲。

　　照理说，他这时候应该说些回首过去展望未来的套话，或者叫叫空口号，然而他说的这个故事可以说是……大不敬。

　　《神谱》。

　　我们九院的学生只要从头上学哲学都知道，在哲学形成之前的原始世界，有的只有宗教崇拜。
　　解释世界的方式，原始人用的是“神”，风神火神雨神;而在哲学之后，人们讨论的是由什么构成了世界，这就是塞德里克上次和我说的“夺权”。

　　倒不是说哲学就是替科学说话了，事实上到了中世纪，哲学和基督教神学是扯在了一起，不过哲学更讲道理点，也更自寻烦恼。虔诚的教徒信就完事了，他们偏要论证“神的存在性”“神的属性”“神的正义”之类的事。
　　说穿了，哲学家太想讲道理了，也就是想理清楚“逻辑”。

　　《神谱》说的是奥林匹斯希腊众神的谱系问题，何神由哪位父神母神所生，所以在他的神格里又如何属性，原始的人出门办事要拜神，据说希腊时期有个笑话，某将军要出征，出征前祭神，拜完了战神，被祭祀拦下来说，你拜战神也要顺便拜拜战神的母神，否则他一家人有一个不开心，你的事就要黄。将军耐着心拜完战神的母神、妻神，儿子女儿，以及情人，最后还要拜赫尔墨斯（反正遇事不协，拜他就对了），一圈拜完，下面的士兵跑进来：“报！我军被斯巴达打败了。”
　　……

　　表面上看《神谱》是一个教原始人怎么拜神的书，然而在背后的暗线里隐藏的是一个弑亲谋杀的故事。

　　第一代神王被儿子杀死，便是第二代神王；第二代神王因听到预言，说他弑杀了自己的父亲得到的神位，那么他也遭同样的命运会被自己儿子所杀。
　　于是二代神王便吞杀了自己一个个的孩子，到了第六个的时候妻子于心不忍用一块石头代替婴儿叫他吞下，秘密地留下了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未来的三代神王宙斯，密计使二代神王吐出被吞掉的子女，然后宙斯联合着他的诸兄弟姊妹一同推翻了二代神王。

　　然而在第三代神王的故事中依旧留了一个伏笔——普罗米修斯。

　　传说普罗米修斯是因盗火而被神王惩罚，其实另一个版本的神话是，普罗米修斯与其同胞兄弟（一为先觉者，一为后觉者），普罗米修斯首先得到了一个关系到神权更迭的预言“新的婚姻将使诸神的主宰者堕落和毁灭。”
　　意即，新的婚姻的子嗣将取代旧有的神祇。

　　这确实很符合古希腊时代的悲剧思想。不过如果用后来的运动理论来说，事物更迭是必然的趋势，新生事物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摧枯拉朽之力不可战胜。但就这个故事而言，作为主人公的宙斯自然是要将普罗米修斯囚禁酷刑逼迫他说出那个名字不可了。
　　……

　　我很奇怪塞德里克为什么在这个场合说这样一个不太好的故事，是因为他在实习的政府部门得到了什么风向标？又为他捏把汗，他要怎么给自己圆场，扯到“健康向上”的主旨上来。

　　我似乎能望到主席台上，确有几个穿着军装的人，坐在中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子，隔得远，从行止上便看他挺直腰板，周围的下属似在弯腰解释着什么。

　　“便是众神也要屈服于秩序，抑或说事物背后的规律，即是‘世界的暗线’，也是我们常说的逻辑。而我们踏上社会后要做的，便是利用所学知识和客观规律，为社会服务。”塞德里克最终说道。

　　我心里也不由松了口气，总算是被他圆回来了。只不知这个事实妥帖的学长怎么会突发奇想冒失地说了这么个故事。他又不是我和伊萨克这样对社会的“嘲讽者”，真不知他今天说这个故事是出于什么考虑，又会对他的前程有何影响。

---

作者有话要说：　　塞德里克童鞋也是个“先觉者”。
大陆脑子很清楚，他很早就看清了一切。大家还记得他前次给小陆留的那本书吗？《俄狄浦斯王》。两个故事有什么相同的呢？
嗯，所以说大陆同学老早就已经开始密谋了，不但自己干，还很暗示了小陆。哎，但这倒霉孩子真的运气不好。
不过小陆也肯定想不通，当局者迷，大陆还给了那么隐喻的暗示，不给看谜底，谁知道大陆想说啥（= =）学霸的细腻心思普通人还是很难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