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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伽摩 ...

  •   “不,谢谢你了。”我说。

      “陆?”加西亚担忧道。

      看着他的神色,我反而看开了,我让周围人操了多少心。
      对他点头,“我已经没事了。”

      他看起来不到不理解,似乎更忧心了。

      “加西亚,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我说。

      即便是学着第一哲学长大,即便是在形而上学和唯心主义的世界中成长,我很清楚,事实上,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嘴上说着‘我思故我在’之类的,其实我心里想的是,我不思我也在。不管我思不思,全世界的人都在,不因我思而多一个人,也不因我不思而前一个人——这就是客观世界。”

      “你……”他有些难以置信,“你不是平时一直说……”

      “我是个骗子。”我说,“古代中国人说‘知行合一’,而古代西方的哲学界从源头就有这样一个矛盾:知和行是不合一的。”

      西方古典的哲学家都是思想和实践分开的,因为没法——比如有些思想是反教会反封建的,他们的思想插上翅膀在天空之中,现实却是被钉住双脚在地上。

      “人都是要洽饭的。”我说,“像斯宾诺沙一样被开除国籍教籍,最后没法只能逃亡异乡的,终身以磨玻璃镜片为生的哲学家毕竟不多。大多数人,即便是口上把精神世界描绘得很好的唯心主义哲学家,在现实中可能也只是个服务权贵的谄媚者。”

      这是我们思想中的一个误区,就因为西方曾经有个被火刑架烧死的布鲁诺,然后大家都觉得西方人比东方人更有反抗精神。

      “事实上,东方人提出知行合一的时间早于西方。或者说,东方这块土地上曾经有过的百家争鸣时期开始,有一个最显著特征就是,每一学派都以他们的思想为形式准则。”

      比如儒家、法家、兵家。

      “在他们的学派,思想和行为是一件事。说一套做一套在东方是要被笑掉大牙的。然而,西方不是。”

      大多数西方哲学家都会声称自己的思想与俗世中的行为准则无关。

      加西亚道:“就算是这样……”

      “正是因为这样,马克思才是伟大的。”我说,“实事求是,实践出真知。”

      “我一直不知道你竟有这样的思想,你……”

      “你们大概都以为我是相信自然法学派,天赋人权那一套的吧?”我说,“是的,我……真是好笑,其实我也不是个‘知行合一’的人。”

      “陆,你别说了。”

      “加西亚,我是个唯物主义者。”

      “别说了。”

      “我不相信有什么灵魂。”

      他过来捂住我的嘴。

      从他严肃的眼神中我知道,我刚才口中吐出了一只庞然怪物。

      “以后再别说了。”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这是大逆不道。

      他在确保我不再说了后才放开我。

      “何必紧张呢,其实也没啥。”我说,“只是在觉悟的那一刻,我被天堂抛弃了,嗯,地狱也没我的份,我成了凡人,一个永恒的凡人。”

      没有死后世界,这世界本来就是浩瀚宇宙与无序无意义的存在。
      有序是无序的特例,而人这种喜欢规律的生物总要给一生赋予一些目的。

      庸人自扰而已。

      “我有时在想,人其实也是生灵中的一种,如果是动物,觅食生存繁衍,也无需什么意义,自己也不知道的来了又走了,凭借本能觅食□□。
      人呢,却偏偏要给自己找些意义。其实功成名就的一生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生也没什么区别。”

      这大概就是古人所说的“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还是有不同的。”加西亚说道,拍着我的肩膀,“陆,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会悲观,甚至去全面否定唯心主义的一切。”

      “我没有否定,也没有轻视,而是真的看开了。”我很坦然地说道:“她走了,我对着墓碑缅怀她,对她有什么意义呢?死后的祭奠什么的,是在安慰在世的人。”

      “你要是真的难过……”

      “加西亚,刚才那一刻,我是真的看开了,是真的。”我让他看到我眼中的认真。

      他逐渐松开我。

      “刚才我突然想起来去年和她在研究所的夏令营,我们学到的心理学知识——有一个现象,在其他世界很普遍,在我们世界不常见。”

      “是什么?”

      “婴儿对世界建立信任感的过程,在其他世界是通过父母无条件的爱。在这其中有个有趣的现象,有些幼小的孩子会舍不得扔掉以前的小枕头小被子小玩偶,哪怕变得脏兮兮破旧不堪的样子,一定要抱着它们才能入睡,如果硬要扔掉,孩子就会大吵大闹。”

      加西亚想了想,“这在我们是无法理解。”

      “表达能力好的孩子会说‘那上面有妈妈的味道’,什么意思?其实他们想说的是在夜间入睡的时候,那让他们感觉到了安全。”

      “那就奇怪了,他们明明有妈妈,为什么会迷恋有‘妈妈味道的东西’。”

      “在之前我也无法理解。”我说,“可当我看到你为她立的墓碑时我突然敞亮了。”

      物是爱的载体。

      “孩子们迷恋的从来不是小枕头小被子本身,而是背后的东西——与父母的联系。或许在他们幼小到记忆都不清楚的晚上,父母为他们掖好被角,摆放好枕头和头的位置。在那一瞬间,孩子们觉得是被爱着的,他们迷恋的是被爱着的感觉。”

      这也就是父母站在眼前要没收他们的小枕头小被子,孩子们却死死维护这些物。像是死抓住了物,就抓住了爱,抓住了全世界。

      聪明的父母并不是要生硬地去夺走这些“物”,而是让孩子逐步明白爱是无质的,无需通过物来完成。当明白这点时,孩子会自动地去放开那些小东西,然后通过父母的原初之爱而与世界建立健康的关注——幼小的他在这个世界中是安全的,爱使他自信而强大。

      “在看到她墓碑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就像是个死死抱着小枕头的孩子一样。”我说:“她已经离世,何需以物来祭奠?无论有没有祭奠,或者像古代贵族那样排场的葬礼仪式,甚至现世中有没有多少人记得,对她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葬礼本就是安慰生人的仪式。

      “我爱过她,爱是无形无质的,何需以外物为承载,又或者纠结大家都忘了她。”

      我闭上眼睛。

      “加西亚,我这些天晚上会梦到她。在白天,许多瞬间我都觉得她还在,甚至我有种感觉,那些逝去的生命都依旧在我的意识中活着,偶尔做梦梦到时,我都以为他们是活人……直到梦醒才反应过来。我想,我想永远不会忘记她,她还在我的意识中活着,直到有一天我也不在了。”

      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一直守望着她。直到她的生命结束,由自己承担起所有相思的悲伤与痛苦直到自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在湖边粼粼的波光里,我们为那女孩,为那些逝去而无名的生命们献上鲜花。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飘尘。

      “走吧。”做完这一切后,我对加西亚说。

      “你能放得下才好。”他说。

      在她死后,我第一次真正地笑。

      “好。”

      死者是要活人来纪念的,而活人的生活总要继续。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我迅速地意识到,无论我再做什么事,对死去的人而言并不任何意义,说穿了只是为了抚慰我自己的心灵而已。
      而因为我的情绪,现实中真正为我忧心的却是我的朋友们。生者更需去好好对待。

      我迅速加入了校园活动中,以忙碌的姿态和表面不断的交际,融入欢声笑语的环境中。
      这样便能看起来不太像是悲伤的样子。

      我重新加入了许多曾经和加西亚一起报过的社团,划艇,数学,穿着燕尾服和他一起参加优等生交际的聚餐。

      感觉我不再像我,但这样确有助于我走出过往。

      不知不觉第一学期已经过去。

      我本能地一歪头,躲避身后的球砸过来,顺手捞过球往后砸,飞速从二楼浮空的院士廊上跑过。

      后面的少年接过球。

      院廊上执勤的学生怒道:“大胆!这里是院士廊!”

      当看到嬉闹的两人的脸时,这低年级学生一下吃瘪:“陆学长……加西亚学长。”

      被低年级叫破,原本两个童心未泯的青春期活力少年也只能端出平日的形象。

      加西亚一向是懒得搭理人,我看那低年级男生都快憋红了脸,知道又是学院的传统绅士教育下的世故惹得祸。明明是我们两个轻狂违纪了,但因为我们是高年级学长,指出错误的学弟倒要为难了。

      我只好出面,温和地跟他说:“你做的很好。”

      “是是。”他都快吓哭了。

      我有点小郁闷,我又没凶他,甚至说得上和颜悦色了。

      “走了。”加西亚拉着我的手走了。

      “嗯。”

      我没再理这件事。事实上我也明白,学院就是这么个传统,假如今天来的是其他的高年级,这个秉公执法的小学弟说不定反倒要吃一顿排头。

      就是这样不公,但我要表明宽和也是无法的,即便口头再与他说不要紧张也是一样的结果。最好的办法,反倒是无视。

      “真扫兴。”加西亚说道。

      我说:“我们也都是这样过来的。”

      “哼,你倒是个温和的学长了。”他说:“看,他们都在看你呢。”

      我觉得好笑:“看我干什么,明明是在看你。”

      是的,比起儿童时的精致,十四岁的加西亚越发得光耀夺目,有一种超越性别,无论男女都会为之疯狂的美丽。

      再加上他自身的优秀。

      突然就想起那一年总督对我的训话:强大与美丽,是生物永恒的追求。

      “在想什么呢?”他凑近,顺着我视线看过去,廊下又是一群今年新入学的一年级新生。

      “新生吗?”他不以为意。

      我说:“都是从这时候过来的。”

      “老气沉沉的。”

      那个时候我们也如这些幼崽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以为只要打败了“大魔王”就能换世界一个和平美好。
      然而时过境迁,我们不但没有力量去打败什么大魔王,甚至有一天还要成为大魔王的一部分。

      不得不承认,即便“大魔王”没让世界变得更好,却也在维系着基本世界的运作。

      “陆,真可笑。”加西亚轻笑着扑上来从后勾住我,凑过来一起看向那些新生,“我们那时候可跟他们很不一样。”

      我不知是被他耀眼的笑容灼伤还是他金色领扣的反光,一时眯眼。

      “现在是2月初,我那时等陆可是等到了3月,军训都过了。我们那时可没一起入学的这一幕。”

      他微笑着说着。

      我心里抽紧了下,我当时确实是最晚到的。

      “加西亚当时一定很担心吧?”

      他看出了我脸上的内疚,“还好吧,反正从小到大这种事也不少,每次都闹得都像生离死别。”

      就在我不知说什么时他突然笑道:“所以这都是你欠我的。”

      “嗯。嗷!”被捏脸我有些恼羞成怒:“都几岁了,你幼稚不幼稚啊你!”

      “哈哈哈。”他倒是笑得很开心。

  •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两章美少年。
    没法,柏拉图社会嘛,所以就柏拉图式的感情。 作者也无法定性,就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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