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世界》江陵春

128、人间四月天

　　这一年的课程安排里意外地，八院九院的美术欣赏课被安排到了一起。

　　塑形课上我正转着自己的陶胚，第五次的失败了，手上脏脏地一坨泥。

　　“哈哈哈哈哈哈。”乔凡尼带着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我有些懊恼。

　　“想不到你也有短板。”他笑道。

　　“这不是很正常吗？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我说。

　　“可想想你音乐能力那么好，怎么想也应该是个艺术能力很好的人。”

　　“音乐和美术有什么关系了？凭什么音乐有天赋，美术也要学得好？”

　　“额，这不是奇怪嘛，老师说你的配色能力很好，怎么就……”

　　“配色好也管不了搓泥巴！”

　　他看我兜着围裙浑身狼狈的样子，又是哈哈大笑。

　　加西亚在不远处雕刻，回头对我好笑。

　　我不管了，直接把工具丢给乔凡尼：“反正我们一组的，我做不好，就看你了。”

　　“喂！”他在后面叫我。

　　我坐到加西亚旁边的位置上，他一旁的周·源清跟我打了声招呼也移开了。

　　我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很不服气，原是来看他出错的，哪只看他修长的手指操刀精雕细琢，塑像渐渐显形生动，光是看着他手指动作就是一副绝美的图画。

　　没找到茬愈加失望。

　　“你怎么了？”加西亚看我表情竟是在笑，显然对我的想法明知故问。

　　“你这是在雕刻什么？”我借着问题掩饰，却觉得这人形的动作有些眼熟，“啊，少年大卫？”

　　虽然对美术没有天分，但不等于我的美术鉴赏能力也不好。就像许多人都不会作曲，却能说出某一首歌曲好听另一首不好。

　　我不免想起小时候的事，揶揄他：“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啊哈哈，小下流胚。”

　　他的脸上有些羞红，对加西亚来说是极少见的神色，不过很快他就恢复正常：“只是艺术品而已，而且把男性看男性的身体叫做下流的人，本身思想倒是该反省一下。”

　　我心说可惜，难得的窘迫，就这么让他一本正经地又逃过了。

　　“哦。”我无精打采地拖长调。

　　又看了会儿，实在是无聊，这节我不擅长的美术课什么时候下课啊？

　　看加西亚倒是一脸专注，有些不爽，故意去骚扰他：“他很好看？”

　　“嗯。”我敢打赌这一声是他懒得回答我的敷衍。

　　真过分。

　　“为什么选大卫？明明有那么多取材。”我说：“维纳斯也很好，还有岩间圣母。”

　　“不为什么。”

　　“你喜欢大卫这个人物吗？”

　　“大卫？”

　　我瞥了一眼他的表情，果然是故意装傻。哲学院的学生是躲不掉基督教历史的，对《旧约》的经典人物怎么可能不知道？

　　“再装傻试试。”我瞪他。

　　他无奈地放下工具，转过来看我，“好吧，你想说什么。”

　　“大卫，原本就是个放牧的牧羊少年，后来因为长得好看又善于乐器被当时的王，扫罗王，纳入宫廷乐团之类的地方。”

　　他说：“你就是这样介绍他吗？好吧。”

　　“难道你能否认他少年时俊美？”

　　“这不是重点。”

　　那个年代里，扫罗王失去人心，先知塞缪尔按神的旨意找到少年大卫施以膏礼。

　　不久后就有在民族被异族侵略时，牧羊少年大卫用投石器打败异族巨人哥利亚的英雄故事。

　　随后大卫便渐渐得到了扫罗王的重视，领兵为将，却又引起了老王的忌惮，便以许配公主为条件施以毒计。

　　“不过有趣的是，虽然被扫罗王敌视，大卫和扫罗王的儿子关系却很好。”加西亚笑道。

　　“啊。”这个在历史上有不同的说法。

　　“扫罗王可是把公主许配给大卫，不过后来战败后，公主倒没什么记载了，大约是死了。不过大卫却是郑重地为扫罗和他的儿子写了几首诗篇。”

　　诗与乐是分不开的。

　　如果说前者是为政治作秀，那么后者……

　　“并且听说那位王子之前也一直和大卫通风报信，在数次扫罗王的阴谋中都有王子暗中施以援手。所以最后，大卫找到扫罗王父子的尸体时格外为这位兄弟痛哭。”却没多记载在战败后作为他“未婚妻”的公主的下场。

　　“额……”我听了有些尴尬，“不过再如何，大卫后来也娶了一个后宫的妃嫔吧。”

　　说到这个加西亚表情就有些变了，“嗯。所以，我又没说喜欢老年的大卫。”

　　没人喜欢老年的大卫好吧。

　　“大家记住的就是那个少年英雄英姿飒爽的一瞥，在后世成为了永恒的光辉形象，无论他叫大卫还是罗宾。”

　　我越看他雕琢越是无聊，脑海里倒是转了一遍大卫的诗，这些即便不是教徒也都会有耳闻。

　　神是我的牧者
　　我必不至缺乏
　　……
　　我虽然行过死人的幽谷
　　也不怕遭害
　　因为你与我同在
　　你的杖你的杆都安慰我

　　“不想看就回去，省得交不出作业。”

　　“凭什么说我交不出作业？”我托着腮，看乔凡尼也是一身狼狈，不客气地笑出来。

　　“喂，那是你一组的，不厚道吧。”

　　回答他的是我的一阵狂笑，“叫他刚才先笑我的。”

　　我发现加西亚也在笑着。

　　“咦，你心情很好？”

　　他看我，“你心情难道不好？”

　　“哈。”

　　“总算是走出忧郁了吗，自闭少年。”他玩笑道。

　　“你才自闭！”我说，托腮看向窗外，“毕竟已经春暖花开了。”

　　气温回升，万物复苏，似乎人的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春风吹过时，似若托起梦想与灵魂，轻盈飞扬。

　　【要笑着，客观是一时难以改变的，那就改变自己的心态】

　　【陆，我不想回顾一生时，发现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是愁眉苦脸的人】

　　要笑着，恣意而生机盎然地活着。

　　“加西亚，我们十四岁了。”

　　“怎么了？”

　　“人间四月天，我发现我们好像从来没有恣意地做过自己。”

　　他有些好笑地看我，“你还想要怎么恣意？”

　　“成为自己呀。”

　　“你不就是你自己。”

　　“并不，现在的我是后天设计成的，谁知道我先天该是怎么样的一个灵魂。”我想了想，“我九岁的时候一直想做一个隐士，成功成名什么的事交给加西亚就可以了。”

　　“你的精神自我么，就是个自闭少年。”他故意这么说，“放任你自己发展，你就是星星的孩子了。”

　　“喂！别提这茬好吧！”

　　他的表情有些得意。

　　真是讨厌极了。

　　“总之……十四岁，我想恣意一回。”在人生最好的春天里，一生只得一次也好，不计较身外的枷锁，成为自己。

　　加西亚有些受不了我的摇摇头，并不怎么理我。

　　“喂，我说，你的大卫像有我好看吗？”

　　他很是无奈，“陆，你今天真的很烦啊，能让我做一会儿事吗。”

　　我突然很想打碎他的作业，想要欺负他，无理取闹，然后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加西亚，今年辩论赛我们一起吧。”

　　他手中工具滑落。

　　我笑了，“有那么吃惊吗？”

　　“这回不说你那一大套的牵涉干系了？”

　　“喂，你真记仇。”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我只能屈服：“好好，其实是，想做什么就去做呗。人的一生只有一次啊。”

　　“老生常谈。”

　　“却是正理。无论哪个岁数哪一年都只有一次机会，时间是线性的。那，客观条件是暂时无法改变的，就因为暂时无法改变的情况，所以人不过日子了吗？”

　　我说：“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我不希望今后回顾起来的时候，生命里都是遗憾与不甘。其实你想想我们小时候为了某些顾忌而落下的遗憾，现在想想都算得上什么？”

　　“你话真多。”他故作矜傲，唇边却忍不住在笑，“就冲你这嘴炮，不做队友倒是浪费资源了。”

　　*

　　“啊啊啊啊啊啊！”

　　当晚乔凡尼在自修室朝我发飙：“你丫混蛋！”

　　“喂喂，冷静。”我摆手安抚他。

　　“你个陈世美！渣男！”他指着我骂，最后加上一句：“负心汉！”

　　我真是囧得要死。

　　周围学生都探头探脑，还有在记录的。

　　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我也逐渐对感情有了了解，无论是异性感情还是同性感情，我们的世界并不避忌这个。
　　所以这样的话说出来绝对是暧昧了。

　　“你可别乱说，我可没渣过你。”我赶忙吼破。

　　“呸！”乔凡尼这时候也发觉了自己话里的歧义，且周围都在看着他。

　　“麻蛋啊，老子可不想明天又跟你一起上论坛同人文。”

　　我也点头，“是啊，反正我无所谓，总归是‘陆乔’。”

　　“你找打是不是？”

　　我见好就收，说起来虽然之前没约过，也算不上我抛弃了他们，不过总归是去年的队友。

　　和他说和，乔凡尼也摆摆手表示大度，“行了行了，毕竟是正宫嘛。”

　　我装作没听见，这些人真无聊。

　　“你们俩组队，哎，真是竞猜行业的一大损失。”他懊恼地说。

　　“这怎么说？”

　　“你们俩啊，肯定所向披靡，赔率就没空子钻了。”他有些垂头丧气。

　　这时候环场机器人漂浮到我们面前，对着我们俩的脸一人一张，机器音发出警告：

　　“乔凡尼·卓灵，陆·知新，在自修教室大声喧哗，违纪一次。”

　　我和乔凡尼愣了下，等机器人走远了，我们在桌底下互踢椅子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