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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密林交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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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声响起,没有现成的曲调,只是一个旋律荡漾着另一个旋律,他随着此刻的心意吹着。
等吹罢这支曲子,自己就回去,他想,昨天那个神秘人物若是不傻,今天定然不会来。昨天一场突来的大火解了围,今晚可就没有这等好事了。
曲子慢慢收尾,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霍云起心想果然如此,于是他探身要跳下树枝。
另一个方向,同样的高度,忽然传来了昨晚那个黯哑的声音:“今天心情不错?”
霍云起身形一顿,这人什么时候到的?竟然逃出了他的察觉,这等轻功他还从没遇到过。
“你竟然来了!”霍云起说,他暗暗摸到树干上的一处滴落的松油,无声地和艾绒槽揉成了一个团。
“当然要来,”那人说,“昨天没赏够你的曲子,今天本大爷就来是了,你好好吹,本大爷有赏……暧,脾气真大!”
一枚火流星忽然出现,突然就飞到了他的面前,而火流星之后,是一跃跟上的霍云起。
火流星的暖光,照亮了霍云起剑眉星目的面孔,也照亮了对方——霍云起这次看清了,对方脸上这次没有覆黑纱,而是半张绣着恶鬼花纹的面具挡着左半张脸。
半张脸狰狞丑陋,另外半张脸白皙清秀,仿佛天堂和地狱在这里交界,人鬼在这里衔接,一时之间,怪异的感觉袭上了霍云起的心头。
那人就趁着这时,飞起一脚踢开了火流星,将自己重新隐藏在黑暗里。
“我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的脸看。”他冷冷的说。
34
火流星划破黑暗,飞向地面。
就在这一瞬间,神秘人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危险——地上铺满薄而脆的落叶,足足半尺厚,一颗火星下去,瞬间就能点燃一片火海。
他飞身向下,直奔火流星,霍云起扑了个空,踏上树干,扭身直向火流星飞去。
他们向着同一个目标。
这么大的林子,真的烧起来,不堪设想。
两个黑影只差些许距离,神秘人就要触碰火流星的时候,霍云起的手也到了,他很简单粗暴,直接用手去捉那团火。
那神秘人本来打算用掌风弹开火团,却被不料霍云起是个糙人,竟然打算直接捏住,结果阴差阳错,被霍云起按住了手。
霍云起感觉自己按住了一只小泥鳅,又小又滑,会缩骨功似的,从他手掌里瞬间就溜了出去。
“一个爷们,小手小脚的,怪不得这般五短身材。”霍云起单膝跪地落地,心想,“不过,这轻功却远在我之上,让人钦佩。”
还未等他回味过来,神秘人已经向上抛出火流星,还顺势蹬了一下霍云起的肩膀,借力跳了出去。
肩膀上那蜻蜓点水似的一点力道,不似活人的分量。
神秘人已经跳到一棵大树上,伶伶俐俐地折下一尺长的树枝,恰到好处地接住了落回来的火球。
“真是个粗人,”那人挑着火球,居高临下,傲然说道,“昨夜听你箫声,还以为你是个知己,没想到今日一见,曲子还未曾赏到,你就要放火烧山,实在野蛮。”
霍云起缓缓站起身,仰头看着对方。
与对方两次交手,虽然没有硬碰硬的对阵,他却已经明白,那人轻功了得,身段狡猾柔软。若追上去,一时半会儿占不到便宜,反倒要被对方留来溜去的逗弄。
他佩服对方那一身好功夫,他天生要强,凡事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到最好,心里不说,但是得遇一个对手,心里便隐隐升起了一点钦佩。
只是他这人,心软嘴硬,说出的话和心中所想南辕北辙,张嘴便要招人恨。
“藏头露尾,非奸即盗!”他仰头望,只能看到半明半暗的火光后,忽隐忽现的半张面具,他说,“你到底何人?”
神秘人叹了口气,他说:“你这人实在无趣!”
霍云起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什么有趣无趣,大半夜的,你鬼鬼祟祟的摸到另外城里来,是来看我有趣无趣?
“别废话!”霍云起不耐烦的说。
神秘人没想到霍云起如此顽固不化,他在黑暗中摇了摇头,挑着火球往更高处跳去。
“跟我来。”他轻挑挑地说道。
霍云起纵身跟了上去,穿林打叶,他抬手挥开黑暗中的枝杈,紧跟着神秘人的衣袂碎影,他们犹如两只身姿灵活的鸟,也似早已经适应了黑暗的蛇,悉悉索索地穿破了层层树冠,跃上了巨树顶端。
仿佛从云里跳出来,霍云起站在颤颤巍巍的树顶时,那神秘人离他一步开外。
“月色如此之美,”神秘人背对着他,瘦瘦的身影很小,却挺得笔直,一副昂扬之态,“打打杀杀岂不辜负?”
触手可及,可是人家如此坦然不防备,霍云起反倒下不去手了。
见了两次面,他知道,起码对方不是北狄人,举动之间没有敌意,只是有些匪夷所思。
见他没有回应,神秘人转过身来,他的手很稳,轻轻的颠着枝头的火球,好似儿童戏弄着小灯笼,一小截露出的手腕反射着雪白月光。
边关风沙大,少见细皮嫩肉的人,霍云起和他的兵个个风吹日晒,糙得如同沙石,偶尔见到一个正常人,他反倒觉得不正常。
这手腕又白又细——霍云起思索许久,心想,这人怕不是有什么肺痨病吧?
“傻大个儿,”神秘人见他一言不发,便向前探过身子,离他更近了,“不打不相识,别总那么一本正经,我也不是什么坏人,我看你也不像,我信守诺言赴约,你要食言吗?”
神秘人探近身子。便对比了真实身高。这人,霍云起垂眸,只到自己心口上,最多到肩膀,真的是个单薄的小个子,因为大半张脸都盖着恶鬼面具,所以只能看到小半张脸。
和那截掰手腕一样,白皙细腻,眉眼秀气的很,和霍云起手底下的那些小兵崽子都不像。
至于到底怎么个不像法——
“嘿!傻了么?”神秘人忽然将火灯笼探过来,“我说了,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的脸看。”
霍云起微微侧头,避过火团。熊熊燃烧的松油,照亮了他粗眉朗目,有棱有角的面孔。
“再挑衅,我打断你的腿!”霍云起这次直勾勾的盯着神秘人的脸,“我不动你,是可惜你一身好功夫,变成瘸子你轻功就废了。”
“你这人,真不会讲话,”神秘人倏地收回灯笼,掌中疾风掠过,火团熄灭,“不过本……本大爷不和你计较,今日来,只是出来散心,听个曲儿,没想到你不守信用,反倒想打断我的腿,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一片黑暗,没了声音。
昨日夜里,霍云起急着回营地,算是默许了二人的“今日再会”的协议,今天神秘人来履约了,他不吹箫,就成了背约的那个。
从小到大,他说到做到,凡是承诺做到的,他从不食言。那人伶牙俐齿,真让他有些尴尬了。
但是若要他给什么人演奏个曲儿,想想都浑身不自在,他吹箫,是个私下的消遣,他堂堂霍府嫡子,下一任一等侯继任者,哪有给他人吹曲儿的道理。
何止尴尬,简直岂有此理。
“喂!”那人轻轻颠着细树枝上的火团,像小儿玩弄灯笼,侧身扭头看他,声音里多了调笑之意,“傻大个儿,傻愣着干嘛?再不吹就来不及了,你们那长箫参军可是出名的治军严格,你出来这么久不回去,小心他军法处置你。”
霍云起没言语,对方既然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兵,那自己索性就做个兵痞泼皮,瞎吹一通,到时候对方听得心中聒噪恐怕会求他不要再吹了。
想到这,霍云起横萧身前,沉声说道:“在下不才,但向来说到做到,献丑了。”
他说得客气,真动起嘴来却非常的不客气。精通的音律全都抛诸脑后,从第一个音符开始胡乱瞎吹,一柄翩翩君子的玉箫,活活让他吹成了乡间婚丧嫁娶的唢呐。
他端坐树冠之上,仿佛气定神闲的端坐云端,神秘人也顺势屈膝,打算落座与树冠之上。
音符甫一吹起,神秘人一个腿软,差点跌下高树,幸好他反应快,扎马步稳住了下盘,手忙脚乱地稳住了手中差点吓飞的火球。
霍云起垂眸,眼角余光瞥到对方这幅狼狈摸样,心中升起一丝欢乐——他总是高高在上,做发号施令的人,平时严肃惯了,没有捉弄人的心思和机会。
第一次戏弄人,就发现了其中的乐趣。
神秘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被这呜哩哇啦,毫无美感的的音律雷得无所适从。
神秘人摆手,示意他停止。
霍云起不理,存心吹得更加欢畅,因为心中得意,竟然不自觉的摇头晃脑起来。
可是那神秘人也不是好脾气的,见霍云起如此,对方也起了狭促的心思,硬是撑着自己的耳朵,压着心中一股子气,缓缓坐了下来,对方挑战他的耐性,他倒要好好看看,还能吹出什么幺蛾子。
于是这两人,一个气定神闲地制造噪音,一个故作镇定的如闻雅乐,铆足了劲,非要胜出对方一筹。
呜哩哇啦,玉箫若是懂事,都能哭出声来,打被人制造打磨成型那天起,它还从来没发出过这么难听的动静。
月色如洗,魔音灌耳。
两人比着定力,硬是一言不发地较劲了半个时辰。霍云起吹了一番,到最后额头见汗,他总是打打杀杀,心中郁闷,这一番放肆发泄,倒是心中畅快了许多。
“兄台还听吗?”霍云起握箫,信心十足的问道,“管够!”
“客气了!”神秘人声音黯哑,很费力地拿捏出镇定的声音“兄台的曲子大俗大雅,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在下有此殊荣,真是有劳兄台费心了。”
“兄台若是有什么不适,不必硬撑。”霍云起向后倚,闲适地靠在飘来晃去、厚茸茸的树冠上,等着看笑话,“既然你张嘴求曲,我怎好拒绝你。若是没听够,我每天傍晚在此等候大驾,直到你听够为止。”
那神秘人刚站到一半的身形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好在他轻功极好,微微一个错步,恢复了镇定的姿态。
“真是太大方了,”神秘人体体面面的一拱手,“恐怕我近几日有事要忙,还等过些时日再领教。”说罢,他意犹未尽地加了一句,“您这曲子给我一个人欣赏真是浪费了,不若去派个大用场。”
霍云起握着玉箫,一下一下拍打另一手的掌心,好整以暇地盯着对方,被勾起好奇:“此话怎讲?”
“兄台这曲子真是……此曲只应地府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神秘人嘲笑道,“等来日北狄人大军来袭,兄台就站在城头,也不必横刀立马,就横箫一曲,那些北狄人准保跪地求饶,屁滚尿流地投降,唯一的要求就是您老免开尊口。”
霍云起被他逗得差点笑出声来,但转念一想,这是拐着弯骂自己呢,于是他嘴角微翘,挂着一丝笑意呵斥道:“一派胡言!”
不等他再呵斥,那神秘人一声口哨响,林下马蹄声滚动,一匹浑身雪白的良驹竟然精准地到达下方,它高高扬起前蹄,发出高亢的马鸣。
神秘人身形一闪,轻飘飘地落在马背上,他回首望了一眼霍云起,脚上夹紧马腹,箭一般冲了出去。
霍云起已然站起身,双臂抱胸,高高在上目送神秘人远去。城内是一片平原地带,视野开阔,马是好马,看身形,看速度都是一定的良驹,再看那白马在夜色下奔跑的方向,是燕关城的后方,隐约是霍军本部白水城的方向。
霍云起站了许久,直到白马消失不见,他想,等有机会回白水城见父亲,一定到他军中去看看看看这样一个身形矮小却轻功了得的将帅,到底是何方好汉。
肯定是个将帅,小兵没有这个气度,也不可能拥有这么一匹宝马。
他慢悠悠的步出林子,后半夜,明月西斜,营地方向灯火熄灭,只有一堆堆篝火燃烧闪烁着,那是岗哨不眠的士兵在守夜。
及至林边,绛钗还在低头啃着雪下的干燥苔草。霍云起摘下树上的缰绳,叹了口气,“你看你,就知道吃,人家的坐骑的都知道去接主子,你可倒好,来了就吃,头都不抬。”
绛钗通人性,听主子那语气不是个好动静,于是它使起小性子,一边喷着响鼻,一边扭头,似乎十分不情愿跟霍云起走。
“行啦,”霍云起打趣够了,抬手去捋马脖子的鬃毛,“别那么小气,我带你来吃夜草,你也不吃亏,是不是?对了,你今天听我吹曲子没有?是不是有点难听?”
绛钗是一批西域高头大马,此刻忽然仰头嘶鸣了一声,然后发了疯似的,尥着蹶子围着霍云起一顿乱跑,它跑得摇头晃脑,后腿还一个跳起来,朝天蹬,就像要把谁蹬飞一样。
霍云起扶额,“好吧,懂了!”
绛钗一声委屈的嘶鸣,继续拖着缰绳狂奔,任霍云起呼唤了半天,才最终回到他身边,载着他回了营地。
“后来呢?”苏晓婉坐在屋檐上,依偎在十三身旁,霍云起在边关的事情,十三讲了半天,她也没听出,霍云起那位“白月光”到底何方神圣。“难不成那个武功高强的神秘人是个女儿身?”
十三望着她,轻轻点头。
苏晓婉吃惊的捂住嘴巴。她虽然穿越过来的时间不长,却觉得这大梁朝对女性的管束十分的苛刻,要求女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相夫教子,继承香火,便是家长里短争风吃醋,要么就是忙着相亲或者找好人家做妾。总之一句话,不是在找男人,就是在生孩子,完全和正经事不沾边。没想到霍云起却在边关大漠外遇见了武功高强的女人,怪不得念念不忘。
“那他是怎么发现那是个女子的?”苏晓婉疑惑地问十三,“你知道吧?”
十三浑身僵硬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
月色如洗,洒落清辉,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晓婉竟然觉得十三下半张脸,似乎有点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