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边关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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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声肃杀，沉稳的音符在林间游荡，没有因为隐匿者而发生变化。
霍云起微微垂头吹奏，注意力却和音符一起，却四面八方的放了出去。
这林子常年人迹稀少，老虎熊豹子狼的脚印依稀可见，他深夜弄出了动静，也许是招来了饥饿难忍的猛兽。
可几步之外的绛钗安静的啃着地皮。绛钗是匹宝马，是霍云起在天山脚下的野马群里亲自套出来的头马，有着狂野的性子和惊人的敏锐力。
如果不是攻击性强的猛兽，那就是北狄人的探子，他想。北狄人白天吃了败仗，晚上趁黑夜的掩护搞奇袭，只是这样一来，城内的北狄人肯定混进来的少数，想要致胜，恐怕也水中食物中投毒。
如此他便不能打草惊蛇，只能耐着性子看这探子耍什么花样。
他随身只带了玉箫，长枪和佩剑交给望舒去擦洗血污尘垢，不曾带出来。不过他不在乎，就算十几个北狄人一同上来，也不是他对手。
踩踏树干的声音，被他捕捉到了。饶是他从小习武，名家指点，听力了得，这一声轻微的声响，如果换成一般的习武之人，恐怕根本留意不到。
他沉下心，身上的毛孔的都张开，去感觉来自身后的物体的靠近。
是个人。
西北的风很大，不过他能分辨出那刻意隐藏的气息。
这个活物移动的速度很快，仿佛是一棵树到另外一棵树，飞似的靠近了他。霍云起有些犹豫，这么轻的步伐，这么快的速度，难道北狄人化身成了猴子？
北狄人五大三粗，惯用蛮力，鲜见身材瘦小的士兵。而身后人的气息和声响，绝不是彪形大汉。
箫声继续，只是愈发的缓慢，随着对方的靠近，霍云起增强了戒备。
那个活物最终移动到了他的后上方，就在他仰靠的大树之上，无声地停留在那里，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霍云起的狼头帽兜对着大树，仿佛一只狼趴在树下看，那狼眼处，钉着望舒从边关的市集买来的青金石扣子，黑夜里冒着蓝汪汪的光。
这个人就在他头顶上，按兵不动，似乎有所图谋。
霍云起没停，自顾自的吹着，他难得有个清净的夜晚，这个北狄人不识好歹，非要破坏他的兴致，没出手前，他还想好好享受这片刻的的自由。
曲子是随着他的此刻的心意的，很冷很孤独，毫无缠绵之意，又因为箫的音色，带着一点悲伤，音符在林间仿佛徘徊在迷宫，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一派悠扬的肃杀之气。
头上没有动静。
那个人没走。
霍云起随他去。
他低沉地吹着，这林子高而密，他的目光望着前方，交叉纵横的枝杈，落叶光秃秃的，但因浓密，还是把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偶尔漏下的一点月光碎银一般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打了八年仗，刚入军营时，因为太小又死撑着不肯透露自己身为霍家人的背景，被欺负得鼻青脸肿还要挣扎着打回去，把老兵油子们打到服为止，夜里睡觉抱着刀，怕被人宰了。等打服了周围所有的人，有了忠实的跟随者，升了统带，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提着刀枪去杀人，北狄游牧民族，狡猾的很，像神出鬼没的狼群，一不留神就被掏去五脏六腑。
他没有一刻神经是不紧绷的，这么好的箫，从小跟到他大，可他却再也吹不出明媚的曲子。
夜都这么深了，北狄人还不放过他。
战场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今天你杀我，明天你杀我，他一路常胜，可是依旧摆脱不到每天杀戮的命运，这是他的宿命，每天睁开眼睛就去做的唯一的、乏味的，永不可超脱的宿命。
他想要片刻自由，躲到这荒无人烟，只有猛兽的密林里，他们还来烦他。
一阵无名火在胸腔里烧了起来，一股恨意燃烧在他眼底。箫声忽然停顿，霍云起一手持箫，一手拍地，纵身而起，毫无预兆地忽然像头顶的大树袭去。
他有一身好功夫，又正值壮年，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的架势。
不管是什么人，或者什么兽，若是被他一拳打中要害，不死也要半残。
脚踏石头、树干，他带着怒气，冲天而上，不论对方是个什么东西，半夜鬼鬼祟祟扰他，他绕不了他。
疾如风，风帽落下，他仰头看到树上有个个人形轮廓。
那个轮廓竟然还横卧在树枝上，似乎十分惬意的样子。这令霍云起意外了一瞬，不过发出去的力气却没有半分收敛，转瞬间便砸在那人身上。
手背都感受到了布料的质感，拳下却一空，那个黑影竟然轻飘飘的一扭身，闪到另一棵树后。
霍云起取而代之的蹲在那树干上，木屑飞扬，似乎他的拳头是有利齿的，一口下去，水桶粗的树枝缺了个大口子。
霍云起抬头，风帽落回他的头顶，他和狼的目光一起望向黑影，夜那么深，他漆黑的眼睛却比那蓝幽幽的狼眼还亮。
他很意外——
他从不爱舞蹈弄枪，却是名师指引，南拳北腿，无一不精通，而且学的都是最正门路，各路武学名门的精华，霍家基因好，他若不是带兵打仗，就凭一身功夫，他也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但现在，他一拳落空了。
他起势突然，树上那人起初是个放松的姿势，肯定没防备的，竟然闪电般躲了过去，绝不是凡人。
黑影躲在树后，掩住身躯，只藏头露尾的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霍云起，似乎是盯着他的箫在看。
霍云起将箫掖回腰后，他没说话，纵身一跃，朝向黑影所在的那棵大树。
黑影这次有了防备，霍云起一动身，那黑影便应击而动，似乎蛇似的缠着大树转了个弯，跃像另一个方向。
这次霍云起没有停，他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只要面对挑战，他就会忘记一切心事，全心投入战斗，解决任何一个迎面而来的麻烦。
他追黑影，黑影不敢停歇，在密林间飞来跃去，两人谁都不出声，脚不点地，以树为据点，追逐不停。
月下林海，西北风吹得高大的树木东倒西歪，偶有忽然逆风颤抖的大树，在林间一抖，一抖，抖动的树连成了一条直线。
黑影的轻功极好，远远超出霍云起的意料，这世间，他还从未遇见过对手。这好奇促使着他穷追不舍。那黑影左转右突，摆脱不了霍云起的追踪，气力也有些跟不上，气息逐渐粗重起来。他只能越来越向上，最后两人拼了内力，几乎各自跃上摇晃的树尖。
黑影一直没能拉开距离，霍云起也一直未能捉住他的衣角。
跃上林海的海面，他们站在了两棵相邻的树上。
黑影站在摇晃的树尖上发话了，气息不稳。
“何必这般穷追不舍，”他说，“只不过偷听了你一支曲子，就这般不饶人。”
霍云起顿住脚步，他听出来对方体力跟不上了，跑不掉了。
这人声音轻而黯哑，但是却一口标准的京都口音，绝不可能是北狄的细作，而且看身形，虽然夜黑，霍云起却十分断定，这人纤细瘦小，论身量，刚刚到自己的肩头，绝不是个凶猛的对手。
“你是什么人？”霍云起站在另一棵树的顶端，仿佛陷在一片云朵里，不像对方，仿佛一片生在最尖端的叶子，随风摇荡，身体似乎没有重量，非要轻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才有的修为。
“一个路过的人，”那黑影似乎刻意压着嗓音说话，十分黯哑难听，“这燕关城废弃已久，我来游玩，谁知道你们大兵过境打仗，不过似乎打赢了？厉害！”
“你到底是谁？”霍云起不和他纠缠。
“姓名只是个符号，没什么意义，”黑影随风慢慢的动着，可他的身姿直直的、稳稳的，似乎与天地寒风合一，“我随便编个名字，你也不知道，你看，我就没问你的名字。”
霍云起狐疑的看着对方，这燕关城内，他是最高长官，任何一个小兵都不会不识他这个参军，那些小兵天天看他的眼神都瘆得慌，除了汇报，能不和他多讲话就不讲话，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连吃东西时都是他单独呆着，其他人挤做一群。
今天竟然有人静卧树梢，听他吹箫？简直天方夜谭。
“报上名字！”霍云起攥紧了拳头，“你轻功不错，但是你耐力不如我，再有片刻，我不信你能逃得出我掌心。”
他说的没错，那个黑影僵了一下。
霍云起踩着树云，向前踏了一步，黑影犹豫着后退了一步，二人似乎马上要开始新的一轮追逐，只是这一轮胜负已经注定了。
忽然，远处腾起一阵火光。霍云起站在树顶，看得清楚，火光来自城门方向，似乎有人声传来。
黑影顿住脚步，看透了霍云起的心思。
“你还不赶紧归队？”黑影压低了声音在笑，“听说你们参军是个不讲人情的愣头青，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你擅自外出这么久，他若责罚起来，有你好果子吃。”
霍云起额角抽搐，怀疑对方认识他，是在嘲笑他。可是那人语气却透着真诚，似乎只是真的同情他有一个令人退避三舍的首领，而不是他本人令人退避三舍。
霍云起没动。
城里有火光，他应该马上回去，如果是北狄人入侵，他得回去压阵。
可是，只要他转身，这个勾起了他十分好奇的陌生人便要消失在林海。
黑影叹了口气，似乎没料到他这么倔强。
“我真是闲着没事路过，被你箫声吸引，才流连了一会儿，”黑影解释道，“你若是没和我打够，明晚你再来，我们再分胜负。”
火光似乎更旺了。
“我会来！”霍云起言罢，扭头跳下密林，口中一声急促的哨子响，马蹄声向他的方向靠近。
树顶的黑影没动，不一会儿便见一匹快马驮着那个身影，离弦的箭一般，奔向火光之处。
“马是好马。”黑影抬手，摘下蒙面纱的一角，月光照亮她半张脸，睫毛卷翘的杏仁眼，朱唇轻启，她自言自语，“功夫也不错，燕关城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到底是谁？”
霍云起伏在马背上，转头回望，只见一个渺小纤细的人影伫立在密林之端，一轮巨大明亮的月亮升到半空，正好重合那小小的身影，让他想到小时给母亲画的白纱团扇的扇面。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边关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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