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心动时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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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里两盏红色的灯笼静静亮着，蜡烛还剩大半截，肯定是不久前点燃，特意留给十三的。
霍云起与苏晓婉相会几次，都是夜深人静隐秘进行，为了避人耳目，所以不曾点灯。今日这灯笼，应该是暗示十三，不要出现。
霍云起目光巡视了一圈院落，无人，将军寝殿的灯却亮着，里间连着外间，一片灯火通明。
这勾起了霍云起的好奇，难道这么晚，这寝殿还会有什么事，苏晓婉不想十三看到？或者，苏晓婉觉得会有谁深更半夜来，遇见十三？
如果他真是十三，简单的师徒相会，那他肯定悄无声息的就撤退了。但他不是。
收着步子，他走路比夜猫子还轻，他靠近了寝殿的大门，听到里面挪动重物的声响。
“这个也不要了，全都不要，以后我出去了咱们自己买，不要他们的东西。”苏晓婉显然在和什么人吩咐着。
她要走？霍云起心中一惊，想也没想，抬手就推开了寝殿的房门。
屋里面，苏晓婉正挽着袖子和汀兰搬一尊椭圆形的玉石花盆，那花盆有个澡盆那么大，对于两个女孩子来说实在很重，汀兰猫腰勾住下面的底座，头埋得深，苏晓婉拉扯上沿儿，脸涨得通红。
苏晓婉正使劲呢，没料到十三突然推门而入，她吓了一跳，差点没松手。她赶紧手上用力拉紧了，这要松手，汀兰的手指就得压地上。
她心中一边责怪十三蠢，一边使劲朝汀兰努嘴，让他赶紧走，别让丫鬟看见。
这深更半夜的，男女相会，真是说不清。就算解释得清，恐怕以后十三也不方便来了。苏晓婉的三脚猫功夫还逃不出霍府的手掌心，她可不想半途而废。
可她都快把眼睛怒出来了，十三也没后退半步。汀兰只觉身后异样，就猫腰撅腚地问道：“小姐，门开了吗？怎么有阵凉风？”
苏晓婉吓得一哆嗦，差点把花盆扔了，她赶紧“哎呦”了一声，紧接着说“汀兰，别回头，你抱稳啊，你要是放手我可砸脚面上了。”
汀兰闷声闷气地哦了一声，果然手上加了力气，可她就是觉得背后有风，于是试探着想回过头去。
苏晓婉的五官都活成一台戏了，她又不能发出声响，两只手被花盆占着，只能朝十三挤眉弄眼，并且无声地做口型“走啊！快走！”
她急不可耐，带着点狼狈，神情甚是生动可爱。霍云起见多的女孩子，全都一水儿的端庄文静，个顶个儿的淑女，还没见过苏晓婉这么活泼生动的，他觉得好笑，便走近了她。
苏晓婉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感觉对方要么是蠢，要么是作死。
十三不慌不忙，在汀兰的后脑勺上轻轻一点，汀兰就突然没了骨头，整个人瘫软下去，十三有井有条地一手接住花盆，一手扶住汀兰，然后顺手把汀兰放在了旁边的躺椅上。
苏晓婉楞在那，看看汀兰，又看看蒙面的十三，十三朝她轻抬下巴，示意她可以松手了。
她们两个人合力搬起的大花盆，十三单手提着，轻松得如同拎个空水桶。十三歪头又看看她，苏晓婉才反应过来，赶紧让他把东西移到了门外雨廊处。
霍云起尽职尽责的扮演着十三，虽然不明就里，但是沉默着帮苏晓婉把那些重得要命的宝贝都堆在了门外，末了，他站在金玉堆里楞了一瞬，弯腰攥住一截碧绿的东西。
那是被苏晓婉当垃圾扔出去一管玉箫。
苏晓婉气不过灵均白天的一番挤兑，就把这将军寝殿里能丢出去的东西都丢了出去，那截碧绿的棍子，她根本没细看是什么，想都没想就直接丢了。
霍云起小心翼翼的从那堆宝贝里抽出了碧绿玉箫，而且很爱惜的在衣襟上蹭了蹭。
苏晓婉拍拍手上的尘土，走进了一看，才发现原来那是绿棍子是一根玉箫，她见他这般神情，猜测十三可能是喜欢这个物件，便问道：“你是不是喜欢？”
霍云起垂眸看看那玉箫，目光又转向苏晓婉，他心里想:废话，这是我从小就吹的箫，肯定喜欢。
可是他不能说话，于是只能简单的一点头。
也正是因为不能说话，他讲话难听的毛病才没暴露，又因为他蒙面，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所有表情就都在那双眸子里。
霍云起有双漂亮的眼睛，非常漂亮那种。他的身份高高在上，很少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又因为他为人冷酷，不擅长讲话，所以纵使有机会，也很少有人会与他对视聊天。故而，人们全都知道他说一不二，少年老成，却没有人发现，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垂下眼眸的时候，睫毛尾端上挑，其实是一副多情公子像。
苏晓婉当他是十三，所以不仅不惧怕他，还觉得他好欺负、笨、甚至有点木讷有点傻，此刻，她抬头看到，见他盯着那碧绿玉箫的眼神温和，目光似乎像一只手在抚摸那箫身。
霍云起点头，表示喜欢，他的目光望向她，温和柔软，好像她沾了玉箫的光，他温柔的目光连并她一起笼罩了。
苏晓婉就有点心软，感觉十三像只不会叫的小狼狗，她猜想，像十三这种家奴身份，肯定过得很苦，这根玉箫他眼巴巴的看，肯定买不起。
苏晓婉心里一横，忽然抬手握住十三的手，把玉箫推进对方的怀里，她说：“你喜欢就拿走！我帮你掩护！”
霍云起挑眉：“？”
见十三不肯收下玉箫，苏晓婉心更软了，她看看昏睡在一旁的汀兰，心里坚定了想法。
“这玉箫是我房里的，本来这一堆宝贝都不要了，丢出去就不关我的事了，可是你既然这么喜欢，这个我就擅自做主送给你。”
霍云起皱眉，心想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不过他盯着苏晓婉的小手按在自己的手背上，他一时有些出神，就没言语。
“你别怕，”苏晓婉十分周到的思考各种可能性，努力安慰他，“这么多金银珠宝，我看这玉箫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我就擅自做一次主，万一……”她稍稍迟疑了一下，不过很快坚定了信心，“万一被人发现玉箫在你这里，你也不要怕，你就大大方方的承认，玉箫是我送你的，我苏晓婉行的端坐得正，不怕人说三道四，你教我这么久功夫，我一直无以为报，这个箫，既然在我房里，我就有权利支配，现在我决定送给你了。”
霍云起心里觉得好笑，这箫他当初落在将军寝殿，因为苏晓婉在，他不方便回来拿，没想到今天苏晓婉当礼物送给他了。
他玩味地看着苏晓婉，不言不动。
可在苏晓婉看来，十三这个木头，又喜欢这玉箫，又不敢收，实在是可怜，他那目光又直通通的看着她，神情复杂。
苏晓婉挺起胸膛，像个小男子汉似的一抬下巴，安慰霍大将军：“不要怕，有我呢！”
霍云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戎马生涯多年，领雄兵百万，庇佑一方百姓，以一己之力护家国天下平安，从来都是保护别人，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话。
“不要怕，有我呢！”
他眼里带笑，看着一本正经的苏晓婉，心里却隐隐升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说不出那是什么，像青烟袅袅然升起，飘摇江面，像春日青黄初长的杨柳枝，随风摆动，更像一阵微醺的春风带着暖阳的味道，扫过心头。
又好笑又温暖，好像人生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要保护他，还是个小女子。
霍云起垂眸一笑，将玉箫别在腰后，权当收下了一个礼物。
他点了汀兰的昏睡穴，那丫头睡得十分沉，而且还有点打小胡噜。
没有汀兰的帮手，霍云起，或者说十三，就变成唯一的壮劳力，他本来是来教人功夫，结果却成了搬运工。等他闷头搬完了东西，已经到了后半夜，他只有新婚夜来过这个房间，以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没想到这殿里，宝贝还不少。
这都是大婚前他母亲亲自置办的，虽然审美上不符合他的眼光，可都是实心实意的好东西。他看看那堆成小山的宝贝，又看了看苏晓婉。
为什么有人不喜欢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呢？
苏晓婉得了他这个壮劳力，也不客气，自己闲在一边吃点心，看着十三出来进去，心里还踏实，等全都搬完了，她朝十三招招手，把人叫到圆桌前，她把点心盒子推了过去。
“喏，辛苦了，”她说，“吃点吧。”
霍云起在溪隐那里只喝了一杯清茶，急匆匆的赶回家，母亲除了一顿训斥，什么都没给他，他其实干了一晚上的搬运工，确实腹中有些空。
不过他摇摇头，不碰那盒点心。
“诶！”苏晓婉没称他为师傅，而是直接叫他“诶”，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把那些珠宝玉器都丢了，挺奇怪的？”
霍云起腰背挺直地坐在玲珑椅上，他侧面对着苏晓婉。家里女眷少，除了老娘，他没单独会见过女眷，所以很是拘谨，如果不是穿着一身十三的行头，他可能都没办法深夜和苏晓婉共处一室。
他对着墙壁点了点头，仿佛苏晓婉在那面墙壁上。
他这个样子让苏晓婉感觉好笑又安全，因为古板好笑，也同样因为古板不越矩，所以令人感觉到安全。
“我也不是看不出来好，那些东西要是出去卖能值大价钱，我不傻，我能看出来。”苏晓婉轻声说，夜深人静的，她对着一个哑巴，突然想说说心里话，毕竟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她还没有一个朋友，汀兰不算，汀兰太小，几乎是个小孩，“可是金银财宝，这都是身外之物，人这辈子不能光活这些身外之物，这些东西有了固然好，可是光有这些也不见得生活就好了。”
“比如你活的好好的，”她接着说，“结果有天突然间你的周围都变了，亲近的人都不见了，这时候就算有金山银山，能换回你心里最想见的人吗？”
她想起自己穿越前，总是嫌母亲唠叨，结果不小心落水，穿越到这世界，也不知道自己“前世”是不是死了，母亲就她这一个女儿，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活呢。
说到这里，她就有些忧伤，扭头看了一眼十三。
然而十三也在扭头盯着她，目光粼粼，暗流涌动。
“十三，”苏晓婉忽然声音低了很多，“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是我把你当朋友，所以不管你能不能听懂，我想说说我的心里话。”
“你愿意听吗？”
苏晓婉期待的目光投出去，立即被十三诚恳的目光接住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苏晓婉不再看十三，双手扭着一缕头发自言自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睁开眼睛就在这院子里，不自由，像坐牢，头顶只有这一片井口似的天空，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霍家人，要在这里活受罪。”
在她看不见的身旁，霍云起悄无声息的攥紧了手。
“霍云起不喜欢我，”苏晓婉默默说道，“我也不喜欢他。”
霍云起闻言身子一僵，他垂下头，眼里情绪复杂。
“我和霍云起就是陌生人，完全不了解。”苏晓婉继续说着，“他家里人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他们，两看生厌，很是折磨。”
“昨天灵均说说霍云起有了外室，我想我还是早点离开的好，我虽然是个弱女子，可也不想仰仗他求活。这些东西都是霍家的，我不占他们家便宜，我有手有脚，我可以自己活得好好的，男人能做到的，也我能。”
听到她最后一句话，霍云起猛的抬起头来。
似乎这句“男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刺激了他，他忽然起身走到苏晓婉面前，靠近了她。
苏晓婉正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想法，十三却突然站在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怎么了？师傅”她问道。
霍云起咬了咬牙关，没说话。苏晓婉在他面前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因为他是“当你是朋友的”十三，如果他现在突然开口说话，苏晓婉发现面前的是“两看生厌”的霍云起，那大家岂不是尴尬死。
他说不出，霍家那一套影卫的手势，苏晓婉也不懂，这可怎么交流？
环顾四周，他看到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于是大步走了过去，抄起纸笔。
苏晓婉没想到，十三能写出一笔流利秀气的好字，有筋有骨的瘦金体，笔画流畅随意，却能看出书写的人手稳有力，甚至有点上了年纪的人的苍劲感。
纸上写着：你可以放心，霍家会一直庇护你，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苏晓婉笑笑，她会错了意。
“十三，”她抽出他手中的笔，架在青花瓷的笔架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知道你会功夫，但是霍家的那些下人多如牛毛，你还能挨个都替我打一顿出气吗？”
霍云起摇头，他不是那个意思。
“再说，下人欺负我，谁给他们的胆子？霍家老夫人，还有霍云起，都是你的主子，你要为我去反抗他们吗？”苏晓婉笑了，笑着，眼里却带了星星点点的泪光，她说，“十三，谢谢你，谢谢你待我这么好，你是我到这里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我好，想帮我反抗的人，古人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很感激你，谢谢你，但我不能难为你。”
苏晓婉笑着，她真的知足，十三这么闷声闷气，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家伙，能义愤填膺的想保护她，这么大的一个霍府，只有一个十三真心真意，他真的好。
她笑得眼中星光一片，星星点点，闪烁灿烂，那是笑意与泪光聚集碰撞的海。
霍云起望着那片海洋，心中跟着一起波涛汹涌——
他问自己，自己错了吗？
如果不是苏晓婉，自己怎么会食言，他对一个人曾说过非她不娶，无论她去了哪里，他都会把她找出来，娶她为妻，与她白头偕老。可看着眼前的苏晓婉，他心里涌起另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和她一样，都说过“女子怎会不如男”，都那么倔强，什么都想靠自己。几百个日夜，他辗转反侧地思念她，可是就在现在，他恍惚觉得，那些日日夜夜的思念忽然在今夜有了一个实体，那个俊俏的少女记忆与眼前的佳人忽然产生了重合，好像时光逆转，他回到了十九岁，面前站着是那个心爱的她。
霍云起不自觉地抬起手，手指慢慢向苏晓婉探去，他想为她拭去泪水。
苏晓婉仰头望着他，十三真高，她只到了他的肩膀胸口，离得这么近，她非得完全扬起面庞，才能看清的他样子，十三凝视着她，目光发直，呼吸也重了起来，他的手就要落在她的脸上。
他们太近了，不是陌生人的距离。
苏晓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扭身走开，慌慌张张的走到门边，推开了房门：“师傅，太晚了，我想休息了，你先回吧，我们改天再约。”
霍云起这才回过神，他的心里空了一瞬，不过马上恢复了常态，他点点头，快步走出了寝殿，脚步匆忙，都忘了告别。
苏晓婉靠在门上久久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抱着肩膀，身体无力地萎下去坐在门槛子上，她这才敢仔细会想十三刚才的神情和动作。
十三的眼睛太好看了，她差一点就沉迷进去了，她活到这个年纪，一直没有谈过朋友，因为从来没有遇到过心动的人，可是就在刚才，她确定自己心跳漏了半拍，他对十三心动了。
穿越以后的生活已经这么乱了，还要再自找麻烦吗？她问自己，十三是这个世界人的，那么笨，那么好欺负，自己会不会给他带来灾祸？
她想着，脑海中一片混乱。
而这时的霍云起，并没有离开寝殿的小院，他回身望着门口灯光映出来的女子简影，那小小的身影久久不动的就那么站着，然后一点点委顿下去，孤单的坐在地上。
他攥紧拳头在站了片刻，突然往回走。门没锁，他稍一用力就推开了木门，苏晓婉转身双手抓住两扇门，神情复杂地看着对方，她没说话。
霍云起抬手，拉住苏晓婉的手腕，将她拉近身前。
“你……”苏晓婉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
霍云起低下头，攥着苏晓婉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展开她的手掌。
他的食指指尖落在苏晓婉雪白的手心：“不走了，好吗？”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心动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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