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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造访魏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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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云起在朝堂出了洋相,可这不要脸的行为却得到淳光帝的暗暗嘉奖,京西那套大宅院虽说对于家大业大的霍府来说,没什么稀奇之处,却也是圣上恩典,多少朝臣为官一生都未必能赢来的奖励。
这奖励还是因为霍大将军好色才恩赐的。
历朝历代,都盼着君主开明贤达,人臣忠心廉洁。天下哪有君主巴望自己的朝臣好色的道理呢?有的,只在大梁朝。淳光帝大肆奖励好色臣子,岂止开明贤达,简直是不分青红皂白,信马由缰了。
但就这么不靠谱,满朝文武也没人敢上前做个谏臣,说一句逆耳忠言。
已经不是先帝那时候的风气了——淳光帝的老子,载德帝在位时,文官进谏者如过江之卿,每每有重大国事,少言寡语的载德帝总是在众爱卿的热烈辩论后才做出最终的决定,妥与不妥,起码多数朝臣都信服。那时候的武将,秦、霍、白三氏虽各自都有龃龉不和,但是忠心耿耿,对皇家赵氏一族绝无二心。
可现如今,淳光帝登基刚刚满三年,大梁的风气与先帝在是完全是两个光景——
先是顺祺元年,武将秦氏一族突然叛乱,毫无征兆,起兵逼宫,幸而淳光帝当时游弋京都西北郊的皇家园林,不曾在宫中。秦氏阴谋败露,反被诛杀。
而秦氏被诛九族,只是整个朝堂政治波涛的一个浪花,淳光帝从此彻查秦氏余孽,历时三年,秦逆余党已经牵连数万人。
武将秦氏在大梁是世代老臣,结交甚光,与当朝文武多多少少有些瓜葛牵连,像霍家这种一直与秦家不和睦的家族实在是少之又少。
所以,整个大梁的官宦家族没有不自危的,谁家往祖上查三代,都必定与“秦逆”家族有过或多或少的瓜葛。秦府被抄家之时,整个京都的官宦人家都关起门来翻箱倒柜的自行查找,凡是与秦家有关联的物件全部销毁,绝不可被他人看见,一经举报,必定被官府捉拿为同党。
更有甚者,谁家的书信典籍中,若是出现了“秦”字,都是通逆贼的证据,一经举报,官府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谁让秦氏犯的是“谋逆”大罪,颠覆皇权,死不姑息,而与秦氏有盘根错节关系的家族,疑似有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管他真假,御林军、官府、虎贲羽卫绝不会手软,一定连根拔起,手起刀落,斩立决。
在这样随时会掉脑袋的氛围下,文字是谁也不敢写了,诗词歌画被别有用心的解释了,便是通敌的罪状;国事也无人敢议论,谈风月人快乐,谈国事掉脑袋。
谁的脑袋都不嫌多,何必和雪亮的铡刀过不去?
所以这京都歌舞升平,销金窟遍地都是,有钱人忙于玩乐,穷人们则被玩乐,朝生暮死,纸醉金迷,糊涂的活着,总比清醒的死去要舒服。
可繁华也只是京都繁华。
整个大梁,也只有京都的人像人,因为那里聚集着达官显贵。京都之外,广袤的大梁土地上,人民活的还不如狗。
大梁并不是富庶的国家,国基孱弱,近百年来,一直藩王割据不断,先帝勉强统一了诸藩王,但也只是局面上的统一。西北松王,北方幽州燕王,还有西南的吐司王,林林总总,大梁被割据成了十几块。
各个诸侯王都有自己的封地和利益,梁王若是命令顺了他们的心,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梁王的命令让他们闹心,那他们干脆就不理会,反正山高皇帝远的,你梁王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我也看不见。
各个割据的诸侯之间也矛盾纷呈,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怼你,反正不消停,梁王自顾不暇,还要经常去做他们的和事佬。
大梁的皇帝历代都在做各个藩王推来搡去的受气包,直到载德帝,培养了秦霍白三家统领的大梁嫡系军队。
霍云起的父亲,霍远征联合秦家军荡平全国的诸侯王,用长枪战马挨个打到了各个王爷的封地宫殿门口,迫使各个诸侯王低头下跪称臣,大幅削减军事力量,向朝廷纳贡也不再敢推三阻四,自此,大梁王朝的政令才顺畅了一些。
不过这只是表面的统一。因为各个诸侯王并没有被彻底消灭,因为霍家军与秦家军再强大,也只是两支队伍,各诸侯王雄踞险关,又在各个地方有长久的统治基础,很难一朝一夕连根拔起。
但就算是表面的统一,也是统一,总比国家明里暗里的四分五裂好。
除了解决“内忧”,霍远征那一代还干了一件让大梁雄起的大事,他们为大梁在“外困”中求得了生机。
大梁周边毗邻韩国赵国魏国和南越等国,西北方盘踞着彪悍凶狠,狡猾务必的北戎人。这些北戎人不事种植,却擅长铁器制作,天生爱骑射,尤其男性无比自大狂妄,贪婪无比,常年的入侵大梁腹地。
近百年来,大梁藩王割据,国力不济,经常无力抵抗北戎人的进攻劫掠,老百姓苦不堪言。
而这种形势下,周边的魏国赵国等国则伺机蚕食大梁边境郡县,总是和大梁军队展开交锋。
大旱三年,庄稼绝收,梁国饿殍遍野,连军队的士兵都饿得拿不起兵器,而周边的魏国沿海物产丰盛,屯兵积梁,更有生吞大梁的打算。
梁国无奈之下,便向魏国纳贡称臣,成为了魏国的附属国,并约定每年向魏国朝贡万万两白银。为了确保梁国信守诺言,魏国硬是把梁王历代的皇子挟持到魏国当人质。
等到了载德帝这一代,赵氏人丁稀薄,虽然皇帝娶了佳丽三千,拼了命的宠幸后宫,却也只有竹妃一人诞下皇子。
这皇子,便是当今的淳光帝,赵贞。赵贞刚满月,便由竹妃抱着,被吆五喝六的魏国特使给带走了。
这一别便是十六年。
一国皇子,生生被人劫持走,去异国他乡做质子。这于大梁,与大梁的每一名武将,都是奇耻大辱。
霍云起的父亲,霍远征从小就教育霍家子孙,要谨记魏国带给大梁的羞辱,厉兵秣马,早晚向大梁逃回公道。
载德帝痛失爱妻幼子,从此奋发图强,不耽于后宫女色,每日勤勉与朝政,问计于诸臣,大梁经历了发展的黄金十年。以秦霍为首的武将,在这十余年间荡平了国内诸藩王的割据,陈兵三年梁魏边境,以武示威。
彼时魏国国运不济,国内政局动荡,魏王被手下的名将吴鸾逼宫而死,新任魏王吴鸾上任,为获得日渐强大的梁国支持,吴鸾同意梁国派出使节探望竹妃与质子。
这大梁的使臣既肩负了无尚的荣光,也肩负了梁王的期待。帝王自重,为国家社稷不能身陷他国危境,这使臣便是他的眼睛、耳朵,替他去探望孤妻幼子。
梁国使臣,便是秦书烈与霍远征。当时秦家军和霍家军最精锐的二十万兵马陈兵雁南关,像蓄势待发的□□瞄准了魏国的城池。
秦书烈与霍远征带着数百人的队伍和物资,穿过边境,深入魏国腹地,一直到了魏国的国都邯阳。
而这次探望的队伍中,除了竹妃的母族朱氏亲眷外,还有载德帝派去侍候的宫女数十人,以及由秦家军和霍家精锐组成的禁卫士兵数人。
而这些小兵当中,大多数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油子,只有一个稚嫩的面孔的少年,身量单薄,却比老兵油子们更机敏,他的目光也更坚毅清澈。
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小兵,人们都叫他阿雨。
阿雨身手了得,小小年纪,已经是一群二十几岁老兵油子们的百夫长。
阿雨就是霍云起,霍家军里,除了霍老将军,没人知道。
魏国给的探望时限只有三天,魏国地域广阔,来时的路上用了整整一天。梁国使团风尘仆仆地赶到邯阳城,两位将军顾不得车马劳顿便护送竹妃的家眷探望城中“玉庐”居住的竹妃。
霍云起至今都记得——
玉庐富丽堂皇,虽不在皇宫中,却是城中为数不多的大宅。侍候竹妃的仆从也是魏人中的伶俐角色。梁国使团从宫中挑选的十数名宫女和仆从带领至魏国,就是怕竹妃和质子生活条件恶劣,太过艰难,趁着梁魏关系缓和,把这些精挑细选的仆从留给竹妃,好听她使唤。
如此看来,魏国也不是传闻中野蛮国度,对待竹妃和质子生活上并不苛刻,依然保持着以皇家礼仪和待遇款待,这也让梁国使团大大的放下心来。
再看那竹妃——
竹妃本人是百年一遇的美人。虽然已经三十几岁的光景,可少年霍云起看来,她如同传说中长居广寒宫的嫦娥,尊贵淡雅,脸上没有风霜的痕迹,十指芊芊,绝没有受过辛苦的劳累。
他在门外站岗侍卫,目光只是瞬间扫过竹妃。他看女人,不是看美丑,他的目的性很强,就是要看这竹妃是真“尊贵”还是假“尊贵”。
魏国若是只为刻意像大梁示好,那竹妃便很可能是从寒窑洞里临时搬进玉庐的,再金玉傍身,也掩饰不住岁月风霜对女人的雕刻。
可这竹妃对玉庐和身边的使唤下人及其熟稔,绝没有半分作假的成分。可见,她和质子赵贞在魏国确实不曾受过大的苦楚。
探访至深夜,竹妃的母族与她私密交谈,秦霍二位将军便退出玉庐,围住府地把守。
霍云起得到命令去准备车马。夜已深,男将常驻竹妃府中,好说不好听,做下属的要懂得避嫌。车马便是把男丁运送到玉庐附近的驿站稍事休息,明日与竹妃质子辞行,回梁国向载德帝复命。
霍云起提着灯笼去马厩中牵马。他其实不靠灯笼看路,他从小习武,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即使“八方”没有光亮,那光靠“六路”,也绝出不了差池。
喂马的小厮都是魏国人,让路放行后便由着他自己进去牵马。他默默解开马缰绳,却暗地里竖起了耳朵。
马厩后有人,虽然呼吸很轻,却逃不出他的耳朵。
他装作不知,牵着马走出马厩,头也不回地走向远离小厮的方向。
身后有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跟来。
霍云起不回头,脚步加快转了几个弯,灯笼忽然熄灭,连人带马忽然消失在玉庐府内的小路岔口。
身后的脚步声加快了,奔过碎石小路,在路口停顿迟疑不前。
“怎么一点光亮都没有?”那人小声嘀咕,“不是点着灯笼吗?”
就在低声自言自语之际,身后轻轻的“呲”了一声。
那是火镰冒出火苗的声音。
那人赶紧转身。少年霍云起,就站在他身后的黑暗中,无声无息,点燃了手里的白灯笼。
“什么人?”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