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鬼行》MieMiemiao

2、第二章

　　热。梦里热气燎人，似潮水似浪一般朝我涌来。世界在这热浪之中晃动不安。影像抽离，似剥离自另一个世界。
　　我看着肌肤沁出汗液，一滴一滴，竭尽了流出火液。火焰自肤上升起蔓延，一瞬间，又如同发狂的野兽四处乱闯，树上，草地上，所到之处，引起绯红，同这天地连成一片。火星燎绕，没有出路。
　　绝望于四周向我逼近。
　　我被惊醒，浑身被汗液沁透，羽毛啪嗒下去。挺直了身子见周遭无火，彻底瘫软下去。
　　“丑儿？”他的声音穿过黑夜，来到她的身边。
　　未听到回答，他飞身离床，手一挥，衣裳自床栏上飘落在他身上，整间屋子也亮堂起来。
　　他拿起鸟笼，看到趴在笼子底的她恹恹的。
　　“病了？”
　　他打开鸟笼，把她放在手心里。一股灼热之感传来。
　　屋里并未有多的布料，他退去外衣，对她搓揉一番，吸收身上的汗渍。
　　他的手触到她的身子，沁人的冰凉之气渡到她的身上，她呻吟一声，靠得更近。
　　她的内心升起安心之感，放下防备，落下眼皮沉沉睡去。
　　自那日梦魇后我是又病了，并且还病得不轻。每日无精打采地，跟初初来到这里的模样一般无二，唯一差别可能就是身上的羽毛长齐了些。
　　那蛇倒也良心发现，这些时日里每每到了晚上便把我连同鸟笼子一齐放在他的枕边。
　　我这副身子板，想闹腾也闹腾不起来。日落了，便依着自他身上传来的凉气入睡。
　　一日夜里，照着往常我仍在他枕边落睡。他酝酿许久，终是不耐烦，翻过身正对着我，低低地道：“你还不好呢？”
　　我假寐不理他。他的手指伸进鸟笼，戳了戳我的身子。
　　哎，他这模样让我想起灌湘山的群鸟了。我年幼，她们极喜爱我，和我也最是好相处。特别其中一只鸟，名作长风的，甚是喜欢同我玩耍，却也极爱捉弄我，若我不理他，他便能在我身边叽叽喳喳一天，给灌灌告状也不顶用。烦人是烦人，可倒也真是有些想念他们了。
　　我堪堪扫了他一眼又闭下。气定神闲得不行。
　　他似来了兴趣，把我从鸟笼里放出来，坐起身来，捧在手心。
　　“你这鸟，是我见过最娇气的鸟了。别的都是五谷杂粮样样喂食，鸟笼一个干草一堆便能入睡，哪有你这样的？吃食的要挑拣水水嫩嫩的果子，非喜的不入嘴，睡的更是瞧上我的床，不给睡，便给我生病。气不气人？”说着，还动手扯了扯我的翅膀。
　　我这鸟，别的什么好品质没有，就是能屈能伸得很。虎落平阳都要被犬欺，我这落魄的鸟儿被一条蛇欺一欺倒也没什么。看得开得很。
　　他自叹一声，又道：“不过你倒是自在得很。”说完，便又把我放回笼里，拢了床被，翻身而睡。
　　瞧着他的背影，虽说，他是蛇大王，可这屋子里，除了我这一不相干的鸟儿作陪，却再未见过其它的活物，孤苦伶仃的怪是可怜。来日便是连我也没有了。
　　接下来的日子，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了些稀奇古怪的药材，熬了汤药的给我喝。比起怕苦，我更惜命，自然是努力配合他，也同他过了些好生安稳和谐的日子。
　　那些倒是些宝物，给我养得圆滚滚的。看着身体健好，白日里，我又趁着他不在时出去寻了几次金玉，却连个金玉的影子都未瞧到。自叹是在灌灌那里没能学到些什么东西，平日里给我的妖籍都当作废物一般丢落在旁，跟着长风出去鬼混了。
　　我的焦灼似乎这大蛇也发现了，每日入夜睡前都要安慰我几番，说，丑儿啊，你本就是丑的，身上秃噜几块也无妨，做只好鸟才是最重要的。
　　我哪是为了这几块秃噜皮的焦虑。他这般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真让我感到心力交瘁。曾经在灌湘山，像我这般火红的鸟根本就没几只，即使有，色泽也不如我的明亮鲜艳，羽质也没我养得好。长风就还夸我了，说看着我感觉很是喜庆，心情也能跟着好起来。
　　只一日，他从外面回来，却见腰间别了块白玉，我看得眼睛放光。
　　他大概也被我灼灼的目光炙到，收了玉佩揣进怀里。
　　他拍拍我的脑袋，“这玉佩看着温润，却不是能吃的。你别犯馋。”
　　我却是怎么也安分不起来了，他走到哪儿我便跟到哪儿。早晨他在外头打坐，我无事可做，只得在他头上空转圈圈当作锻炼身体。空气清新，草木香充盈鼻间，一时没忍住，欢快地啼鸣了几声，他听了，坐也不打了，直接黑了脸回屋子重新躺到床上去。午间他练字我便在书桌上瘫躺着，睡熟了去以至翻身动作太大，滚到他纸张上沾了浓墨。他不心疼我这羽毛，却是看着那些字愁了脸，便是连着好几日话都不同我讲一句了。
　　夜里，他睡觉，我照常在他枕头旁闭目养神。
　　一个不注意，他抓了我脖子便往被子里带，咬牙切齿道：“当真喜欢这玉？”
　　我急忙点头，那可不是嘛。
　　他从怀里取出那枚玉佩，在我眼遭晃上几晃。
　　“你倒是会识货得很。”说了便递与我来。
　　我得了这玉，挣开了他的手，赶忙叼着穗子回了鸟笼里，用稻草埋了好几层才作罢。
　　他用手支住身子，半躺着，道：“竟有这般爱财之鸟。”他脸上的笑浅浅的，甚是好看。
　　我也学着他模样，半躺漏出个肚皮，补药补得太甚，那肚皮竟褶了道皱，吓得我直趴在了干草上。
　　“这活物。”言语里竟有了笑意。
　　我脸埋得更深了。
　　不过如此以来我确是知晓它是一条好蛇了，不仅救了我的命，还给我钱财，不吝啬到真是蛇大王的气派。
　　我思考着，哪日我回了灌湘山，定要做个梧桐床的送与他。礼尚往来，我还是知晓的。况且他本身这蛇大王做得也憋屈，无小弟的伺候，外界传闻的非山多金玉多半也是假的，能送我一块已是不易，他日定当相报。
　　这蛇性子孤僻，也不知去了何处，时常不见个影子。除了吃食的不太方便，不过也落了我的好处，没他的时候，我便在草屋外头的大石头上晒晒太阳，别的蛇也忌讳着他蛇老大的名，不敢靠近此处。
　　“山日下，水匿土，亡啊亡啊，寥寥几语，断言了生死…白日不见，人眼不见，亡啊亡啊…”
　　是谁的声音？
　　突然之间，晴空万里的天黯淡了下去，漫天漫地灰沙悬空。风声凛冽，里面重复回荡凄凉的哀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年轻男女的，幼童的，老年人的，痴傻的，妖媚的…不是一人，而是成百上千的人！
　　“亡啊亡啊，来便去，去便得知…”
　　“青山的绿水的哪抵黄土白骨，亡啊，亡啊…”
　　听着不多时我内里的气息分成了两股，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头疼欲裂，只觉魂要离了去。我知道有事发生勉强撑住了身子，回到屋里去，
　　屋子外头，地底下的，树干上的，石缝间的，平时未见的各类怪蛇全都现了身，聚集一堆。扭动身躯像是舞蹈，又更似一场有预备的庆典。眨眼间，它们只剩白骨，肌肉皮肤消逝不见，甚至有的白骨还半立在空中。
　　这是为何？未曾多想，我的手腕处起了火，这火自我身体里来，是那日我梦中所见。我体内的另一股力量几欲冲破肌肤喷薄而出，不过体内的火热竟是先让我喷出了一口鲜血，那血滴落在地，隐隐升起火苗。
　　“丑儿！”柏年从树林外踏着白骨飞身而来，脚尖所触之骨皆瞬间消逝成为灰烬。
　　他压不住这火，提了我身子，往外离去。
　　“亡啊亡啊，你要如何逃，水逆啊天尽啊…”
　　这叹曲到后来不似之前的哀凄，竟是越加张狂。我体内那股力已使我承受不住，我大概是要命丧此地了。灌灌，长风，这大蛇，都是待我极好的。
　　不知何处又传来银铃的响声，急促不断带着强烈的节奏。地上的白骨堆，仿若又是活了一般，开始前段未完的舞蹈，整个场面异常诡异。风沙在空中不断变化图案，还未看明白便又是下一张。我内心升起巨大的恐慌，前所未有的，惊入了骨髓。
　　不自觉，我身上再次流露火焰，大蛇被其烫伤，松了手。我自空中掉落，直往白骨堆里扎去。
　　“你是何物？”
　　我看他跟着我一起下来，落入白骨堆前，他抓住我，皱着眉问了这一句。
　　我是梧桐啊，灌湘山的梧桐…
　　大蛇集了灵气将丑儿包裹一团悬浮空中，七彩的光影隐隐围绕。
　　将它安置好后，才堪堪现了原形，飞身直奔空中的沙画。他算准时机，随着沙画出现的最后一幕，他奇异地填补出一个空位。
　　狂沙散。直落地面。
　　“亡啊亡啊，亡？呵呵…”
　　哀曲是活的…
　　底下的蛇肉身恢复，似梦中惊醒，各自隐匿。
　　“亡啊亡？”他的眼里一抹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