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鬼行》MieMiemiao

1、第一章

　　灌湘山着实是无聊得紧，我虽已四百多岁，但在此处却是除了鸟和树木以外再没见过其它的生物。
　　灌灌说，外面世道险恶，不适合我这样的鸟出去，道行浅了不说，脑子也不好使，被人炖了汤都还不知是怎么死的。
　　但是我保准了灌灌是在唬我。她啊，打青丘来的，什么样的怪事怪物没见过怎就还好好的
　　我想她已好几万岁，选中此处颐养天年，是因为寂寞所以才需要我这样一只好鸟作伴，消遣一下。
　　要说陪陪老人自是可以，更何况，自打我一出生爹娘便不在，由她亲手带大，未为不可，只怪我这性子极好热闹，早已与灌湘山一众怪鸟打成一团，又偏是在这群怪鸟中就我一鸟还未踏出过灌湘山一次，恨得有些牙痒痒，于是打定主意，要去往人间一趟。
　　半夜拔了灌灌身上最珍贵的一根羽毛，以此消了她的结界，佩戴在身上后，我便启程了。
　　书上说非山上多金玉，此行人间，银钱少不得要做用途，未作多想便前去了。
　　非山上多金和玉，山下有很多的蛇。这一点我倒不怕，反正我再不济也是只鸟，总是能飞的。蛇有天大的本事，能到天上来抓我。
　　只是寻些好玉金倒是件难事。
　　在非山上飞了半天也没瞧见点稀奇货不说，更是觉得周身困乏。
　　找了棵像样的大树做睡。
　　等到再醒来时，周身动弹不得，火星子火燎的，难受至极。我素来怕火，哪里有火堆子我便是靠也不靠近。如今，却是被几个小娃子捆在了木枝上，架着火，生生地要被烤熟了去。
　　只听得那小娃子拿着树枝一边戳着我的身体一边说道:“这鸟很是不好，烤了这的一会儿，却还没点变化，想是皮糙肉厚得很。”
　　“不对，我娘说了，老母鸡熬的汤最是鲜美营养，想来，这老鸟和这老鸡都是差不多的，得用熬的才好。”
　　我心里很是郁结。毕竟现下我才四百多岁，顶破了天，今年也才刚满500岁，和灌湘山里那些几千年的鸟，还有灌灌那只几万年的鸟比起来，我真是年轻得不能再年轻了。
　　我自是没什么修为，仅有的用来保护自己的一点灵力也已耗尽，身上的痛楚变得更加清晰。
　　好山好水我未曾见过，都说人间热闹非凡，我也未曾去过一趟，还有灌湘山的一众好鸟，上了年纪的灌灌……这样想来，我这鸟生过得的确算是糊涂，处处是遗憾。
　　我以为我这样便算是命矣，可不知昏迷了多久，我竟再次睁开眼。
　　环视一周发现自己被关在了竹笼里，并且四仰八叉地躺着，身上连根弊体的羽毛也没有，很是羞愧。
　　见桌案上有人在做歇息，我虚弱地鸟叫几声，企图唤醒他。
　　那人到底也没有辜负我，在我没有力气叫唤的时候终于转醒。
　　他的脸庞刚毅而俊美，头发被高高盘起，眉毛浓郁，眼睛深邃幽然，鼻子高挺，唯一不足，嘴唇偏薄了些。灌灌说，嘴唇薄的人都薄情。
　　“醒了”他开口缓缓道，声音里有刚从睡眠中醒来的沙哑。
　　我鸟叫一通以作回答，他自是没懂。于是我只得轻轻地点了个头。
　　他轻笑一声，“灵性倒是不差，只是这修为着实恼火。”
　　我当然知他所指何事，努力扑腾了几下翅膀以示抗议，但一想起来，羽不弊体的，我便收敛了动作。
　　他打开鸟笼，将我放入他的掌心。
　　他的手触摸到我的身子是刺骨的冷，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等我抬头再次望向他，只见一个巨大的蛇头。我吓得剧烈扳动，狠狠摔在地上。
　　他捡起我，重新把我放在手心，“你的烧伤在你昏迷的这几日我已为你治疗好，只是现下你这羽毛我却无能为力，只得等它慢慢长出。”
　　我没出声也没动作，望着这张已恢复人貌的脸庞开始思考。我想定是临走前从灌灌那里拔羽毛起了作用。凡佩带者，不受迷惑，而我得以见了他的真身。
　　这蛇既是救了我，那就不会再吃我。况且从这蛇的真身来看，有脚，有犄，外加仙气缭绕，想必是条很厉害的蛇。而我又身负重伤，现在是飞不得，说不得，出去了指不定就被哪条无名小蛇给吃了。倒不如安心在此处。
　　只是……
　　“你这鸟，初见你时，你被烧得乌漆墨黑的，跟乌鸦一般，可仔细看了，形却跟乌鸦不一样，既不是乌鸦，也不知是何种类，就单给你起个名，叫你丑儿。”
　　那灌湘山奇了的怪鸟多了去了，又哪是你能全部知晓的。这蛇可恨得紧。
　　我心里愤恨万分，却不知如何发作，索性装死。
　　我这装死，装着装着最后倒也是睡着，不过因为身体的原因，又多睡了两日。醒来时那蛇已不在。
　　多日未进食，身体肌无力，哪还能动弹。我发现这蛇完全没点灵性，人走了，也没留下半点可吃的食物，还把我给关笼子里，出去觅不得食。这哪是救命恩人，这是变着法子让我死。
　　站着耗力，我便躺着。一边呻吟着祈求老天体恤，一边又恨恨地叫唤望能够来人救命。
　　依靠着笼子里的半碗水把命吊着，我也总算是挨到了这黑蛇回来。
　　他看看笼子里剩下的水，笑道:“你倒是比我预想的要早两天醒来。真是傻鸟有傻福。”
　　他又从衣袖里取了些果子放在我面前。
　　好一会儿，见我一动没动，戳了戳我的肚皮，冷声道:“吃了。”
　　我是真的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动弹不得。
　　“你若再不吃，就把你喂给山脚下的响尾蛇。”
　　我吓得张大了嘴巴，这人着实有些恶毒。
　　他顺势把水果放到了我的嘴边。硬的我是肯定没力气嚼的，于是只选择些软的水果吃，比如葡萄。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葡萄，水灵得很，甜滋滋的，口感很是好，就多吃了些。
　　起初他见我只吃葡萄，于是认为我喜爱葡萄，接连好几天带回来的尽是葡萄。
　　待我身体长出了些羽毛，恢复了力气，便开始思考起来如何才能讨到些别的珍味吃吃。一顿两顿的还好，顿顿都吃葡萄未免也太过乏味了些。说又说不出来，只好用行为去表达我的抗议。
　　第一次，他把葡萄放到我面前，我把储了好一会儿的口水全吐到他的手上。
　　他显然是不懂的，把我拎着到了屋外，点着我的额头气愤地说:“蠢物，毫无灵性，好生反思去。”
　　我不知我是如何蠢了，再者说来，当初我醒来，他最先说的话里，便有夸我灵性不错的，如今这般骂我，思来想去只觉是这蛇心地狭小，对我吐他口水一事心怀芥蒂。可我总不能拉屎在他手上，这等不雅之事，我是决计做不出的，于是我只得重新思考法子。
　　第二次，趁他打开笼子喂食的瞬间我就逃飞了出去。在屋里飞来横去，好生气派，至少当时我是觉着神清气爽的。撞了白瓷花瓶嫌不够劲儿，又瞧好了他案桌上的笔砚，飞去滚了个欢腾。
　　他揪住我的尾巴，倒吊着到了茅屋外的水缸，把我作勺子似的搅了好几圈，那水都给搅黑搅浑了，待我几近气绝晕死过去的时候才给拎了上去。
　　又不等我反应，把我生生给抛了出去。全身上下湿哒哒的飞不起来硬是叫这蛇给摔了个鸟吃土。待我缓过神，看向他，真是不得了，手里还有一根我鸟屁股上的羽毛。
　　养了好几天才长出来的那么一点，看得我咬牙切齿。
　　我活这几百岁，还从未没被人拔过羽毛，更何况还是屁股上的羽毛。我觉得我遭受了鸟生有史以来最大的羞辱。
　　在屋外冷静了好久，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才下定决心以绝食来表达抗议。
　　我是不乐意的，因为这办法实在算是下下策。灌灌以前就教导过我，说啊，什么事儿都得以命为大，没命了拿什么去享受啊，蠢货才会伤害自己。遇到危险了首要的就是逃。
　　绝食进行的很不顺利，毕竟我也不是真的想绝食。总是饿个一天半天的便坚持不住，要去吃些食。不过这蛇的修为到底比我高，悟性也高，看我总是厌厌地食食，也发觉我对葡萄并不感兴趣。
　　“你这鸟，怪得很，救了你养着你便还是亏待你了”
　　伙食能改善，被他说一说倒也无妨。
　　他人看着不老，可是却极喜欢看书练字。要说这爱好练练性子也是可以的，可他偏还要拉上自己，也不放出笼，就连鸟带笼一起放在旁边。
　　我要是无聊了在笼里活动几下，还要被他训斥，说是，再动就把剩下的几根羽毛一齐拔了。
　　于是到后头，我便是翻个身都是战战兢兢的了，只有等他歇息的时候，才能轻松些。
　　他闲了，抓了小碟上的瓜子儿，磕了壳儿，放在手心里喂我。我也配合他，脑袋伸出鸟笼去啄食。
　　半月下来，我这羽毛也算是长了个大概，当然连带的还有我身上的膘。又关了几天，这蛇便是终于良心发现，肯放我出去了。
　　我才踏到门口，预备起飞，他就逮住了我的脖颈。
　　“乱飞乱闯的，山底下的毒蛇让你知道厉害。”
　　我在这仅四百多年的鸟生，竟被此蛇拔了羽毛又逮了脖颈。如此烦鸟，我定要把这非山上的金和玉掏空了搬回灌湘山去不可。这蠢蛇，还不知自己惹了怎样的大鸟物吧。
　　于是我在心里暗暗起誓，不说搬空这非山，也至少得搬个半空，看这蛇还怎么嚣张。
　　这里多草，是我们灌湘山未曾有过的风景。风来的时候，绿意延绵起伏，悠哉悠哉。可惜了这等风景，便宜了那大蠢蛇。
　　在山头寻了几个时辰，却也不见半点金啊银的，可是灌灌从不唬我的，也不知哪里出了错。
　　“丑儿。”
　　耳旁响起那黑蛇的声音，道行已经如此之高？已能隔空传音？
　　惹不起地头蛇，自顾叹一口气，然后掉头往回飞。
　　竹屋渐渐在树林中显现，却见他穿了白色的衣裳坐在门口等着我。比起平日里那些玄色的衣裳，这一身倒是让他瞧着有些青春活力的气派了。
　　看他入了神，我便直直地朝门檐飞了去，一阵大动静，钝钝地落在他怀里。
　　我那鸟嘴怕是撞歪了，我暗自想着。
　　“蠢笨至极。”他把我抱起，左看看右瞧瞧，见没伤着便放开了我。
　　我飞到屋里的圆桌上，等着他进来。
　　入了夜，这非山虽是群蛇聚集之地，却也热得厉害。
　　我寻着这屋里的一点凉意，全是自那黑蛇身上散开而来的，便也飞了去。
　　我自幼受灌灌的教导，灌灌就说过，公鸟母鸟皆授受不亲，更何况还是个外系的。我也只好在他枕边落身。蛇属冷血动物，倒是没坏了这名声，果真降了暑气。我眯了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是被这坏蛇给吓醒的。他醒了见我在他枕边睡得安逸，自然心里是极不舒畅的，便捧了我，直朝空中摔去。
　　强烈的失重感迫使我睁开眼，好个龟孙子，还没来得及扑腾翅膀，就摔了。从桌上摔到凳子上，再从凳子上摔到地上。
　　“你现在是越发金贵，晓得要往床上跑了。”
　　我在灌湘山的床可是千年梧桐树所长成，抬头便见树叶漫天，桐果摇晃。雨雪皆被阻，唯微风可过，好不妙哉。
　　我抬头看向他的床，俗木头，无言。
　　他似晓得我的心思，轻呵一声，逮着我鸟脖子带到他面前。
　　这灌灌的羽毛不惑之术的确了得，可就是未免也太不受我控制了些。带到他跟前，他的原型突然显现在我面前，看那张大嘴，我这小身板只怕不够塞牙缝的，我不吓着才奇了怪了。扭了身子，蹬了脚，急着要下地去。
　　“你这模样，倒真是有几分人间所养家鸡的味道。”说完便又把我给关笼子里了。
　　啊呸，真是一条俗蛇。俗不可耐。
　　这蛇怕我再上他的床，关了我便出去寻了干稻草回来。在鸟笼里铺了厚厚一层。
　　我怕热，还铺这么厚。他往里塞稻草，我就往外扔稻草。
　　他捡了稻草回来，道：“你若再扔，我就把你的鸟脖子给拧断。”
　　他是我老大爷？不是，我自然是敢扔的。而且还扔得贼欢乐了。
　　他开了笼子，伸了一只手进来。
　　我吓得，往笼子边上挤了去。他把鸟笼里的稻草拿出去全扔了，再落上了锁扣。
　　“不要就没得睡。”
　　再入了夜，他果真不给我开锁。我在鸟笼里长鸣，跳上跳下，只见他翻了好几个身，显然是被我吵闹到了的，却还沉得住气。
　　后来我再吵闹，他仍旧没动静。我的嗓子也已哑，便就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