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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父亲 ...

  •   他走在午夜的路上,头顶灯光明亮,有虫豸在飞绕,有乌鸦在鸣叫。
      这是冰冷的九月,一个七岁孩子刚刚失去了母亲,他的身体里怒火和悲伤彼此纠缠,每一分力量和温度都被抽调,他就要冻死在街上。
      但死亡是多么寻常。
      五岁的时候他就见证了比利倒在血泊中,而之后胡同中流浪汉的尸体,对决时败者的遗骸,还有旅店背后的拖车上一条条摞起来等待处理的赤/裸身躯,作为哥谭的孩子,他可以在死亡身边安眠。
      但死亡并不是每回都一样。
      “你竟然睡着了——”
      杰森发出一声低吼。
      “你对她视而不见,你闭上了眼,你回避她的放纵全因为你的软弱!然后她就在墙边抽搐着,不断喘息,兴许发出过不会有回应的呼救,她在两个人的屋子里一个人死去!活人成了一具冷的尸体。而你——她的眼睛还睁着呢。”
      那瞳孔涣散的眼珠伴随着他的哽咽落入胃中。
      “你逃出来了,这算什么?”他嘲笑道,“你个懦夫!”

      巷子里正在发生一起抢劫,持刀的歹徒和他的两个同伙将一对男女打晕,把能够拿走的财物全部搜刮,他们计划着联络认识的人/贩/子来处理剩余的部分,然后就听到了街上的动静。
      “是条子吗?”
      “我身上还有一盒冰山牌香烟。”
      “好像不是,只是个矮子。”
      “大半夜嚎什么?”
      “也许是一个神经病。”
      “也许是一个醉鬼。”
      这三个歹徒刚刚开始他们的犯罪事业没多长时间,尝到一点甜头就觉得掌握了混下去的规则,这便不难解释他们的贪得无厌,即使知道有警察在附近的街道巡逻,也想在不充足的间隙里再干上一票。
      为了方便称呼,根据特征这三个人就叫做高个,瘦子,第三人。
      现在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蹲伏在了阴影中。

      杰森没有注意到靠拢过来的三条人影,他平常绝没有这么迟钝,无可言说的愧疚让他沉浸在自我责难之中,他对自己的厌烦和痛恨使意识产生了割裂感,而当灵魂在遭受鞭挞,肉身自然会变得顿感。
      直到灯光暗下来。
      他在光明之地把自我剖析,灯光照亮了每一个角落,让那些污秽暴露在眼底,迫使他点头承认确凿存在的过错,迫使他坦白自己可不是纯白无辜,但光线变弱之后,黑暗占据了上风,在这窒息般如鱼得水的环境里,他又发现自己和周遭毫无不同。
      是谁杀死了凯瑟琳?
      是他?是她?是他们?是所有人?
      罪恶感得到平摊,杰森终于冷静下来,可是这份冷静又带着一种不计较代价的残酷,他转过身,他平常绝没有这么鲁莽,一共三个成人竟然选择直面,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个小孩,意志操纵着躯体,凭着这股冷硬的狠劲,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瘦小的斗士。
      “男孩。”
      瘦子轻蔑的说道,他知道哥谭的街头男孩多半都不简单,但男孩就只是男孩,他自己小时候也是一个街头男孩。
      “你兜里藏着什么都给我们吧,动作利索点叔叔还可以给你买根糖。”
      “如果你想,我们可以给你一瓶盖啤酒,这可是大人的特权。”
      三个歹徒笑起来。
      “别想着跑了。”
      “其实跑也可以。”
      “对啊,给我们添点乐子,动啊,男孩,追捕游戏!条子和扒手!”
      他们伸手推怂着男孩的肩。
      “该不是一个傻的吧?”
      三条影子笼罩在头顶,烟味和酒味徘徊在鼻间,杰森顺着他们的力道微微侧转了身子,右脚踏出一步,这所有的动作都进行得过于隐秘,以至于让旁人看了还以为他是在发抖。
      “哈哈哈,你怕了吗?怕了吗?”
      话音落地,杰森猛地向着站在中间的瘦子挥出拳头,趁着瘦子站立不稳的弯下腰的间隙,使足力气把他往前狠推出五六步,让自己脱离了包围圈,再抱住旁边这个的腿,一个深拉硬拽,歹徒仰面摔在地上。
      “日!小兔崽子——”
      瘦子恼羞成怒的从口袋里摸出小刀,刀片在路灯下反射出一道光,正好暴露了位置,杰森对着他的手腕直踩下去,拾起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游戏,”杰森冲着另外两个歹徒说道,“看看我们谁更快。”
      他背着光,半边脸都陷在阴影之内,而展露出的技巧令歹徒们心中一惊,但他们只是把这当成事态突变的惊诧,绝不承认自己一瞬间的害怕。
      瘦子挣扎了两下,杰森直接割破了他脖子上的一层皮。
      “艹,小子,玩真的?”
      瘦子压着嗓子骂道,可他只是出声,不敢再动。
      “玩得可认真了,一个游戏,你们说的。”
      “那你最好现在就投降。”
      高个举起一把枪,他们当然会有枪,敢在哥谭夜晚行走的人往往都会备上这么一把,无论是什么型号的,七岁小孩拿着都能够杀人。
      “扔下你的刀,叔叔们还可以对你犯的罪酌情考虑考虑。”
      感觉又获得主动权的歹徒们肆无忌惮地笑出来。

      离犯罪巷最近的警局在午夜时分被推开了大门。
      警官问进来的巡警:“这是什么情况?”
      “一起抢劫案。”
      “三个人?还是四个?那个小孩?”
      “小孩是受害者之一。”
      “描述一下你到达时的情况。”
      “我们是听到枪声到那的,当时只看到了三名歹徒和小孩,而其中两名歹徒都倒在路边,剩下的一个和小孩正在,”巡警的表情有点微妙,“围着路灯溜圈子。”
      “三个大人没逮住一个孩子,这听上去是个机灵的小家伙,受害者的情况?”
      “一对成年男女被发现时是昏厥的,小孩的肩上有擦伤。”
      他们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
      杰森走进来,他肩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但一段时间的周旋使他看上去衣冠不整,而这种狼狈让警官原本审视的目光柔和下来。
      “孩子,你感觉还好吗?”
      “我感觉不错。”
      “那你能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形吗?”
      让受害者回忆现场无疑对大数人而言是一场折磨,可这是一个成功在三个歹徒手下保全了自己的孩子,情况自然不会相同。
      杰森先是描述了一下他们当时每个人所处的位置。
      “接着他开枪,打穿了我这边这个的胸口,也是那个时候擦伤了我的肩膀,”杰森没有说是自己把瘦子给推到前方挡子弹的,“然后我拿刀刺伤了拿枪的那个的腿部。”
      “看来这就是为什么那两个倒在路边的原因了。”
      杰森听着两个警察一阵窃窃私语,他自从被领到警局就浑浑噩噩的脑子缓慢的获得了灵光,而片刻的清明之后他不禁感到不安。
      “我需要为此付出代价吗?我是说,我刺伤了那个人的腿?”
      他语调里带着的小心翼翼显然是让警官误会了什么。
      “当然不用,孩子,你可是正当防卫,而那几个坏蛋只会被丢进监狱。”
      杰森松了一口气。
      “那还有一件事,”他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衰败的快意,“请问,能否给威利斯·托德递一个消息?他是你们关着的一个坏蛋。就告诉他,凯瑟琳死了。”

      本杰明和露西刚刚让半夜哭醒的乔安娜重新睡着,倒头躺下还没一刻钟,本杰明就又爬起来了。
      露西迷迷糊糊的问道:“怎么了,亲爱的?”
      “嘘——”
      本杰明轻声安抚她。
      第零年的那段时光给他留下了一些后遗症,像是无法陷入沉睡,听到微小动静之后不弄清原因就会一直不安,虽然两年中的大部分时候,这种警惕性都被证实是无关紧要,但就是怕遇上那种万里挑一的情况。
      本杰明蹑手蹑脚的走向大门,在路上把剃刀拿到手上,而越是靠近大门,越是能清晰地闻到之前隐隐感觉到的那股烟味。
      这扇大门是他加固过的,相当结实,锁上之后来两个壮汉一时半会儿也撞不开,但隔音并不好,此刻本杰明倚在门上,他没有立马去看门眼。
      只听到一个呼吸声,而且距离也不是很近。

      杰森坐在最上头的一级台阶上,手里捏着一根点燃的烟,这烟是从瘦子那里摸走的,不过他并没有抽,只是时不时弹弹烟灰,然后看着金红的火线一点点上挪。

      本杰明从背后看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缭绕的烟和暗淡的光模糊了面孔,这里有个男人正低垂着眉头沉思,他投在墙上的影子高大到空虚,在风中晃动着随时会破灭。
      “杰森托德。”
      本杰明认出这是谁了,好歹他们也有几年交情,特别是还有第零年的患难情。
      而他上一回见到这小鬼就在一周前,当时杰森正从一个路人那顺走暴露出一角的钱包,但瞥见本杰明之后,他又立马把钱包重新塞了回去,并且做贼心虚似的跑掉了。
      难道他以为本杰明会冲上去揪着他的领子骂他?亦或者会当众把他拎出来揭发他?
      本杰明在街的另一头无奈的笑笑。
      在之前的某一次谈话中,本杰明已经对杰森的家庭状况有所了解,他同情着对方,如果男孩需要什么紧急的经济援助那他也愿意施与,而对杰森的犯罪行为他渐渐有了种装作没看到的包容,毕竟他们分属于两个世界,各自有各自的一套活法。
      但这个小鬼或许是被多年前的一顿指责给教训出了阴影,在本杰明面前总想着尽可能做一个乖孩子,就像学生撞见教导主任,渴望认同的儿子面对父亲,本杰明的确有时会感到别扭,但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一个走在歧途上的孩子能有那么一星半点改邪归正的倾向,本杰明自然都是乐见其成的。
      所以这就显得异常了。
      大晚上坐在别人家门口抽烟可不是什么乖孩子行为。
      “有什么事吗?”

      杰森掐灭了烟头,他缓慢地转过身,在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孔,只能大致知道对方在什么位置,这造成了一种距离感,来自身体和灵魂叠加的距离。
      他喉头律动,有点磕吧的吐出这几个单词。
      “我妈死了。”
      “哦天呐。”本杰明瞪大了眼睛,“我很抱歉。”
      他走上前,摸索着搭上男孩的肩。
      本杰明:“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杰森:“我没事。”
      本杰明:“说真的?”
      杰森:“我……我……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杰森感觉到伤口在肩上扭动着,一阵阵刺痛感冲撞着他心上的壁垒,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溃不成军,既茫然无措又失魂落魄。
      本杰明半蹲下来搂住他,这可不怎么好受,杰森知道自己起码有两天没洗澡了。
      本杰明:“……如果你的母亲信教,你可以找一个神父做弥撒……”
      杰森:“神父……”
      本杰明:“……然后你得找人火化她的尸体,把她的骨灰盒葬在公墓……”
      杰森:“火化……”
      之后本杰明又说了好些内容,但杰森就只记住了那么几个词,其余的词句在他脑海中互相拼凑,混合成了一种嗡嗡作响的鸣笛声。
      本杰明:“……你要是愿意……等葬礼结束就来我这里吧……”
      然后鸣笛声停止了。
      杰森:“你这里?”
      本杰明停顿了一下。
      本杰明:“……是的,你愿意吗?”
      他们都陷入了一阵沉默。
      本杰明:“露西会很乐意照顾你,乔安娜还小呢,但她绝对很高兴有一个带她玩的哥哥,而我,我愿意把你当成我的儿子。”
      他们在黑暗里对视,却仿佛能看到彼此的灵魂。
      本杰明的这番话固然是有同情心驱动着肾上腺素,一瞬口便作下的承诺之嫌,但他的关爱是真的,信用是真的,责任感是真的,因此这绝不是什么空头支票,这是真的可以兑换大奖的彩券。
      杰森握着这张头奖礼券,在最初的惊吓之后,无数的情绪在脑海里语无伦次的炸了花。
      杰森:“我……”
      但一开口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父亲在蹲大牢,他的母亲吸/毒而亡,本杰明只看到过他摸走几块香皂,或是顺走别人皮夹的钱包,但事实上远远不止,他偷窃、抢劫,有好几次都处在成为杀人犯的边缘,今天晚上他就险些造成了一个人的死亡,而杰森毫不怀疑自己未来将会成为一个杀人犯。
      他就是这么一个东西。
      杰森:“我是一个麻烦……”
      本杰明:“我能够接受。”
      杰森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紧绷着嘴角,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本杰明:“也对,我们先把你的母亲安顿好,我去跟露西说一声,你在这等一下。”
      杰森有点想逃走,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但他的腿就像生了根,遵从着本杰明的指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本杰明离开了一会儿,之后大概是换了一身衣服再出来。
      本杰明:“走吧。”
      他揽着杰森的肩,一同踏上前往教堂的路。

      在神父开始念祷告词的时候,杰森才恍恍惚惚的记起来这个步骤其实并没有必要,凯瑟琳不信什么宗教,他自己也不信有上帝,但多上这么一种仪式,哪怕是最为简陋的仪式之后,死人似乎就变得体面了,活人也像是得到安抚了,所以他又垂下了头。
      “愿汝于天国安息。”
      凯瑟琳的尸体被清洗过一遍,换上了干净素色的寿衣,这些都是杰森做的,除了他之外没有谁有资格做这些事,他为她整理好最后的仪容,然后站在一旁目送她躺在架子上,在殡仪师的推送下送入熔炉。
      杰森:“她真的死了吗?”
      他的声音打着颤。
      杰森:“有没有可能……本来一天之后她就会醒过来——而我们现在正把一个活人迫不及待的火化?”
      他突然感到难以形容的恐惧,几步冲上前抓住殡仪师的手。
      杰森:“请让我再看看她。”
      殡仪师是一个皮肤极其苍白的男人,他的嘴角若有若无的总有种在微笑的感觉,这对于这个职业而言无疑是一件令人烦厌的特征,没有谁希望看到一个陌生人在送葬他们亲属的遗骸时面带微笑。
      杰森说不清当这个殡仪师拿开他的手时,自己是怀揣着一种怎样突升的愤懑之情。
      殡仪师:“我们不会搞错的,而且这是火葬,多么保险,一个骨灰盒,绝对的死亡!”
      杰森不敢相信的看向这个殡仪师,但在灵堂动手打人似乎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而一个挑衅顾客的殡仪师怎么想都不怎么正常。
      殡仪师:“哦,如果冒犯到你了我感到很抱歉,我只是想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
      杰森:“你的玩笑很不合时宜。”
      殡仪师:“抱歉,你当然有权利再看看你的母亲。”
      他把送了一半到炉膛内的架子又拉了回来,伸手就要掀掉盖在上头的白布——或许不该叫做白布,因为它的前半段已经被熔炉烘烤成了焦炭的颜色,只是由于时间的关系还没有完全变作粉末。
      杰森几乎要尖叫出来:“请你不要玩弄我母亲的遗体!”
      他过来的时候换了一身黑色衣服,把身上的小玩意全部都扔到屋子里,这个时候他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在鞋底放一把刀,这种前所未闻的羞辱绝对不该忍耐。
      本杰明听到动静冲了进来,他之前一直都在告别室外等候。
      本杰明:“怎么了?”
      殡仪师:“没什么,只是小托德先生想再看看他的母亲。”
      杰森看到本杰明挂着安抚的表情走来,再看那个殡仪师正一脸认真负责的干着他的工作,一切似乎又正常了,恢复到殡仪馆应该有的那种悲痛氛围,而刚刚极其戏剧性的一幕仿佛从未发生。
      他凝望着炉膛内的火焰,陷入一种震惊而恐慌的情绪里。
      殡仪师:“喏,抱好你的妈妈。”
      杰森差点摔了骨灰盒。
      这一幕让本杰明也有点狐疑的看向殡仪师,但他只是回以一个尺度略大的微笑。

      本杰明:“那个家伙我感觉怪怪的。”
      杰森抱紧了盒子。
      杰森:“那个家伙很危险,离他远点。”
      本杰明:“好吧,你考虑得怎么样?只要你同意,我就去办收养手续。”
      杰森缓慢的从之前殡仪师带给他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在本杰明关切的目光中,他微微摇了摇头。
      本杰明:“那好吧,行吧。”
      男人的表情有点不解,但又像松了口气。
      本杰明:“如果是这样,你知道接下来你会去哪吗?”
      杰森:“……我知道。”
      男孩对自己拒绝了这么好的一个提议感到不解,但又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没有父亲,没有母亲。
      杰森:“去我该去的地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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