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传》偷偷填坑

2、第二章 龙女（二）

　　再说卫持待李生走后，自己也往另外一边去了。

　　秋天就是风多，初秋的风凉极了，迎面的时候，仿佛是要把夏天的热度刮干扫尽一般，冷得人打哆嗦。

　　尽管他跟李生说他不怕死，但人啊，哪有不对死亡抱有恐惧的。

　　人死如灯灭，孟婆汤里走一遭，他怕会忘记那些他不想忘却的事情。

　　十九年的光阴，虽然短暂，但也满足。

　　五岁之前有父母陪伴，五岁之后......家族的神灵也在护着他。他本来，也不该有所奢求的......

　　走走停停，卫持还是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转头，果然一个蒙着面的人在他身后。

　　卫持却是笑脸相迎：“大哥，好久未见。”

　　那人站立片刻，撤下蒙面，果真是他堂哥卫枫。还是一如去年所见，长眉剑目，面容冷漠，看他像是看着一只毫无力气的兔子，随时可以拎起来踩死。

　　卫持笑着笑着，还是问出口：“大哥，十四年前，我父母......是否是被你父亲所害......”

　　虽是问话，但也是肯定句。卫持父母当年亲手写下的血书和卫持大伯的族长追杀令，这些铁证，让卫持不能质疑——是大伯杀害了父母。

　　卫枫也笑了，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还送了信给老爷子和司法堂，你还何必多问？”

　　卫持一愣，他的信已经被截了吗？

　　他顿时有些慌张，愤愤地瞪着卫枫——他特意花了高价，找了很难被人所发现的雪鸽送信，为何......

　　到底是涉世未深，愚蠢......卫枫心里嗤笑。

　　“你查出来又如何，该死的，都会死......”卫枫冷冷看着卫持，慢慢走近，“不该死的，不管你做了什么，都不会死！”

　　佩剑被缓缓拔出，冰冷的刀光映着渐渐西下的秋阳，灼痛了卫持的眼。

　　卫持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他掏掏身上，只拿出一把短匕。

　　他的证据还没有告知家族，他的仇人还没有得到惩罚......他还不能死！

　　卫枫看着那短匕，毫不客气大笑出来：“到底是被家族放弃的废物，怎么，还妄想用这破匕首，挡我卫家长剑？”

　　说着，他挥剑斜劈而上，剑光和着剑气，迎着卫持而去。

　　卫持瞳孔猛的一缩，又渐渐散去。鲜血迸射，又渐渐滩开。

　　卫持不会剑法，或者说，他什么都不会。他不懂四书五经，不晓人情世故，不通刀枪武艺。幸而有卫家的守护神灵陪着他，这便是他不幸的人生中，唯一的幸运了。

　　他想起来了他和他的神灵第一次的相遇，那时他才五岁。父母死后他被父母的手下带走，半路却又被人贩拐跑，直到半月后，家族长老才将他救回。

　　家族令一个没有子嗣的亲族养他长大，那亲族却表面奉承，回去就把他扔房里不管。他半夜饿极了，跌跌撞撞出门寻食，竟然进了家族的禁地。

　　然后他看见了龙女，如雪的发，如云的衣，如盛极之桃花般的面容，又如清秋孤月般的冷傲。年幼的卫持瑟缩着不敢上前，是龙女抬臂拥抱了他。

　　乍一开口，便是秀兰半吐：“你是来看我的么？”

　　她说：“我在这里待了一千四百年了......前段日子我醒来了，你是来看我么？”

　　卫持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像光芒下闪烁的清泉般的目光，他说：“我是来看你的。”

　　他又说：“我明天也会来看你，后天，大后天，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来看你！”

　　白驹过隙，时光总是飞逝匆匆。他一直被家族冷淡忽视，不受管束也不受教导，但他乐得自在，只管自己能每晚逃去禁地，陪着龙女聊天说笑。

　　只是......他要永远离开他的神灵了。

　　“谁叫你们......一个想要违背父亲命令逃走，一个又想要找什么所谓的真相......老老实实不好吗，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卫枫擦净剑上鲜血，转身，朝着夕阳而去。

　　真残忍啊......卫持想，他的尸体放这里，得吓坏多少花花草草啊......

　　落日的余晖被黑夜驱散，圆月高悬，几颗星辰闪烁。

　　这里还真是个好地方，这么久了，一个人都不再来过。

　　卫持原本想着，他大概是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那个喝酒如牛饮的诗人了，却在临近夜晚再次与李生相逢，不过这一次，他已经命丧黄泉，身死他乡。

　　他也不知道李生是怎么知道这里的，看见李生的那一瞬，他着实有些惊讶。

　　“人生一回一场梦，梦一醒来万事空。莫看前路无处去，不知身在魇魔中。”远远便有歌声传来，近了一瞧，李生揣着坛今宵醉，左摇右晃载歌载舞。

　　见了卫持凉透的尸身，李生一步扑在他的尸体旁，痛哭起来。

　　卫持的魂魄在李生旁边飘着，见李生伤心，他自己也难受了起来。只是鬼似乎没有眼泪，他哀哀戚戚半天，眼睛红了又红，却没半点湿润。

　　又听李生嘴里不知念着些什么，像只嗡嗡嗡的苍蝇，挠人得很。在李生念了一会之后，卫持心里反而清净了良多。

　　人死如灯尽，他这短短一生过得一般，但前尘往事，都将随风飘散，那些恨也好，爱也罢，不过是生前的琐事罢了。

　　李生手一挥，将坛中酒洒了大半，剩下的自己咕噜咕噜喝干，道：“就当临别践行了，小兄弟，你快些去！”

　　卫持漠然看着他，又抬头看着头顶那轮圆月。

　　月照清辉冷，秋风吹人也冷，不知道......鬼能感觉到冷的温度，神灵呢，它也会冷吗？

　　本来放下的爱恨，一瞬间又涌上心头。

　　却听见李生一声长叹，说：“我弄了半夜，便是想让你六根清净，什么都不想，平平稳稳进了轮回转世，你怎么不争气呢......”

　　卫持一惊，转头看向李生，目光与他对上。

　　“你看得见我？”卫持又惊又喜。

　　李生一脸愁苦，答非所问：“你快些去投胎吧，早些过去，还能寻个好胎......”

　　“先生助我！”卫持忙道，他像是看见了希望，明明做鬼了，眼睛里的光却闪耀极了，“先生，助我！”

　　他依旧不甘心！父母之痛，自己被害之恨，他不甘心看着仇人染着鲜血却享尽荣华富贵。

　　他还不甘心......他还想再见神灵......

　　李生又是一声长叹，爱恨情仇，世人到底是不能放下啊......他只能接下：“你说，我尽力助你。”

　　卫持一喜，正要开口，却是一阵微风而来，不过瞬间，卫持的魂魄便不见踪影。

　　李生抬首，见那风朝着东南而去，骂道：“早不来晚不来，偏盯着我许下承诺才摸着过来，没皮没脸的老不死！”

　　说着，他挽起衣摆，慢悠悠随着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