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徒》烛火衔山

4、第四章

　　（四）
　　“等等。”瘦子叫住老六，“你把这衣服也拿去，只有信，分量怕是不够。”
　　老六又拿着衣服和信一声不吭地走了，大胡子一行人看着他渐行渐远，直到转角失去了踪影才收回了企盼的目光。
　　“小胖子，你家离这儿有多久的路程。”
　　“不是说了别叫我胖子吗？”
　　“我有答应过吗？”
　　“……哼。”
　　“说还是不说！”
　　“哼，你现在弄死了我，等我爹来了你就拿不到赎金了。”
　　“……张少爷，你家离这儿有多久的路程？”
　　张少爷现在不想跟大胡子计较，也没那个心情“三个多时辰吧。”
　　“那老六怕是得明日才能把信送进张府了，那可有得等了，歇歇吧，老二老三，你们去瞅瞅有没有适合咱打劫的肥羊，老四老五，你们去拿咱们的包袱，填填肚子，等拿到了赎金咱们连夜离开。”
　　老二老三就走到石缝处透过缝隙观察官道，这里的乱石能完全遮住他们的身影，老四老五就从另一些石头间穿了过去，至于大胡子，他一直盯着张少爷，因为他们这几个土匪太磕碜了，打劫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又因为没想过会绑人，所以也没有绳子，只好死死的看住张少爷了。
　　“老大，你干啥呢？”没一会儿瘦子和老四就提着几个包袱回来了，他们的藏身地儿离这儿也没多远，瘦子回来就看见大胡子直勾勾地看着张少爷，眼睛都不眨一下，都有点吓着他了，这张少爷可不能在他们手上出事，瘦子心里清楚，张少爷原原本本地回了张府，他们几个才能拿着赎金去花天酒地，要是死了，他们几个根本逃不过，也承受不住张府的报复。
　　“还能干啥，盯着他别让他偷跑了呗，没有绳子只能我来看着他了。”
　　瘦子把手伸进包袱里拿出几根腰带“大哥，咱不是有好些腰带的嘛，用几根捆住他，再拿一根塞住他的嘴。”
　　“你们！”
　　“好办法，老四老五，过来捆了他。”
　　“大哥，咱捆之前要不要先搜身？”
　　“他一个小屁孩儿身上能有多少钱，一百两怕就到头了，搜也搜不出什么，也别费那个事儿了。”
　　瘦子却细细打量着张少爷，忽然上前一把扯下张少爷腰间的荷包，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还以为真要搜身呢。
　　“大哥你看，这荷包里有十几两碎银。”
　　大胡子身上有一百两之后，就对这些小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大家分了吧，给老六留一份，再把这小胖子捆了。”
　　“大哥大哥”老二突然低声叫大胡子“又来了个肥羊，就一个人。”
　　大胡子一听，迅速凑到石缝前往外看去，随后一巴掌拍在了老二的头上“这也能叫肥羊！”
　　此时老四和瘦子正好把张少爷捆成了大青虫，并把他放倒在了地上，做完之后的瘦子也透过石缝往外瞅了瞅。
　　只见清源镇方向有个穿着一身短打，身材颀伟，约莫弱冠的青年正不紧不慢的走上来，一身衣服虽干净整洁，但布料却是最普通不过的麻布，肩上干瘪的包袱也是一样的料子，怎么看也不像肥羊，就算此人模样英俊，走起路来气势磅礴，可顶多就是大户人家长得俊些的护院罢了，这从头到脚都不像是个有油水的。
　　瘦子透过石缝把那人打量了一番，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人……估计也是个穷鬼，比咱好不到哪儿去。”
　　听到大胡子和瘦子都这么说，老二老三郁闷了一番后又透过石缝继续盯着官道，虽说这个不是，难保下一个也不是啊，可再次往外看去时，方才那人却不见了，不过他俩都没在意，一个穷鬼罢了。
　　却说那青年，一路赶来，风尘仆仆，快抵达碎滔镇时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可没一会儿那种感觉又消失了，看着眼前一片荒芜，只有黄土、乱石和野草的景色他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能是因为在清源镇遇到过劫匪的关系，自己变得过于警惕了。这种想法才刚升起他就又感觉到一股视线放在了自己身上，这下他确定了，有人在盯着他。
　　青年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待感觉不到视线的那一刹那，迅速朝乱石之后闪去，再左躲右藏地朝着那股视线投来的方向移过去。
　　一个满脸胡子的彪形大汉，四个面黄肌瘦的地痞流氓和地上绑着的锦衣华服的胖小孩儿，青年一下子就知道了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了，他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张少爷倒在地上不得动弹，眼睁睁的看见一个短衫男子三两下就把那五个土匪撂晕了过去，待走到他面前，口不能言的张少爷见到人时只有一个想法：是我想要的那种长相。
　　青年给张少爷松了绑再打量了一番，一双春水含星眼，两道峭峰倒垂鬓，肤如白瓷，唇如朱槿，面如玉盘，虽龄稚却已见硕人之姿。“小孩儿，你是镇上哪家的少爷，身边怎么一个护卫也没有？”
　　“我十六了，已经不是小孩儿了。”虽然第一眼看起来跟府里的护卫差别不大，但张少爷在他方才出手时就看出来了，此人眉宇间带着一股让他无法忽视的傲气，却并不让人感到不快，动作时毫不拖泥带水，对自身武艺极为自信，再加上眼前的人眉似剑锋，睛似藏刀，面容俊朗，跟他一比，府里那些还能看的护卫转瞬之间就成了歪瓜裂枣。是他没打过交道的那种人，所以张少爷只好按照话本里说的那样，先结个兄弟“我姓张，名丰裕，丰饶富裕，是镇上张府的公子，离家出走没带护卫，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青年先是惊了一下，复又释然，张少爷相貌富态，看起来年龄小也是可能的。“我姓升，单名一个峻字。”
　　“多谢升峻兄弟救命之恩。”
　　“哈哈哈。”看着面前容貌稚嫩的张少爷一本正经地叫着升峻兄弟，他没忍住笑了出来，以防小少爷生气赶紧补救“不必客气，我虚长你四岁，你叫我一声大哥如何。”
　　张少爷却是打蛇随棍上“我俩非亲非故的，我直接叫大哥怎么行，先结拜，然后我再叫。”
　　升峻愣了愣，哪有刚认识就结拜的“这……”
　　“就这么定了吧，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我实在是无以为报，我俩结拜，我叫你一声大哥，你救我不就是理所当然得了吗，我也就不用为难了啊。”
　　“……哈哈哈”升峻看着张丰裕亮晶晶的眼睛，鬼使神差地说“好，结拜就结拜。”
　　两人就在这乱石之间对天盟誓，无帖无酒无吉日，拜了两拜就算成了，甚是儿戏，拜完了也没不离开，张少爷先是拿回了自己的荷包，那些散碎银两他也不要了，然后和升峻用那些腰带把晕了的几人捆了起来。
　　“大哥，你即长我四岁，可有字？”张少爷这几个时辰没遭什么大罪，只是他到底皮细肉嫩，摔了几次身上就多了许多淤青，看着不太好，升峻就自己去绑土匪，让他歇着，他又有点饿了，从劫匪的包袱里翻出了点干粮充饥。
　　“我并没有取字，丰裕可有字？”升峻问出口才想到张丰裕才十六，应是没有字的“瞧我这记性，你还没到取字的年龄。”
　　正跟嘴里硬得嚼不动的干粮作斗争的张少爷听到升峻的话一愣，在张少爷的心里结拜其实是件非常严肃的事，而现在已经结拜了，对着升峻说无字岂不是撒谎，若说有字……罢了，反正这字迟早会落在我的头上的“我现在说有字也算有，说没有也算还没有。”
　　“这是个什么说法？”
　　“这其实跟我离家出走有关。”
　　升峻听见张丰裕说自己离家出走时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故意对此避而不谈，不曾想竟与他的字有关，这可……真稀奇。
　　“我是听到我爹将要给我取的字后才离家出走的，本来之前他未询问我的意见就给我定亲我就已经很生气了，他竟还想给我取一个我不喜欢的字！”
　　“……什么字？”并不是升峻好奇，在他看来，张丰裕经历的都是小事，也并不觉得他的父亲做得过分了，只是也不想在张丰裕的火气下再添一把柴，随口问的。
　　“……佑乾，保佑的佑，乾坤的乾。”
　　“庇佑乾坤，这字怎么了？”在升峻看来，这字还不错啊。
　　“大哥，你别深究。”
　　“好，不过我觉得你字挺好，往后我便唤你佑乾吧。”
　　“……成吧，只是别告诉别人啊。”
　　“那我只能在私下里叫了？”
　　张丰裕狠狠地点了点头，他恨不得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字。
　　“那我平日里叫你一声贤弟好了，绑好了，这些人如何处置？”
　　“明日张府应该会来人，到时候让他们把人直接交给官府。”
　　升峻点了点头“看这天色，今晚我们怕是要歇在这儿了，我去找点黑石枯草把火升起来。”
　　“我对这些一窍不通，还请兄长多担待。”
　　“你我兄弟何须客气。”我难道还要你一个小孩子照顾不成。
　　没过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而昨日的繁星也挂了上去，闪闪烁烁煞是好看。张丰裕所在之处也生起了火，只见一个土坑里放了好些黑石，燃起的火还不算大却已驱走周遭的寒冷。
　　“大哥你家住何处啊？”
　　“淮山村。”
　　“淮山村在哪儿？”
　　“大小淮山山脚。”
　　“是从碎滔镇往南到码头往西上小淮山再下山就能到了是吗？”
　　“去过啊？”
　　“没有，不过我去过小淮山，小淮山山上那碎滔镇附近唯一的香火鼎盛的大寺庙我常去，我娘身子弱，我爹就时常带着我去为我娘祈福，大淮山我虽没去过，不过它在小淮山的后面我还是知道的，这样一来，淮山村就是在小淮山山后，大淮山山前，两山山脚下了，淮山村应该就是本镇最出名的村子吧，我以前就听说镇下有个多产山野奇珍的村庄，只是一直不曾知晓它的名字，现在看来应该就是靠近大淮山的淮山村。大哥你家是淮山村的农户？”
　　“淮山村多山珍没错，只是我家不是农户，是猎户。”
　　“难怪，大哥你武艺不俗”
　　“佑乾此次回去应该是要成婚了吧。”
　　听见升峻叫佑乾，话又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张丰裕愣了愣“是啊，回去应是要成婚了。”
　　“我此次回乡也是回去成婚的，老爷子已经都安排好了，就差我了。”
　　“是我我就不回去。”
　　“哈哈哈，你如果遇见我这种状况，你也会回去成婚的。”
　　“怎么会，我会选择回去，是因为……因为我没得选，唉！我离家出走一日不到就变成了这样，我若是大哥你，去哪儿不是去啊。”
　　“佑乾你是没得选，我却是不能选。哎，我说这些做什么。”
　　“为何不能选，说说，我可是你贤弟呢。”
　　升峻看了看张丰裕，可能是因为他看起来太小了，不自觉的就不对他设防，平日里不愿去想的事也都说出了口“我爹快不行了，他……就等着我回去成亲了，我又怎么能选呢？”
　　张丰裕一时说不出话了，想了很久也没吐出半个字，升峻见他仍在纠结，笑了笑“别想了，早点休息吧，张府的人说不定三更半夜的就会赶过来呢。”
　　张丰裕看了看他“那……那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