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死在一棵树上》矮油油

3、尸奸

　　我不是同性恋，也不是恋尸癖，只因为世上有了你，我才会变成这样子。

　　——《尸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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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染明是最后一个接受警方问话取证的。
　　像个木头人一样，被警察启动了开关，于是平板缓慢的将自己与李理的旧事一一道来。尽管面前坐着的都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依然毫不掩饰一个少年对一名男子单方面的痴迷与爱恋——若在从前，他总以为，哪怕海枯石烂，自己也不敢揭穿这种羞耻的秘密。
　　隐忍了那么久，也等待了那么久，那个应该听他表白的人却再也听不到了。
　　少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湿气从口中溢出，不知不觉间，淡淡的伤感在房中弥漫开来。在那湿漉漉的背景中，他表情却一派平和，仿佛正在诉说的是属于别人的故事。
　　问话取证暂时告一段落，中年警官正要送爱染明离开时，迎面而来的年轻警员对上司报告了令人意外的消息——李雅自杀，奥利弗出车祸。
　　流年不利，李家人一夕间全都出事了。
　　警官点点头，状似不经意的瞥向爱染明。
　　少年低头端坐，手指伏在膝头，安静而优雅的交叠。看得出，他是个修养极佳但多愁善感的孩子，典型的富贵人家出身，养在温室中的花朵。面对家族世交的噩耗，他已经变得弱不禁风，实在令人担忧且不忍。
　　没想到，李理在世时无人挂怀，死后反而牵连不少人身心俱伤。但愿这场狂风暴雨尽快离去，还众人早日的安宁吧……

　　推开厚重大门，外面的明媚艳阳与多彩喧嚣扑面而来。
　　爱染明摊开手掌，挡在眼前，一仰头，烦恼阴郁随着发丝垂落，纷纷抛入背后的影子中。
　　李雅自杀，崔岑巍肯定会去处理；奥利弗出车祸，自有隋亦负责照顾。
　　那么李理呢？
　　没有一个人想到李理还孤单的躺在停尸间，期待谁去看看他吗？
　　不，李理跟那些人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李理，现在可以只属于一个人。
　　他的李理。
　　爱染明的李理。
　　身体虽然无动于衷的行走，泪水却已违背他的意愿，崩溃决堤。不是儿童肆无忌惮的大声嚎哭，而是成人难以自抑的无声落泪。如果说，哀伤可以是具象的，那么，他的整个身躯已经被注满。
　　阳光在眼睛里刺出一道伤口。
　　很痛。
　　爱染明终于明白，当年李理被刺伤眼睛时的痛楚了。
　　哀伤无处容身，从伤口中肆意流淌出来。
　　少年穿过车流与人群，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留下一路水纹，往人烟稀少的街角游去。

　　背靠床脚，坐到地上，像个在地狱中挣扎绝望的亡灵，抬头仰望，试图寻找什么。暧昧的光线随着排风扇缓慢转动，死尸的手露出床外，在爱染明的脸庞落下朦胧的阴影。
　　其实已经无须揭开尸布了，单看这只手，足够让他确认布下躺着的人是李理。
　　手指的影子，就像一只展翅高飞的鸟。
　　他总是在世界上最卑微低贱的地方，苦苦追求这样一只骄傲的飞鸟。天空有什么好的呢？那么高，那么冷，那么孤独。一只离群的鸟越飞越远，在云雾中迷了路，明明害怕着，却从来不记得发出求救的鸣叫。
　　如果李理愿意低下头，哪怕只有一瞬间——
　　他至少可以看见一副始终对他敞开的怀抱。
　　“Lily，飞累了吗？来，落下来吧，我就在下面等着你，我会接住你的，你不用再害怕了。”

　　小的时候，总是把李理当做自己的避风港。被保姆追着喂饭时，被爸爸骂着要打屁股时，被流浪狗咬破裤子时，他想也不想便躲到李理那儿去。
　　心里有个根深蒂固的认知，李理是好的，李理会陪他玩，李理可以保护他。
　　那是大人们都没有发现的神秘房间，没有门，没有窗，只有长长隧道从地下连接上来。爱染明像任何一个调皮好动的男孩一样，偷偷潜入邻居家的后院，用力扯开地上的铁盖，跳下隧道，以为自己展开了伟大的冒险。
　　童话和游戏里总有一成不变的结局，冒险旅途的尽头，等待勇者的不是宝藏就是精灵。
　　爱染明见到了李理。
　　白肤胜雪，长发及地，那不是粉妆墨彩装饰出来的美。孩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病态，压抑，仿佛带着致命的危险感，反而格外诱人。
　　每个人都想征服或拯救这样的美，世界末日般的凄美。
　　“撒旦……你是来跟我订立契约的吗？一定是的！”
　　孩子扑了上去，满身尘土和臭汗沾污了对方的衣服。那个受惊的男人抓住他的肩膀，怪声怪气道：“滚开！你胆子倒挺大，再不滚出去，我就把你当晚饭吃掉！”
　　爱染明这才发现男人有一双浅红色的眸子，眼珠上几乎只剩细小的瞳仁，显得格外妖异。他好奇的想要伸手抚摸，被那人撇头躲开，于是只能不甘愿的扁嘴追问：“为什么要吃我？”
　　“小孩子的肉好吃。”
　　“哥哥吃过小孩子的肉？”
　　“是呀，又软又鲜，里面的骨头也酥酥脆脆的，咀嚼起来特别爽口呢。”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真的埋首到孩子颈边。牙齿划过皮肤的隐约感觉，只让爱染明觉得麻麻的。他一点也没有危机意识，非但不恐惧，反而乱笑起来：“好痒！哈哈哈……别碰了！痒！”
　　男人真的不动了，放开他，一把往门外推：“你走吧，快回家去，外面要天黑了。”
　　从那之后，总是这样。
　　爱染明喜欢跑去找李理玩，喜欢被他一把抱起，喜欢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喜欢听他咬牙切齿的说：“我饿死咯，你怎么还赖在我这？不怕我把你吃掉？”
　　他不怕，一点也不怕。
　　李理每次这样恐吓，把他赶走了，可是下一次仍然没有关上门，不会拒绝他的闯入。
　　爱染明又长大了一些，开始明白一个事实——
　　李理是寂寞的。
　　他总要赶他回家，回去那个与冰冷密室有着天壤之别的地方。
　　一如孩子羡慕男人活得清静自在，男人也在渴望孩子拥有的温暖热闹。

　　“李理，我带你出去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爱染明11岁的时候，叛逆期提前到来了。他烦恼父母的管束，厌倦家族的期望，他觉得只有李理能理解自己。
　　地球上有数十亿的人，每一个都平庸无聊，大同小异。
　　只有那一个人是特殊的。
　　全世界，只有这么一个李理。在他哭的时候，为他弹优美的钢琴曲；在他笑的时候，安静的任他胡闹。
　　爱染明眼中，李理就是独一无二的。
　　这一次，一如既往，爱染明拉起李理的手就一鼓作气的往外走。他没有听到拒绝，他以为他也是期待从静如死水的生活中逃脱出去——
　　结果，阳光普照的外面的世界近在咫尺，男人从男孩背后传达来的却只是颤抖挣扎和痛苦惨叫。
　　由于爱染明不顾后果的任性行为，李理的眼睛半盲了。
　　这名患有白化病的男子，在他整整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没有沐浴过一次阳光。直到被人强行带离黑暗，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得见天日。

作者有话说

　　那个……不要带着有色眼光看这个纯情的故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