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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独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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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入室内工作前,摄影师最后一次从事高危的极限探险活动,同队的伙伴里有一个矮矮小小的家伙,沉默的低头做自己的事,总是容易被人忽略。可就是那样一个貌似弱不禁风的小子,在镐钉脱落的危急关头,用保险绳救了摄影师的命。
他去打听救命恩人的名字,结果只能问到一个“李”字。
李完全没有与人交谈的欲望,于是他也没办法追问下去。不涉隐私,这几乎是每支探险队里不成文的规定。人们从世界各地聚集到一起,只需要确定能合作无间,征服共同的目标就够了。
探险的旅途中,摄影师一如既往拍摄了不少照片。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镜头是在捕捉人,还是景。
历时二十天,一行人终于爬上顶峰。在所有人兴奋满足的欢呼声后,只有一个人独自沉沦在孤寂中。他看不过眼,靠近去:“李,难得登顶成功,一起拍照留念吧。”
就这样,半推半就,他们有了合影。
一旦安全下山,便要各奔东西了,摄影师也不知往后还能不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碰到李。心里有些挣扎,却不敢逾距。打理摄影器材时,忍不住又一次回头张望。李站在那里,陪伴着他堆起的雪人,有些格格不入。沾在脸上的雪融化了,大片大片湿漉漉的痕迹,莫名阴郁的情绪便无声流淌出来。像是遗世独立的隐者,目送时代的齿轮残酷的辗过。
在大自然面前,生老病死都显得渺小短暂,微不足道。
和登顶相比,下山其实是更艰难的过程。人们憧憬天空的心情就好比烟花,拼命攀爬到心目中的圣殿,在成功的刹那迸发出夺目的灿烂,可是在熄灭后,只有徐徐飘落的灰烬将回归大地。天空依旧是头顶的天空,尘埃依旧是脚下的尘埃,人们除了疲惫,什么也带不走。
果然,下行三百米时,雪崩轰然而至……
“那次全队17人安全返回大本营,只有一个人失踪,就是李。那之后几个月,陆陆续续去附近山地搜索过,全都一无所获。现在过去三年多,法律上已经认定他死亡了。”
“可是你根本不相信他死了?”
“嗯。我不知道李已经从事冒险多少年,他看起来很小,可是他的求生能力跟我们队里经验最丰富的队长不相上下。而且,每次完成一整天的攀爬后,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只有李,看起来依旧游刃有余。”
“哦……观察得这么仔细,你对他果然很上心呢。”他微酸的嘀咕了一句。
男人并不否认,被现任恋人这么埋怨一句,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突兀的带起笑意:“其实那时大家都注意到他的怪癖,有人看不过眼,让他别玩了,保留点体力,结果他仍旧我行我素。”
“什么怪癖?”
“堆雪人,每到一处有积雪的临时驻地,他总要堆一个雪人。”
他的男人从墙上众多的照片里指出几张,那是李堆出的雪人,形形色色,大小不一,在他们曾经路过的风景里,寂寞的伫立着。李没有用任何装饰品来代表雪人们的表情和穿着,只在它们白白胖胖的肚子上划上清一色的“L”——极其简单而明确的宣告这些雪人的归属。
他发现,李跟其中一个雪人合影过,而且只有那个雪人得到他仔细的装扮。石子的眼,罐头的帽,以及毛线的围巾。当然,圆滚滚的肚皮上照旧划了标志性的“L”。
照片中,依偎在雪人身旁的人显得格外矮小,叫人无法想象他如何能堆出比自己还高大的雪人。巨大的风帽遮挡住那人的眉目,只露出小小脸庞上一个腼腆的笑。
“这是在登顶后拍的照片,所以他造那个雪人也格外用心。”男人用食指小心的抚摸照片里的笑容,时而会心莞尔,时而伤感怀旧,“可惜,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个雪人。”
他有些无趣的看看这个男人,又看看对方握在手中的照片。
情敌啊……
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有点能耐的情敌,怎么可以就那么简单的死掉呢?
那实在太无聊了。
“他真的死在雪崩下?”
“你也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对不对?”男人如遇知音,激动的抬头望他,忽而又困惑的笑了笑,“奇怪,以前我跟他们提起这些事,他们嘴上不说,却迟早会远离我。可你,你跟他们的反应完全不同呢。”
当然不同咯。
他故作温顺体贴的冲男人安抚一笑。
※※ ※※ ※※
他知道,男人的抑郁症又犯了,重新开始厌倦一切。厌倦工作,厌倦玩乐,厌倦毒品、性和金钱。甚至连呼吸都是厌倦的,总怀疑自己吞下去的是别人刚排出的废气,恶心至极。
他知道,男人要找个只有自己一人的地方,等死。
是了,男人并不如外表那般干净。只是什么都沾过,然后什么都厌倦。
他什么都知道,就是如此简单。
男人计划出远门,他为之送行,但并不坚持要跟随同去。与其说那是远游,倒不如说那是一个人的自我放逐。
他过惯了高档都市生活,只接受空调热水沙发软被,享受好吃好住好穿好用,才没兴趣把难得的舒适假期葬送在风餐露宿中呢。当然,表面工夫还是要做的。一边故作体贴大方的主动开车送男人去机场,一边又仿佛恋恋不舍般叮嘱对方小心保重。
“也许我这次再也不会回来了……”
“呵呵,不怕,我总是可以找到你的。”
“你啊……果真奇怪。”
“嗯?被感动了?”
“为什么还没有放弃?”
他笑而不言。
放弃?
说的是男人以前的情人们最终的选择么?
不要把他,跟那些低档货相提并论嘛。
他才不怕自己的情人从此一去不复返呢。就好像那些曾经被发型师剪掉的头发一样,即便已经脱离主人的身体,却依旧是属于主人的一部分。
不管走得有多远,一个人,永远都是另一个人的一部分。
迟早要回来的。
以最直接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