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挤恋（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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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昂身旁，一列几近满载的地铁已经关闭车门。车上靠近门口的位置，有两个人正面对他，李子满脸痛苦无助的表情，而站在他后面的高瘦男子则露出挑衅的冷笑。
地铁轰轰，疾驰而去，仿若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流年，留给里昂的不过是惊魂一瞥。
他捏紧拳头，捏到骨节泛白，掌纹破裂。
——居然是那人亲自出马。
唐纳的死，机上的歹徒，屋内的监视器……
身边四伏的危机不过是一次次预警。
接下来，怕是要接受一场争分夺秒的硬战了。
11个小时的追踪，针锋相对，两人的战场最终转移到废弃的旧城区。
耸立在斜阳中的办公楼，有着人去楼空的凄凉。里昂赶到顶楼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种景象。地平线上，斜阳如血，肆无忌惮的在窗前撕扯出一道逆光而立的剪影。
人影一如暮色，残破而沧桑，恍若末日在即。
许是有些触景伤情，那人沉浸在追思里，少了几分逼人的肃杀，多了几分惆怅的寂静。
“这座楼是旧城区里最后一栋建筑了，明天一早，政府工队会来实施爆破拆除。不管这里曾发生过什么，终将灰飞烟灭，对吧？”
里昂鄙夷的撩开那些悲风秋月，当下他更在乎人质的安危：“人在哪里？”
“那小子？”对方不答反问，“呵呵，我说，他是不是心理有问题？不，不是指智力，而是——他好像还有别的毛病？”
里昂的脸色刷的阴沉下来。
“猜对了？让我再猜猜看，应该是那个……”
他把病名含在嘴里，舌头曲卷，吐露。
拥，挤，癖。
他保持低头的姿势，借阴影掩饰住真实的表情，似乎觉得有趣，又或者，仅仅用冷淡轻蔑的口吻在嘲讽：“我只是带他搭乘了几个小时的地铁而已，不巧，今天坐地铁的人多得够呛。也不过才半个多小时嘛，那小子看起来好像已经被挤得很痛苦，可他的身体却是异常快乐呢。”
这番话终于刺激到里昂的底限，他忍无可忍的咬牙切齿：“够了！”
“不，不够，”他慢条斯理，形同至高无上的权威，“对你的审判，现在才正式开始。”
“杜曼，你有什么资格……”
“就凭我是你的老师。”
窗外卷入一阵迷离的晚风，来自久远往昔的尘埃沾染了两人的衣襟。
他是他的老师，而他背叛了他。
叛师，该当何罪？
“你很想改变现状吧？若能打败我，便算是正式出师了。”
否则……
没有曙光，没有退路，黑夜将至，多么美好。他们的结局不需要任何见证，就让它作为一个秘密，悄无声息的在此埋葬。
※※ ※※ ※※
耳边猎猎作响的风啸几乎让里昂产生了幻听。
伫立在空房的正中心，他不断捕捉着对方在墙壁外侧神出鬼没的气息，以守代攻。此刻，他才深刻的感受到“兵器”杜曼意味着什么——
坚韧，隐忍，冷酷，并且悄无声息。
月蚀多云，今夜恰是大凶，适合杀人或者被杀。里昂闭上眼睛，心胸反而一片坦然。
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没有任何乐趣可言。
很小的时候，父母总为小事起争执，他厌烦那样的吵闹，于是让自己成为了孤儿。寒冬，直到腐臭的味道引来邻居抱怨，外人才发现一个无人照看的小孩与父母的尸体同住了1个月。
他被送入疗养院，过了一段难得的宁静日子。然后，心理干预结束了，纵使他恋恋不舍，仍旧被送往孤儿院。站在大门外，听着孩童嬉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来，他恍惚间生出了疏离感。远远的，站在与那些人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孩子皱了皱眉，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刻，逃跑了。
无家可归，流浪街头，快要饿死时，被杜曼从街上捡回去。那时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年纪，唯独身上腐朽糜烂的气息挥之不去。
他不过是杜曼捡回去的众多孩子的其中之一。
杜曼一一为他们取名，轮到他时，便叫他“狮子”。
里昂，Leon，狮子。
他曾经以为，杜曼是希望他有朝一日终成大器——杜曼饲养了一群野兽，而“狮子”理应是兽中之王。可或许，里昂这个名字并没包含多少期许。从一开始，那个人已预见自己养育的是一头不知感恩的危险凶兽吧。
“狮子”安静而慵懒，可它是绝不允许人类驯养自己的。
里昂之所以会选择在杜曼身边留下，仅仅因为杜曼习惯悄无声息的行动。里昂喜欢安静，包括安静的人，以后安静的事与物。
可杜曼再如何安静处事，他依旧有着七情六欲，他的灵魂不安静。
当这世上有谁如同里昂一样是发自内心向往安静的救赎时，里昂便不假思索的皈依向自己的同伴。
而偏偏，那样一个同伴是真正存在的。
他的安静并不流于表面，而是沉淀在骨子里。
他的身躯是一具空壳，鲜活而生动，可是从空壳的一窍一隙看进去时，就会发现里面其实是一片死寂。
曾经装载在里面的东西早已毁灭了。
他比里昂，更懂得安静的意味。
他没有灵魂。
※※ ※※ ※※
“天空不应该是黑的么？为什么变成红色了？”他仰躺在地上，声音轻得仿若呢喃。
滴答……
第一滴，滴在李子的脸上。
滴答……
第二滴，滴在李子的嘴角。
滴答……
第三滴，滴在李子的眼中。
血，男人的血正疯狂的争先恐后的离他而去，一如很多年前他那般绝然的离开老师，不留一丝余地。
他居然宁死也要救他。
不，他已经死了，却还在救他。
李子以习惯的姿势蜷缩在下面，仰望笼罩在自己上方的无畏身影，或许，这一次，他看到的依旧不是他，而是男人背后无数的乱石断壁，以及，那截刺透了男人胸膛、离自己不过几分的钢筋。这个人挡住了所有的苦难，却再也挡不住幸存者倾涌而出的困惑——
为什么？
好奇怪啊……
自己跟这个人充其量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吧？
他和他，与世界上形形色色的过客没多少差异。一次又一次的偶遇，产生或大或小的交集，然后擦肩而过，头也不回的各奔东西。
从寂寞到繁华，从绚烂到衰落，他不觉得自己应该与某个人终生相对。原本以为，这个人也有着类似的想法，迟早要走上新的人生。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死到临头却反而往回走了呢？
往回走，停留下来，不再离开。
不再离开。
狭小的缝隙，压迫的感觉，紧贴的体温。李子艰难喘息，在稀薄光线中看到一场海市蜃楼。坍塌的废墟变成一只巨大且沉重的壳，而他们俩是两只躲在壳里相依为命的蜗牛。柔软的身躯彼此交缠，亲密的悄声私语，不在乎壳子外头的雨打风刮。
“喂，我饿了。”
“嗯，我知道。”
“可是外面的风雨那么大，我根本出不去，找不到食物，我会死的。”
“再陪我一会吧。”
“要陪多久？”
“陪到……我的生命终结。然后，你就不用担心会饿死了。”
“真是个笨蛋……你怎么不想想，就算我不会饿死，也可能有别的死法？”
压死。
缺氧死。
或者，死在寂寞的爪牙下。
尸体残留的余温，深沉而压抑，在半封闭的空间里徘徊，久久不散。
已经……体力透支到尽头，可是自己依然什么都来不及想明白。近在眼前的面目，渐渐变得血红刺眼，模糊成一片。
“我也被你制造的假象所愚弄了吗？”
——一如你，至死都解不开我设的骗局。
李子自嘲的微笑起来。
柔软的身体受到沉甸甸的挤压，体内温暖的液体倾泻而出，四处流淌。
已经止不住了呢。
那么，一起沉浸在里面吧。
抬起手，五指在黑暗中摸索，最终抚摸到身上人的脸庞。那个人早已枕在一片空寥的死寂中，把安详挂上嘴角。
地狱的最底层，不会有天使的号角或歌唱，也不会有亡灵的诅咒或哀号。
这里是真正适合安睡的摇篮。
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万籁俱寂。
——挤恋-完——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挤恋（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