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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挤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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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在餐桌上发脾气。
他固执的追问着为什么他们不能回去,为什么里昂放弃打鼓,为什么每天都吃难吃的罐头。
里昂置若罔闻,自顾自的对比着罐头外包装上的营养表,搭配出一盘荤素均衡的简易食品,放在微波炉里叮三分钟,摆到李子面前。
这就是晚餐。
里昂同样为自己配了一份满足个人体能所需的餐点,再倒上一杯酒,边饮,边看桌对面的李子拿着盘子里的菜玩拼图游戏。
当没有谁搭理李子时,他便会自娱自乐。小孩子其实是一种狡猾的生物,敏感而识时务,懂得什么时候讨好别人,什么时候放纵自己。
当然,李子年纪不小了,他只是仍旧保留一颗童心。他偶尔会无理取闹,但也敏感的摸透了大人的底限在哪。里昂警告他不许出门,他便乖乖的,没有一点想出去看看的念头;里昂漠视他的吵闹,他便清楚自己被纵容,还能继续任性妄为下去。
捡到这样一个精明的智障儿,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刚开始,里昂试过故意把李子遗忘在街角,结果每次一回头,就会看见一个小个子像弃犬一样躲在自己背后,亦步亦趋,可怜兮兮。
他倒并不会心软或同情心泛滥,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造过孽,而现在就要遭报应了。
人,天性是怕死的。一旦感觉依赖某人可以让自己存活下去,便怎么也舍不得离开。那时候的李子,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跟随一个危险人物,他单纯的是被求生本能所驱使。
“再继续跟着我,你会没命。”
可至少……不会冷死或饿死吧?
于是里昂最终妥协了。
对面的男人吃饱喝足,把餐具泡到池里,然后走到李子身后,拿起他手中的叉子在盘子边缘敲了敲。
盘中,蔬菜与肉片拼凑成的抽象画瞬间被打回原形。
李子扁起嘴巴,正准备抗议呢,里昂一手把他扯到腿上坐好——亲自管教这个混小子。
刚捡到这小子时,他还是个饿死鬼投胎,见什么吃什么,生怕下一餐没得吃。养久了,人居然被养刁了,居然学会挑食。
里昂也不废话什么,直接挖一勺菜,堵到李子跟前,光凭气势已经叫人不敢放肆。
那小子终于老实下来,乖乖张口吃着喂到嘴边的食物。鼓起腮帮,一脸不甘愿的嚼啊嚼,好不容易咕咚咽下去,下一口饭菜却早早的等在前面了。
活受罪似的把晚餐消灭干净,李子委屈至极,趁机撒娇讨好,像一只无尾熊爬到男人肩膀上。低垂的刘海遮住他的眉目,男人只听得到凑近耳畔的怯怯低语:“要抱抱。”
里昂把餐具随手堆进水池,然后照做。
照顾李子的日子正一天天过去,由束手束脚到游刃有余,由一无所知到习以为常。有时,他会想起自己的孩子。假如当年没有叫那妓女打胎,自己的孩子也该有四岁了。
今时今日的李子,何尝不像个四岁小儿?
唯一遗憾的是,无论养育他多久,都体会不到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的感觉。
李子迷失在童年里,忘记长大。
夜里,李子精神奇好,他好似生来便是夜行性动物,怎么也睡不着。用里昂的身体做床,手臂当枕头,蜷缩在上面,喋喋不休的说胡话。
“昂昂,你发现了吗?有很多很多人在看我们哦……”
“幻觉吧,我们现在不用像以前那样深更半夜上台演出了。”里昂随口敷衍着。
其实,就算在舞台上,乐迷关注的焦点也不会停留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谁会看他们呢?
主音耀眼,吉他手幽默,贝斯手热情,唯独躲后面的人过于低调,仿佛专门用来衬托光明的黑暗,往往是可以被忽略的。
“不是以前!”李子伸直胳膊急急比划,“他们一直都在看着,在天上!”
“嗯,你还说过天空是黑色的,什么也看不见。”
李子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闭目养神的男人,他听不懂那番话里的反讽意味,愣愣的打量半晌,一个疑问脱口而出:“昂昂,你是笨蛋吗?”
——居然被弱智当成笨蛋!
里昂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个翻身把李子压住,狠狠瞪视这不知死活的小杂菜。到底是把他活活掐死,还是大卸八块?
身下人却对眼前的危险恍若未觉,若无其事的抬起手。手指撩过男人耳际的发,一直探到男人的背后,好似想碰触什么。
李子的眼睛正对着里昂,可他看到却不是他。那只是一个方向,里昂的背后是天花板,而天花板的背后是天空。
那么,天空的背后呢?
你们人类呀真是愚蠢,为什么总被肤浅的假象迷惑住眼睛?
真正的天空,没有任何一丝鲜明色彩。它是黑色的,永远只是一成不变的黑色。
各种光线穿越了几亿光年,妄图占据天空的一角,可它们终究无法穿透那片黑色。要不便消失在浩瀚无垠的黑暗中,要不,便会落到某颗星球的某个人身上,蒙骗住他的眼睛。
这样的光线又能存在多久呢?
黑暗中,永恒也不过一瞬而已。
“昂昂,其实每一次我们抬头看向天空,结果也一样呢。”他收回双手,动情的捧住男人的脸,那一刻,他看起来竟是睿智而祥和的,“我们的视线会穿越几亿光年,也许就那么消失在漫无止境的天空中,也许,会落到某颗星球的某个人身上。你说,到时候,我们两个会不会不约而同的看到同一人?”
里昂没有回答。
他低垂下高傲的头颅,额头抵上额头。
如果自己不过是一个被假象蒙蔽的可怜人类,那么就让他闭上眼,继续活在欺骗中好了。
谁是真正的李子,谁又不是,这种疑惑重要吗?
一点也不值得深究吧。
李子昏昏欲睡时,嘴上仍旧不忘叨咕:“我真的感觉……有人在看我们……”
里昂用被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下了床,退出卧室。他把李子当小孩,自然不怎么把小孩的戏言当真。可不知怎的,心里还是多长了个心眼。
夜深人静的时候,在陌生而熟悉的暂时居所里徘徊走动。空调的内扇,镜子的斜角,盆栽的背面……绕完一圈,收获颇为丰盛。
里昂握碎手中的针孔摄像头,面上若有所思。
整箱罐头尚未消耗完,他们又将离开这座城市,远走他乡。
李子还来不及培养出对新家的感情,于是离开时也不会恋恋不舍。他甚至是有些雀跃的,对孩子而言,这样的生活不叫逃亡,叫旅游。
残疾终究给里昂的行动带来了不便,他只能用完好的左手提住行李,然后,反复叮嘱李子一定要牢牢抓好自己缺少了四枚手指的右手,形影不离。
尽管如此,世事难料。到了人头攒动的地铁站,两人还是走散了。
李子是明白轻重的。
只要认真教导过他的事情,他便绝对听从,不敢松懈。
他不会轻易被外界事物分心,主动的放手。
除非——
是有人强迫他放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