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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往事已成追忆-2 ...

  •   天色还远远没有到清明的时候,浓稠的黑色交织在一起,狠狠的把人压进噩梦里。

      曲泠在一个梦里徘徊不去,他挣扎哭喊,却怎么也醒不来。

      “教主,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救救小阿炮,求求你……”

      向来孤傲持重的曲泠双膝扣在冰冷的地面上,把头低进尘埃中,只为那主张生杀大权的五仙教教主能够赐予唐阿炮一条活路。

      曲云稚嫩的小脸上流露出不忍,残忍的话却脱口而出:“我救不了他,这世上本应只有你能救他。”

      曲泠怔愣,随即抬起头,唇边挂着一抹嘲讽的哂笑,“既如此,倒是我叨扰了。”

      说完,曲泠将旁侧的唐阿炮打横抱起,本来对曲泠来说,唐阿炮的重量不算什么,可此时此刻,曲泠的步伐偏偏显得异常沉重,好像每走一步,肩上就多压一座山,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旁边的五仙教弟子手持虫笛,如临大敌的看着曲泠,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将之拿下。曲云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教主……”

      曲云冷着脸,一言不发的看向出声之人。

      她虽面容稚嫩,模样如同幼女,可这只不过表象,那五仙教弟子对上曲云的目光,一下就忘了该说什么。这时,曲泠已经抱着唐阿炮走到门口。

      “多谢。”他说完,没有回头,一步踏入天光明媚的天地间,那光幕与曾经的蛰伏背叛全部隔离起来,小心翼翼的封存起最畅快的时光。

      直至曲泠的背影消失不见,右长老这才开口问道:“教主,曲泠擅自以活人献祭炼制尸人,已是犯了门中大忌,且为他人安插在我五仙教的间子,为何不趁此机会除去这个欺上瞒下野心昭昭的叛徒?”

      曲云复杂的看着垂垂老者,数秒后又移开目光,疲惫的靠进孙飞亮怀中,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我不除他,是因为他已经受到了这世间最残酷的惩罚,这远比死亡更可怕。”

      右长老沉默几息,终是无言。

      另一边,曲泠抱着唐阿炮一步一步向着唐门所在方向走去,既然五仙教救不了他,那么唐门总该有办法。

      曲泠颤抖的唇印上唐阿炮忽冷忽热的额头,低声呢喃:“我带你回去,他们一定会救你的。”

      唐阿炮睁了睁眼,眼光已经开始涣散,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抹去曲泠脸上的泪痕,“别哭……”

      那泪珠顷刻间变得重若千钧,砸到唐阿炮毫无生气的颊边,唐阿炮语气带了丝抱怨:“你眼泪砸得我好疼,不要哭了好不好。”

      唐门高层仍然没有放弃分裂五仙教的想法,便派遣唐阿炮来夺取练蛊秘术,一着不慎被蛊虫池腐蚀,身中数蛊,蛊虫在他体内争先啮肉饮血,他的经络、血管、心脉……无一不掺杂着蛊,外表皮肤脆弱不堪,轻轻一碰都是挖骨剜心般的痛苦,然而他浑然不觉,却仅仅能感受到曲泠的泪水砸下来激起的细细密密的痛,方才体会到什么叫万虫噬骨。

      曲泠没有哭得撕心裂肺,他的喉咙里似乎堵着一团棉花,嗓音喑哑,泣音连连:“我救不了你……阿炮,对不起,我、我没有……我……”

      “泠儿,别哭啊……”唐阿炮已然失却气力,手臂无力的垂下,眼眸中的光彩迅速褪去,可他始终强撑着一口气,“你记不得,你还欠我一个人情?我现在想到了,我要你别……”

      “这都什么时候了!”曲泠咆哮道,手指狠狠掐进皮肤,“什么陈年往事,我不记得。”

      唐阿炮苍白的脸庞浮现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记得,我记得……”在唐阿炮心中,那晚的曲泠,漂亮得不似凡物。只是他生性内敛,这种话哪怕与曲泠在一起都没有说出口过。他目光落焦在曲泠脸上,又仿佛看向了远方,“其实,我早就猜到你并非五仙教之人,但这些不重要……”

      “这很重要!”曲泠打断他道:“我不是五仙教之人,我没有凤凰蛊,我没有!”

      五仙教之人擅蛊,每个五仙教弟子出生时其父母会给孩子种下伴生蛊虫,即凤凰蛊。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种下凤凰蛊的孩子相当于比常人多了一条命。若日后他们寻得伴侣,而伴侣又生命垂危,便可用秘法将自己体内凤凰蛊引到伴侣身上,起死回生以救命。

      曲云所说世上本只有曲泠可救唐阿炮,此话不假,奈何曲泠的身份乃是一枚安插到五仙教的间子,极小的时候冒名顶替了教中一名孤儿。

      “我救不了你……”

      曲泠哽咽着,这句话在唇舌边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

      许是听得烦了,唐阿炮用了最后一点气力抬起上半身,无比轻柔的印上对方颤抖不止的双唇。

      曲泠终于不再颤抖。

      唐阿炮轻轻笑了,缓缓闭上眼。

      曲泠感受到什么,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

      须臾,唐阿炮倒在他怀里,唇边还带着笑。

      曲泠呆愣的坐了一会儿,唐阿炮还有微弱的呼吸,他不再犹豫,起身朝着自己炼制尸蛊的河边洞穴走去。

      “不、不、不要去!别去——”

      梦里惊醒,曲泠惊出一身冷汗。月色隐匿踪迹,黑暗中,一双惊惶的眼眸无措的环顾四周。

      到处都没有唐阿炮的身影。

      对了,唐阿炮在出唐门密室的那一晚就忽然不知所踪了。

      曲泠不安的张望片刻便收回目光,不大一会儿,眼神中多了其他情绪——愤恨、怨怼、怒气……又过了一阵,夜风泠泠,一股脑的将这些情绪吹向无边夜幕,于是那双眼眸也像沉进了黑暗,再不显分毫。

      许多个日日夜夜他都重复着这个梦境,每次看见自己抱着唐阿炮走向炼制尸蛊的地方,曲泠都会疯狂的追上去阻止,可不待他追上,就已经醒来。

      他不愿唐阿炮的灵魂永远被禁锢在一具早该腐烂成白骨的躯体中,也不忍见他连拥抱都显得冰冷的模样。

      可他更不想对方离自己而去。

      到底是他自私,红尘偌大,仅仅是想给自己留个活下去的理由。

      乌云逐渐游走开,月色露出边角,冷冷照进曲泠眼中,他看着站在旁边暂时充当护卫的沈妄,轻声笑了。

      唐阿炮恢复清明又如何?

      他早晚会回来的。

      月色为山林裹上一层寂冷的幽幽亮光,山林间,唐阿炮慢步行走着,似乎在享受这时隔三年的,难得的自由漫步。

      可他神情充满迷醉,却是在缅怀。

      那是烟花三月的扬州,春雨迷蒙,夹岸春花繁盛,落于烟雨婆娑中,似美人回眸顾盼。

      扬州城内,唐阿炮从扁舟上岸,抬眼便见浅蓝伞面划过眼角,伞下那人的身影有几分熟悉,他没多在意,这次的任务是暗杀一位富商,扬州如何繁华都与他无关。

      这富商姓贾,据说是恶贯满盈罪大恶极,偷税漏税、贩卖私盐、还爱从各处拐卖貌美女子,玩腻了便丢到勾栏去任人践踏,偏此人又是城中首富,这些勾当全是背地里进行,寻常老百姓不得知,了解内情的官府高层恨不得他去投胎转世,又不得不与他打好关系。

      然而冲突却还是发生了。

      数月前,贾富外出游玩时觅得一美貌女子,色心即起,派人暗地里将之抢了回去。

      贾富以往做这事儿都做得很小心,不留下什么把柄,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女子的丈夫觑见贾府家丁所穿衣服制式统一,便暗中记了下来,转头就去状告,陈述冤情,官府自然知道此事乃贾富所为,便派人前去游说,叫他把人放了。

      可是贾富向来跋扈,根本没把官府的威胁放在眼里,后来事情越闹越大,整个扬州城乃至周边城镇的百姓全都知道了,影响极为恶劣,都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事件一传十十传百,闹得沸沸扬扬,官府的人这才坐不住了,就怕此事上达圣听,那位首先治的,便是当地官员看管不力之罪。

      这祸害决计不能再留,可要除去,又不能官府自己出面,贾富在城中富商中地位最高,势力范围广阔,这一刀下去,只怕会早到一方富豪们的联合反抗。所以,才要借助唐门杀手这一把利刃。

      唐阿炮接任务,表面上来看,不管任务对象是否良善,手起刀落绝不手软,而实际怎样,只有他心中的一杆标尺能够丈量了。

      他素来行事果决,制定好计划,当夜就准备潜入贾富府中行刺。

      入夜,雨一直未停。

      贾府院舍内灯火通明,油滑的嬉闹声刺激着人的感官,唐阿炮从自己的暗器匣子里薅了薅,没找着什么能堵住耳朵的物件儿,一面叹着气一面将面具扣到脸上,银白色的半脸面具一扣上,那寂寂杀意比雨丝更绵密悠长。唐阿炮贴着墙面,躲避夜间当值护院的视线,翻窗入内,一个闪身躲入屏风后。

      进了屋,贾富那油滑的声音更加清晰,嘴中说着一些下流话,唐阿炮目光一扫,屋内竟然有五名女子在服侍他,个个垂着头一言不发的任他揩油。

      贾富转到一紫衣女子身前,刚要伸手去挑她的下巴,却被对方拧住了手腕。

      “你敢用你的猪手碰我一下试试?”

      这声音绝不是女子的声音。

      屋内旁人或许识不得这声音,唐阿炮却转瞬忆起那日断崖下,曲泠开口时的冷泉倾泻,自雪山顶端蜿蜒流下,落入凡尘,依然不染尘埃。

      而今日这声音,与之前又有些微的不同。

      是真恼了。

      这些女子原本都是贾富强抢来的,间或下药,间或捶打威胁,唐阿炮见曲泠跪坐在地上,便知他此时或许身不由己。

      一记响指后,贾富满脸流油的肥硕身躯缓缓向后倒去,屋内其他女子也纷纷昏迷。

      唐阿炮从屏风后走出,曲泠斜眼一瞥,“多管闲事。”

      随即站直身体,揪着贾富的衣领就要离开。

      唐阿炮上前一步:“你中毒了。”

      曲泠:“没事,我身上的蛊虫自会分而食之。”

      蛊和毒向来分不开,唐阿炮自知没找对话题,只好无措的站在原地。

      曲泠走到门口,倚着门看了过来,“还不走,等着被人发现抓去送官?”

      唐阿炮心道就是官府派我来的,脚步却轻快,一路跟着曲泠往偏僻小巷中穿梭。曲泠看着身材瘦削,提着一个大胖子却丝毫不费劲,身上的毒似乎已经如他所说被自身养的蛊虫蚕食干净,步履一直很稳。

      到了城外,曲泠看着还跟着自己的唐阿炮,皱了皱眉,“虽然你救了我两次,但都是你一厢情愿,死缠烂打恐怕不妥吧?”

      唐阿炮:“……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打算拿贾富做什么?”

      唐阿炮避而不答,曲泠眉心中隐隐透出一股戾气,“你管我做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那能否请你,把……把……”唐阿炮对着曲泠那张冷艳至极的侧脸,忽然卡壳,一个字压在舌尖翻来覆去的念叨。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挂枝头,洒落泠泠辉光。扬州城里烟雨歇,青砖湿凉,一些小贩出来摆夜摊,吆喝声传得很远,带着那些繁华,一并传入唐阿炮耳中。

      看着曲泠,唐阿炮忽然觉得扬州城的繁华与自己有关了。

      久久不得下文,曲泠挑眉,语气颇为不耐,“你到底要说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唐阿炮将自己沉溺到不知名地界的心刨出来,飞快的说:“能否请你把贾富的头给我,这个是我的任务目标,我得拿回去复命。”

      曲泠:“……”

      须臾,曲泠轻哂:“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手起刀落,血色蒙上霜月。一颗人头咕噜噜滚到唐阿炮脚边,曲泠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沾到,表情无端给人冷清戚寂之感,“还有一个人情,你准备怎么讨?”

      唐阿炮拾起人头,仔细用布包好,就听见曲泠这么一句。

      “啊?”

      不大会儿才反应过来,曲泠把这算成人情债了,竟然还想还。唐阿炮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好道:“我没想到,想到再说。”

      又补充道:“也许永远都不会想到。”

      曲泠嗤笑一声,转身欲走,临走前,又想到什么,抬手挥袖,一只紫色蝴蝶翩翩飞入唐阿炮眉心。“放心吧,这是一种无害的蛊,蛊母在我身上,唯一的作用只是让我知道你在附近。若下次见面你还没想好,我就当债还清了。”

      言毕,衣衫翩飞,悄无声息的融入月色,不多时便走远了。

      唐阿炮凝视曲泠离去的方向,良久,这才摸了摸眉心,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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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往事已成追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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